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0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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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 ”馮老太一聽就覺得不對勁, 扯住她家老頭子說:“個體戶都是二流子, 那公社旁邊的牛家村有個人, 以前偷生產隊的番薯被勞改了兩年,他就去當了個體戶, 甭以為我不知道, 正經人誰去當個體戶?”
    馮老太說著說著,還懷疑起來了, 瞅著她家老頭子說:“那個體戶不會就是牛家村那人吧?”
    “不是, 不是那個人。”馮老頭知道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 他把兩個擔子放下來說:“上次我跟老大出來買糧就認識他了, 他那人實在, 咱們家賣紅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說了, 現在都改革開放了, 當個體戶不丟人,你管他是啥人, 隻要他能多給錢不就行了。”
    馮老太終於心動了, 現在不比以前,誰出的錢多,肉就賣給誰, 她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這麽想著, 她臉上就先笑起來了, 背起籮筐說:“那好, 咱就去找那個體戶,把肉賣給他去。”
    馮老頭對這縣城比較熟,他以前當村長每個月都要跑好幾趟,當下就帶著大家拐進了小路,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條小巷子裏,站在巷子口還能看見對麵的公社。
    “鳳兒,你別說人家個體戶不正經,要是不正經他敢開在公社對麵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過錯誤,現在也改過來了,毛.主.席說……”
    “得了得了,別來你那一套,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馮老太撇著嘴說得特別嫌棄,她家老頭子當了那麽多年村長,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地,她一個鄉下老太太,可不愛聽這些。
    蘇婉走在前麵偷笑,她這公公婆婆平日裏就愛鬥兩句嘴,感情卻比誰都好。走了幾步她就看見旁邊有一家飯店,開在一間小平房裏,隻牆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飯店”。
    馮老頭剛走到門口就扯著嗓子喊:“鐵柱你在裏麵不?我桃源村勝利呀。”
    “咱叔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敦實男人從門裏迎出來,他那國字臉笑得特別熱情,看見馮老太和蘇婉了,還有些遲疑地說:“哎呦,這是?”
    馮老頭指著她們仨介紹說:“這是你嬸兒,益民他媳婦兒,懷裏那是益民他閨女兒,鐵柱你這店裏忙不?”
    “不咋忙,就來了幾個熟客,有我媳婦兒在廚房裏就行。嬸兒弟妹,你們快到裏麵坐,叔我跟你說,你好久沒來我老想你了。你這擔子裏挑了啥?哎呦,這是風幹肉?”鐵柱把馮家人請到店裏麵坐下,等馮老頭卸下擔子他還好奇地掀開來看,一眼就知道這肉不錯。
    “是啊鐵柱,叔這回就是來賣風幹肉的,你給看看你這店裏要不?”馮老頭幹脆把兩個擔子和一個籮筐都掀開,讓開了身子好讓鐵柱蹲下來細瞧。
    馮老太一進門就暗暗觀察,看見幾個身穿綠棉襖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飯,他們穿得體麵,那上衣的兜裏還插著一支鋼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來這鐵柱做的是正經生意,她心裏就先滿意上了,笑得特別自豪地說:“鐵柱,這是嬸兒自家做的風幹肉,都是咱去山上獵的,專挑那肥瘦剛好的醃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兩個月,不是嬸兒吹,咱這肉不光香味兒勁道,它這顏色還特別漂亮,你看多少錢你要啊?”
    鐵柱拿出幾塊肉掂一掂聞一聞,心裏就有數了,他掂量著說:“嬸兒,你這風幹肉醃得勁道,還都是不帶骨頭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說虛的,我這兒店小,隻能出得起兩塊二一斤,你要是覺得不成,那我就少要點兒,給你出兩塊三一斤,你看咋樣?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馮老太聽他說話,那心情就跟海浪似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等聽到價錢的時候,她心裏就跟來了台風似的掀起了驚濤巨浪,我滴個乖乖,這個體戶隨隨便便就能出兩塊二兩塊三的價錢,比收購站高出多少來了,幸虧他們剛才沒在收購站賤賣了,不然這得虧多少錢呐?
    馮老太瞥了一眼家裏人就知道他們也特別高興,她自個兒笑得合不攏嘴說:“鐵柱你這人實在,嬸兒也不跟你多要,就一斤兩塊二得了,你看你是不是都要了?”
