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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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管馮家人心裏怎麽著急,但秋收卻是不等人的,眼看這天兒越來越熱,馮家人都顧不上休息,第二天又去了花生地裏。
    收花生就簡單多了,花生苗都是矮矮的跟含羞草似的,隻要抓住它的根部往上一拔,一整株花生苗連同下麵的根就都起來了,花生就長在這根上。
    這活兒輕省,就連大娃二娃都能幹,除了萌萌還睡在小搖籃裏,馮家的其他人都蹲在田裏幹活,這花生苗一出來,他們立馬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花生咋長這麽多呢?”今年的花生苗一開出來就跟往年不同,底下的根子上結的花生特別多,一串一串密密麻麻,跟那葡萄似的。
    馮老太覺得特別奇怪,趕緊掰開了幾瓣花生出來看,這些花生的皮兒都是粉色中帶有一點蝦紅,顆粒飽滿得能把外殼都撐得鼓了起來。
    馮老太扔了一顆丟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嚼起來,特別香脆爽甜,嚼完了咽下去,沒有一點點花生渣子。
    這樣的花生可不得了,他們種了幾十年花生,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花生。
    這下子馮家人就更奇怪了,馮老頭偷摸著去看旁邊的田,發現別人家的花生還跟以前一樣,該是多少還是多少,這就襯得他們家的產量特別多,多到不正常。
    好在花生這東西,隻要把它們從根子上扯下來丟在一起,別人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產量來。馮家人就跟約好了似的,每拔出一株花生苗,就把上麵的土摔打幹淨,直接摘了花生丟進鬥車裏,滿了一車就往家裏麵運,多運幾趟也就運完了。
    他們以為這樣就算完了嗎?接下來收甘蔗的時候,更是讓他們嚇了一跳。
    這甘蔗田好侍弄,直接插了甘蔗尾巴,三不五時來施點兒農家肥,把它們丟在地裏就可以不用管了,所以桃源村家家戶戶都種了很多甘蔗。
    但是老馮家的甘蔗就是比別人家的長得好,別人家的一根尾巴上頂多能長出兩三枝,而老馮家的甘蔗卻能長出五六七八枝,還枝枝都很粗壯,黑黝黝的,馮益民一隻手掌剛好能握住,這讓他驚奇萬分。別的東西還能用收成好勉強解釋得通,但是甘蔗長成這樣就太不正常了,這已經違反自然規律了。
    雖說海邊的田地比較肥沃,但也沒肥沃到這份上,更何況他家的田還不算最肥沃的,比他家肥沃的都沒長得這麽好,真是奇了怪了。
    任憑馮益民怎麽想,也想不出這是萌萌體內那顆珠子在作怪。
    原來,萌萌吞下的那顆珠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德留下來的寶貝,但凡被她看過摸過的東西,她都能在心裏隱隱約約地感應到,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它們。萌萌雖然不懂事兒,但她生性聰明,成日裏聽家裏人說這說那,她幼小的心靈裏也知道好歹,一不小心就成這樣了。
    這會兒她坐在小轎子上,被放在山邊的茅草屋裏,這間茅草屋也是馮家人自己搭建的。甘蔗田遠離村子,那麽多甘蔗也運不回去,村裏的人都是在自家田裏搭了茅草屋,收完甘蔗就現場熬成紅糖,這紅糖是除了海貨之外最大的收入來源了。
    馮家的甘蔗收成好,質量也是極好的,等馮老頭和大兒子把甘蔗壓榨成汁水,那味道聞著就特別香甜,一舀起來還能拉出細絲兒,跟那蜂蜜似的。馮老太舀了一小勺,送到萌萌的嘴裏,笑得一臉慈愛地說:“給咱萌萌嚐嚐,甜不甜?”
