第六百零七章 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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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臨潢府確實不對勁,很不對勁。
自從在三月初的時候跟小朝失去了聯係,劉淩就預料到臨潢府一定發生了什麽大事。所以劉淩才將出兵的日期提前,在沒有得到朝求歌確切消息的情況下出兵上京臨潢府,本來就是很凶險的一件事。
大漢的斥候攜帶不了太多的糧草,所以最遠也就出北長城三百裏就無法繼續深入。監察院也曾派人深入草原,可是補給跟不上,監察院的人也不是萬能的,隻好退回來。臨潢府的消息斷了,因為擔心有變,劉淩不得不將出兵的日期往前提了些日子。
劉淩擔心的多一部分是因為小朝,他不想自己忠心耿耿的屬下出什麽問題。
六萬大軍就在距離臨潢府不足二百裏的地方駐紮著,快馬一日就能趕到,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劉淩心裏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來。
沒有急匆匆的趕去臨潢府,劉淩將算上輔兵在內的七萬人馬分作三隊。第一隊一萬精騎他親自率領: 趕往臨潢府,第二隊四萬主力,由花翎帶隊。第三隊是一萬戰兵和一萬輔兵,保護著糧草輜重墜在隊伍的最後麵。
這樣安排,是為了怕有什麽危機。
斥候報告的消息,令人震驚,劉淩心裏的不詳就是來自斥候的匯報。
斥候說,遠遠的看上去,臨潢府是一座空城。
城門大開,城牆上的狼旗已經破碎不堪。地上到處都是還沒有完全腐爛的屍體,有黨項人的,有契丹人的。徐宣派人搜索了城池的四周,發現臨潢府的四座城門都開著,慘烈大戰的痕跡還能清晰的看出來,隻是,那場景看起來更像是在地獄發生的一場戰亂,沒有一絲人間氣。斥候回來的時候,徐宣將軍正在組織人進城去查看,但從表麵上看起來,臨潢府已經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大遼的都城成了空城,城中的百姓哪兒去了?
二十萬黨項大軍,二十五萬契丹主力哪兒去了?
殘骸遍地,總不能算上百姓六七十萬人全部戰死了吧?
劉淩將一萬精騎又分作前後左右中五軍,分別部署一個小旗的兵力,中軍和後隊都是修羅重甲騎兵,狂屠重甲,劉淩放在了第三梯隊保護糧草。前軍的一個小旗,是劉淩挑選出來的兩千精銳輕甲騎兵,有著媲美契丹狼騎的速度,論戰鬥力,同樣不屬於當年大遼最強盛時期的金帳軍。
劉淩自己沒有在中軍壓陣,而是在前軍的一個小旗輕甲騎兵中。
看著坐下雄峻的大黑馬,劉淩心中忽然生出幾分悲涼來。征戰多年,連紅獅子都老了,已經不能載著他長途跋涉了。至於黑豹,他留在了幽州。新的戰馬是一匹正值壯年的博塔烏,與特勒驃齊名的契丹名種。大黑馬論速度,體力,都遠比已經老邁了的紅獅子強,可劉淩從出關到現在,似乎還沒有適應大黑馬的馱載。
不是大黑馬不夠好,而是劉淩戀舊。
對馬尚且如此,對人呢?
劉淩的心其實很急迫,他不知道小朝是不是還活著。從斥候的匯報來分析,臨潢府肯定是爆發過規模龐大的戰役,隻是很難從斥候的話裏分析出是契丹人勝了還是嵬名曩霄勝了。絕不會有什麽兩敗俱傷的局麵,生死大戰,哪怕有一方還活著半個人,也是勝利了。嵬名曩霄如果勝利,以他的糧草補給肯定不會撤出臨潢府,他甚至寧願等到夏初草肥,也不會沒有補給的情況下回師天鵝城。
若是契丹人勝利了,那臨潢府為什麽空了?
疑問太多,可擔心隻有一個。
小朝,還活著嗎?
劉淩率領前軍到達臨潢府城外的時候,即便征戰了十幾年,看多了生死,見慣了殺伐,對那一地的慘烈劉淩也不禁為之動容。劉淩所到的是臨潢府的西門,因為出關走的路線不是足夠精確,沒有到達預計的南門。
看起來微小的差別,隻是南門和西門的事,可算起來,漢軍最少多走了三百裏路。如今想在草原上找到契丹族人來確定路線,太難了。大軍的向導也隻是憑借記憶來走,草原上沒有路,他能將大軍帶到這裏已經算是個奇跡。
一個小旗的騎兵出現在城門外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的一片漆黑。當劉淩下令吹響號角,擂動戰鼓之後,那一地的漆黑如墨忽然騰空而起,變成了一邊將天空都能遮擋住的烏雲,久久盤旋。
那是數不清的烏鴉,在啃食地上的死屍。
令人煩躁的叫聲響徹天際,有漢軍士兵忍不住用弓箭去射,卻隻是徒勞的將白羽送上了天空,然後又頹然的落下來紮在一具已經腐爛了的死屍上。沒有血液飛濺起來,有的隻是黑漆漆的屍水。
不用去數,因為根本就數不清地上到底有多少具屍體。從屍體上的殘破皮甲還能勉強分辨出契丹人或是黨項人,隻是不走到近前仔細的看,什麽都看不出來。死屍遍野,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區別。
劉淩下令士兵們點起火把驅散鳥群,他從大黑馬上躍下來,低下頭仔細看了下腳邊的一具屍體。
看殘破的服飾應該是黨項人,屍體已經高度腐爛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腥臭。肚子上破開一個大洞,殘血黑乎乎的看起來令人作嘔。肚子裏已經空了,內髒也不知道是被野狼掏食還是被那些烏鴉吃了個幹淨。已經看不出當日戰場上的致命傷是在什麽位置上,這屍體已經足夠爛,又被吃去了不少肉,唯一能做的,就是推斷一下大致的死亡日期。
不會超過二十天。
劉淩暗暗的算計了一下,大戰爆發在他率領大軍出關的第十天左右。他站起來,緩步往前走去,一路上看下來,發現契丹人的屍體和黨項人的屍體比例幾乎相當,照這個來看,應該是嵬名曩霄敗了。
嵬名曩霄戰死?還是無奈在沒有糧草的情況下返回天鵝城?