    “哈哈,嬸兒就是爽快,你這肉我全要了,你等著,我去拿秤過來。”鐵柱能買到這批肉他也高興呀,他一個個體戶開飯店不容易,首先這食材能不能買到就是個問題。
    他從後廚拿了秤砣回來,就在地上忙活開了,加加減減過了好一會兒才算出來一個數:“嬸兒,這肉93斤2兩,一共加起來就是205塊4分錢,你看成不?”
    “成!這肉就賣給你了!”馮老太心裏就像開了花似的美得冒泡,這轉眼間就賺到了兩百多塊錢,比那地裏一年的收成還多呢,他們辛辛苦苦幹一年,還不如虎子一個月賺得多,虎子就是比他們能幹。
    出了飯店,馮老太看她家老頭子還用手緊緊地捂住胸口,頓時著急起來卻還壓低了嗓音說:“你把手放下,別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錢的樣子,自然點兒。”
    馮老頭身上揣著那兩百多塊錢,連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走了好一陣才慢慢適應,心裏也逐漸消化掉這個驚喜,他現在可是有兩百多塊錢的人了。
    一家人走到了對麵的公社旁邊,那兒有一個車站,他們昨晚已經商量好了,今天要搭車到省城裏去,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得帶著萌萌到省城裏瞧一瞧。
    坐在車上的時候,萌萌顯得特別精神,一雙亮晶晶的大眼兒看著窗外,有時候還咯咯咯笑個不停,馮老太抱著她,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車子緩緩駛離了縣城,經過一片郊區,眼前就出現了幾間低矮的房屋,漸漸地那房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冷不丁前麵就出現了一棟高樓。
    “一二三四五六,哎呀媽呀,這樓咋這麽高?足足六層呢!”馮老太從未見過這麽高的樓,她坐在車裏把脖子仰得老酸,直到那樓過去了還在那感慨:“改革開放就是好,以前哪看得到那麽高的樓?”
    “是啊媽,我前幾天看報紙上說有個八岔村,那村裏還出了個萬元戶呢。”蘇婉就坐在馮老太身邊,看著這省城裏的變化,她心裏也跟那樓一樣高高地竄起。
    “啥?萬元?”馮老太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那嘴巴張得都能塞下雞蛋了,好半天才合上說:“一萬塊錢那還不得把整間屋子都給塞滿了?太有錢了,他是幹什麽的?”
    蘇婉使勁地回想說:“好像是種棉花,賺了一萬多。”
    “我的老天爺,還不止一萬呐?這太有錢了!”馮老太滿心滿眼都是豔羨,想起了自家又特別惋惜地說:“可惜咱村裏種不了棉花,要不然咱也種棉花去,也賺它個一萬多塊錢。我要有這麽多錢,我就吃一碗白米飯倒一碗白米飯,再給咱萌萌天天吃麥乳精。”
    “瞎扯啥呀你,飯都不夠吃還能讓你浪費?”馮老頭從前麵的座位上轉過身來,指著車窗外麵說:“看見那騎車的人沒有?我要是有一萬塊錢,我就先買它一輛自行車,再給你倆買台縫紉機,給咱萌萌買塊手表,就要上海牌的,等萌萌大一點兒了就能戴上,那肯定是咱村裏獨一份兒。”
    “老頭子你這個好,等咱有錢了就要這麽辦。”馮老太聽得那個美喲,這不是神仙過的日子麽?她要是有這麽一天,這輩子也就值了。
    她羨慕地望著窗外騎車的人,尤其是那幾個穿著綠衣服的女人,她們的臉上還罩著一塊紅豔豔的紗巾,忒好看了。
    “能備上這麽一身,肯定是那省裏的大幹部。”馮老太看著她們消失在路口,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
    “你說得對,咱啥時候也能有一輛自行車啊?聽說那要花上一百好幾十塊錢,還得有那啥自行車票才行。”馮老頭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雖然他們賣了肉賺了點兒錢,可也不舍得拿來買自行車,那玩意兒不當吃不當穿的,買它幹啥?