    萌萌嚐了一口就笑彎了眉毛,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角,張大了嘴巴等待馮老太繼續喂她,讓馮老太的心裏也甜得像喝了甘蔗水,趕緊又給她喂了一小勺,然後放下勺子去幫忙攪糖。
    蘇婉在底下負責添柴火,這柴火就是壓榨後的甘蔗渣,正好填進爐子裏當燃料。隨著火苗越燒越旺,馮老太正攪著的糖水也變得越來越濃稠,金燦燦黃澄澄的,那香味兒能飄滿整間茅草屋。
    等糖終於熬好了,馮老太也攪不動了,就由馮家父子兩個把這鍋糖漿移到旁邊,倒進木凹槽裏冷卻成型,等糖漿變硬了,顏色也會加深變成磚紅色,到時候切割下來就成紅糖片了。
    馮家父子過來接手熬糖,馮老太拿起小勺子在糖漿裏轉了一圈,出來就成棒棒糖了,塞到萌萌的嘴裏讓她含著,嘴上卻跟兒媳婦商量著:“老大家的,過幾天該交公糧了,咱們家四個大人,就要交320斤。家裏的米你也看過了,跟別人家都不一樣,交上去不是惹禍麽?我跟老大他爸商量著,要不咱們花錢買糧算了,等到了山外再買,咱們兩個出不了山,讓他們爺倆背那麽多糧食我也不放心,你同意不同意?”
    蘇婉想了想就說:“媽,我都聽你的,但是提留糧每個人也要交50斤呢,咋辦?”他們農民除了交公糧,還要交提留糧,有一個詞兒叫做“三提五統”,其實就是變相的地方稅收。
    “唉……”馮老太歎了一聲,像割了肉一樣心疼地說:“要交520斤大米,最便宜也要十塊錢一百斤,那就是52塊錢。老大當村長,一個月都賺不了那麽多。”
    蘇婉很懂事地說:“媽,我這裏還有一點兒,你拿了添上去吧。”
    馮老太有些欣慰卻還是搖了搖頭說:“家裏的錢都在我手上,拿你的私房算什麽事兒?你先自個兒留著,還沒到那份上。”
    她回頭望向正在忙碌的父子兩個,終於提起了一絲精神說:“幸虧今年甘蔗收成好,等回頭賣了紅糖,也能填補一些。”
    忙完了秋收,接下來村裏的人就該出山去交公糧了,雖說公社已經取消,但有些事情還跟以前一樣,馮益民作為村長,就得組織大家把公糧運到山外的糧站。
    到了交公糧這一天,全村的人大半夜就都起來了,山路不好走又遠,還要背那麽重的糧食,所以村裏除了男丁,有些壯碩的婦人也要跟著一起去。這一趟還隻是交公糧,等下次交提留糧,還得再去一次。
    臨出發前,馮老太給她家老頭子和大兒子的兜裏,都塞了好幾塊烤得焦香的鍋巴,還炒了一袋子花生米讓他們帶上,叮囑的話兒說了一遍又一遍:“小心點兒,看著點山路,別走太快了。”
    路上陳紅梅也跟來了,看著兩手空空的公爹和大伯,她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說:“你看大伯家這次收成不好,媽還給了私房讓他們出去買糧,咱們家咋沒有這種好事呢?”
    “你也知道大哥家收成不好,這你都能說一嘴?”馮老三挑著兩個擔子,已經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還要聽這娘們抱怨,當下就很不客氣地說:“要不咱跟大哥家換換,他家收成不好,接下來的口糧都成問題呢,你願意換嗎?”