劉淩正在思索,從遠處奔馳來一隊騎兵,看旗號正是徐宣的人。離著很遠那隊騎兵就下了馬,步行著朝劉淩走了過來。遍地都是死屍,戰馬疾馳,就算再好的騎手也會摔個七葷八素。
來人正是徐宣,他的臉色很難看,難看的就好像天空中盤旋著的黑。
走到劉淩身前,徐宣肅立,橫拳,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屬下參見王爺。”
“空城?”
劉淩直接問了兩個字。
“空城!”
徐宣的回答同樣簡單。
“屬下已經派人進城搜索過,城中一個活人都沒有。士兵,百姓,都沒有,不過從北門還能看出淩亂的痕跡,應該是有大批人馬離開。另外……南門上懸掛著一具屍體,屬下……屬下是請王爺過去辨認,屬下……屬下懷疑,懷疑,是朝求歌。”
劉淩心裏一震,臉色不由得變了。
“屬下也隻是推斷,那人麵貌依稀還能分辨,屬下營中的監察院官員不認識朝求歌。”
徐宣解釋了一句,但顯然有些蒼白。他既然來請劉淩去辨認,其實應該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還是來晚了嗎?”
劉淩喃喃著說道,隨即躍上大黑馬,緩緩的朝著南門方向而去,終於,在離開主要戰場,屍體變得稀疏起來之後,劉淩的馬鞭敲打在大黑馬的臀上,大黑馬嘶鳴一聲,撒開四蹄飛馳而去。
徐宣帶著人在後麵緊緊跟著,劉淩帶來的一萬人馬也整隊,跟在劉淩後麵往南門方向集結。
臨潢府南門外,徐宣的士兵已經清理出來一條通道。士兵分散開來,在城外戒備。能看到有不少漢軍在城牆上來回走著,他們是在檢查攻城的痕跡,從而判斷黨項人和契丹人的勝敗。這並不是一件無聊的事,對於大軍以後的行動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依據。劉淩順著清理出來的通道一直飛馳到了南門外,他離著很遠就看到了城門口吊著的那具屍體,左右搖晃著,就好像地獄門口的招魂幡。
屍體已經腐爛,兩隻眼睛已經被烏鴉吞食,臉色也都是黑色的傷口,能看到白森森的麵骨。
屍體上的鎧甲已經脫落,或許是被人扒掉了。身上隻有裏麵的衣服,也早已經破敗不堪。光著的兩隻腳,隨著風左右搖擺著。
城門樓上的漢軍正在尋找繩索的栓在什麽位置,試圖將屍體從高空中放下來。
那屍體身形很修長,看體型生前應該是個極雄偉之人。隻是沒了鎧甲,不好分辨身份。
漢軍士兵將屍體順著城門緩緩的放下來,劉淩躍下大黑馬,鬆開韁繩的手,微微顫抖。
身形和小朝很相似。
劉淩接過來徐宣遞給他的鹿皮手套,將屍體翻轉過來臉孔朝上。屍體的手臂骨頭都已經碎成了粉末一樣,好像麵條一樣隨意彎曲,左手拇指上有一隻玉機,右手食指上還帶著鑲著一顆寶石的戒指。這個人的骨架很大,右手上還能分辨出厚厚的繭子,那是經常握刀留下的痕跡。(注1)
濃眉,方臉。眉骨比較高,眼眶比較深。額頭很寬,可以想象出,此人定然是個十分堅毅之人。並不是從額頭上看出來的,這個人的全身骨頭幾乎都碎了,脖子上的骨頭甚至就掛在皮膚外麵。應該是死後被人掛在城門上,可他的嘴是閉著的,也就是說,他忍受了巨大的折磨,卻沒有發出一聲呼喊。心口上破了一個洞,心髒沒有了,傷口已經腐爛,黏糊糊的腐肉猙獰的咧著嘴。
依稀還能辨認出生前頗為英俊的麵貌。
依稀能看到熟悉的影子。劉淩在看清了他的臉之後,心中巨震,一股悲涼瞬間蔓延全身。
(注1:玉機,類似於扳指,用於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