    馮老太不知道她家老頭子在想啥,她隻知道有自行車就是好,等她看見了那路上綠殼子的小轎車時,她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好家夥,這得多少錢才能買得起啊?坐在那車裏的人肯定是天大的幹部。
    馮家人到了目的地就下來了,馮老太把萌萌包起來掛在自己身上,那籮筐就由蘇婉背著了,馮老頭把兩個擔子疊在一起提在手上,一家人就走進了旁邊的人民銀行。
    一個身穿藍色土布中山裝的瘦老頭,正對著牆角念念有詞,神神叨叨的模樣,冷不丁旁邊扔過來一個暗器,一枚細碎的黑色小石頭砸中他的肩膀。
    “夠了啊,你這老頭子。就讓你出去撿個雞蛋,你在這裏叨叨什麽?雞蛋呢?拿來給我。”老太太身姿矯健地走過來,剛才的暗器顯然是她丟的。
    馮老頭往兜裏一摸,“給,還熱乎著,快蒸了給老大媳婦吃。鳳兒,裏麵快生了沒有?隻要能生閨女,我就去媽祖廟還願。”
    苗玉鳳立著眼睛,叉腰說:“馮勝利!你大聲嚷嚷什麽?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搞封建迷信?你也是做過村長的人,要是敢拖老大的後腿,看我不撕了你!”
    “行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拜神不犯法,我就盼望一下不行嗎?”馮老頭背著手,往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改革開放跟你有啥關係?”苗玉鳳在後麵推著馮老頭,腳下走得飛快,“我要去廚房裏蒸雞蛋,天氣這麽冷還下雨,你快去劈柴,老大家的生完孩子要用。”
    三月份的桃源村,依然還有些春寒料峭。正午剛過,天上忽然變陰,緊接著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這雨越下越大,被海風一刮,能冷到人的骨子裏去。
    苗玉鳳端著一碗香噴噴的蒸雞蛋,健步如飛地走進了偏房,小心翼翼地關好了門,走到床前說:“他六嬸兒,怎麽樣啦?老大家的,你先起來吃碗雞蛋,有了力氣再生。”
    六嬸兒婁桂枝是村裏的接生婆,一臉喜氣地說:“苗大嫂子,剛開了三指,孩子還沒露頭。益民媳婦,你真有福氣,看你婆婆對你多好。哎呦,真讓人羨慕。”
    躺在床上的產婦姓蘇名婉,正是馮老太的大兒媳婦。她人如其名,天生一副小骨架,瓜子臉,看似美麗柔弱的模樣。這會兒,她的頸間已遍布豆大的汗珠,卻還是蹙眉忍痛,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馮老太當年並不同意大兒子娶她,沒想到這個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卻有著樹藤般的堅韌,一點不嬌氣。到現在已經為馮家生下兩男,其中一個還是長孫,進門七年,倒也婆媳相得。
    看她隱忍地喘息,馮老太趕緊放下手中的碗,坐在床沿邊上,小心地托著她的腰,絲毫不嫌棄產房裏的血腥氣,咧著嘴說:“老大家的,快趁熱吃了。”
    “謝謝媽。”蘇婉任何時候都是頗有儀態的,她就著馮老太手中的碗,小口小口地吃著蒸雞蛋。
    這副模樣,讓等在一旁的六嬸兒暗自撮著牙花子,她心裏想著,怪不得有人傳蘇婉是山外地主家的小姐,倒也有幾分道理。
    蘇婉吃得好好地,忽然一頓,湯勺都哐啷掉進了碗裏。
    “誒呦呦,這是要生啦?”馮老太一看就很有經驗,“老大家的,你趕緊躺下。六嬸兒,你愣在那裏幹什麽?快過來呀!”
    六嬸兒回過神,趕忙把蘇婉按在床上,大著嗓門說:“益民媳婦,我喊你用力,你就使勁用力,知道嗎?”
    “用力!用力!用力!”六嬸兒像喊口號似的,每大喊一聲,還要往下使勁捶拳頭,把床板捶得砰砰響,忽然她探頭一看,驚喜地說:“露頭了!再用力!”
    外麵的堂屋裏,馮益民繞著整間屋子團團亂轉,仔細一看,他左邊的褲腿還沒有放下,就連頭發都是亂的。盡管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但還是跟他媳婦兒第一次生小孩時一樣緊張。
    在他的身邊,6歲大的馮曉東和4歲大的馮曉西,也同樣坐立不安。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送進產房,這對小孩子來說太可怕了。
    馮曉西畢竟年紀小一點,還有些不太明白,他慢悠悠地晃動雙腿,想起了大人說過的話,歪著頭說:“媽要給我們生弟弟了嗎?”
    馮曉東一眼瞄到他爺爺正走進來,掰過他的肩膀說:“不是弟弟,是妹妹,媽要給我們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