    陳紅梅嫌他說話晦氣,簡直像在詛咒自家似的,趕緊吐了一口唾沫說:“呸呸呸,我警告你啊馮老三,大伯家要是來借糧,你可不許給我借出去。”
    馮老太和蘇婉送走了父子兩個,又回去睡了個囫圇覺,等天剛蒙蒙亮呢,躺在被窩裏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哭嚎聲,這聲音越來越響,聽起來淒慘無比。
    馮老太被吵醒了,站在院子裏聽了一會兒,忽然拍著大腿說:“壞了,肯定是出了事兒,老大家的,你在家裏看好萌萌,我到前邊兒去看看。”
    借著天邊的一點點亮光,馮老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村口,就看到村裏的幾個男人抬著一個血呼啦咋的人回來了,張會計也在裏麵。
    “哎呦呦,這是咋滴啦?”馮老太走過去一看,被那個血淋淋的人嚇了一大跳。
    跟著一起回來的男人說:“劉寡婦家的大壯在山上摔下去啦,要不是半路上被龍骨廟的屋頂接住了,現在人都沒了。”
    馮老太轉過頭去看大壯,他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有些地方還在呼啦啦地往外冒血,看著可嚇人了。
    劉寡婦也接到消息從家裏衝出來了,剛才的哭聲就是她發出來的,她撲在大壯的身上嘶聲哭嚎著:“我的兒啊,你咋成這樣了?你別嚇媽啊,大壯大壯,你醒一醒啊!他叔他伯,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大壯,我給你們跪下了!”
    馮老太在旁邊跳著腳說:“你叫他們有啥用?他們又不是大夫,六嬸兒呢?快叫六嬸兒出來呀!”
    六嬸兒婁桂枝也聞訊趕來了,她擠進人群裏蹲在大壯邊上檢查了一會兒,就皺著眉搖頭說:“咋弄成這樣了?這都……沒救了。”
    劉寡婦一聽,頓時哭得像那失去幼崽的母獸,嗷嗷地,聽得村裏的人唏噓不已。
    這劉寡婦也是可憐,她家男人早些年就沒了,好不容易把她家大壯拉扯到了十六歲,眼看就要享福了,沒想到在這節骨眼兒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兒。
    她哭了一會兒,爬過來扯住六嬸兒的褲腿說:“他六嬸兒,我求求你救救我家大壯,我就這一個孩兒,他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
    六嬸兒偏過頭去不太敢看劉寡婦,她是村裏的接生婆,也是衛生員,相當於赤腳醫生加接生婆加護士加獸醫,她不認識幾個字兒,當年隻把一本《赤腳醫生手冊》翻了個遍,就算培訓上崗了,但她真正的水平到底咋樣,隻有她自己知道。
    劉寡婦求了一會兒,又跪過去求村裏的男人們:“他叔他伯,你們快把大壯送到山外那啥醫院呀,求求你們了!”
    “送啥送?”張會計歎了一口氣,臉色也很灰敗地說:“這出去一趟要七八個小時呢,還沒到半路上血就給流幹了,不死也得死。”
    劉寡婦徹底絕望了,隻知道撲在大壯的腿邊哭嚎著:“兒啊兒啊,你咋成這樣了?你咋忍心拋下媽,我的兒啊……”
    六嬸兒看得心裏不忍,把一張臉皺得死緊說:“算了算了,大壯他媽,那我跟你說啊,你家大壯已經成這樣了,我就給你試一試,要是不成你可別怨我。”
    劉寡婦哭得鼻涕泡都下來了,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說:“他六嬸兒,你救救大壯吧,要是不成……隻怪我命不好。”
    “唉……”六嬸兒重新蹲了下來,給馮大壯身上流血的地方上邊都綁了麻繩,想讓血流得慢一些,又在上麵撒了好幾把草木灰,就拍了拍手站起來說:“現在就看閻王爺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能活,收了我也沒法子了。”
    她說是這麽說,但心裏卻已經不抱希望,看著大壯身上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臉色也越來越青白,連身子都跟著抽搐了,眼看就是要不行了。
    旁邊的人心裏也很不好受,都是鄉裏鄉親的,大壯這孩子也是他們看著長大,才十六歲就扛起了整個家,咋就讓他遇到了這事兒呢?
    馮老太一連歎了好幾聲,不經意間一轉眼,立刻著急地跟火燒屁股似的,“老大家的,你咋把萌萌抱出來了?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看到血,快回去快回去!”
    蘇婉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婆婆一出去就沒回來,外麵的動靜還越來越大,她心裏很不放心才出來看一眼,沒想到就看到這場景,趕緊遮住萌萌的眼睛把她抱了回去。
    萌萌一走,大壯突然就不動了,村裏的男人們都覺得有些不好了,互相之間嘟喃著:“大壯這是不是……不行了?”
    六嬸兒壯著膽子想湊過去試一試鼻息,她的手還沒伸到呢,大壯就冷不丁睜開了眼。“哎呦媽呀,老嚇人了!”六嬸兒被他嚇得一屁股墩在地上。
    “大壯大壯,你醒了大壯!”劉寡婦從驚喜中爆發出神力,一把扯起六嬸兒說:“他六嬸兒,你快給他看看呀。”
    六嬸兒蹲在邊上又檢查了一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血也不冒了,脈搏也穩了,他叔他伯,你們快把大壯抬到衛生站裏去,我來給他把斷了的骨頭接上。大壯他媽,你快起來,你家大壯活了,救回來了!”
    當天晚上深夜,出去交公糧的人才回到了村裏,一進門馮益民就歎息說:“太苦了,太慘了,大壯這孩子,要不是六嬸兒救了他,他媽都要不活了。”
    “可不是嘛,”馮老太抱著萌萌一邊踱步一邊說:“你們去交公糧咋樣啦?交齊了沒?錢夠不夠?”
    “夠了,齊了,對了媽,大壯家的糧撒了一半兒,這交公糧耽誤不得,我跟村裏的幾個幹部商量著,一起出錢把他家那份補齊了。”他會這麽說,也是因為知道大壯家沒有能力還錢,這錢就當打水漂了。
    馮老太雖然有些心疼,但還是挺大方地說:“都是鄉裏鄉親的,應該幫襯的時候就該幫襯些,算了。”
    馮益民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毅,斷然地說:“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把路修出來,這次是大壯,下次說不定就是村裏的誰,有路就有命,沒路連命都沒了!”
    蘇婉端來了一壺水給他們喝,看到馮老頭一臉疲憊,她柔聲地勸說:“已經晚了,等明天再跟村裏的人商量吧,讓爸先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馮益民連飯都沒吃就跑出去了,他誰也沒找,就找了村裏的民兵團長馮國強,跟他商量說:“國強,昨天你也看到了,這路不修不行呐。”
    “這道理誰都知道,”馮國強捧著牙缸子喝了一口水,撮著牙花子說:“難,路是得修,但是那麽多山,那麽多石頭,總之一個字,難。”
    “再難也要修,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馮益民說完,就緊緊地盯著馮國強。
    馮國強想了又想,終於把牙缸子放下來說:“修就修吧,趁著農閑趕緊修,等我去戰友那兒弄點兒炸-藥,能輕鬆一點兒是一點兒。”
    馮益民心裏沉甸甸地回到家,就看到萌萌坐在堂屋裏吃早飯,無論他心裏有多累,一看到可愛的小閨女兒,他的心情一瞬間就放鬆了。
    他逗了一會兒閨女,自己也拿起了碗,捧了半天也沒送到嘴邊,歎息著放下碗說:“爸,昨天在路上大家就商量好了,這次一定要把路修出來,村裏的人也難,好在大家的心都是齊的,都知道有路的好處。”
    馮老頭早有準備,點了點頭說:“益民,既然決定要修路,那就幹脆一點兒,等過兩天把地裏的活兒忙完,就選個好日子,咱們爭取早點兒把路修出來,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兩年,總有一天能把這路修出來,我還真就不信了我!”
    “咿呀……”萌萌在旁邊目不轉睛地聽著,冷不丁發出了一點兒聲音,引得全家人都去看她。
    “哎呦,咱萌萌也能聽得懂啊?”大家都笑著逗她。
    馮老太把一勺米湯喂進了萌萌嘴裏,一臉得意地說:“那是,咱萌萌最聰明了。”
    等全家人都吃完了飯出門了,馮老太也出去洗碗,屋裏一個人都沒有,萌萌坐在小轎子裏,一隻小手兒突然變出了一條藍色的小魚,這條小魚甩著尾巴,又忽然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