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0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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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媽祖咯,大娃二娃, 推你們妹妹出來, 路上不許自己跑出去玩,不然我揍死你們兩個。”苗玉鳳端著一盤染成桃紅色的米粿, 站在院子門口衝裏麵喊。今天是選定的開山路的日子, 這樣的大事兒當然要先拜過媽祖娘娘, 好求個心安了。
    苗玉鳳走在前麵, 大娃二娃用小木車推著萌萌,大娃今年六歲了長得高一點兒,他在後麵推, 二娃手裏拿著一束五彩的小野花, 跟在車子旁逗著萌萌, 睿哥兒也跟在邊上,那束花兒就是他帶來的。
    萌萌半坐半躺在小推車裏,底下還墊了個軟乎乎的小枕頭, 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 好奇地四處張望, 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啥好玩的東西,時不時咯咯咯地笑得特別開心。
    走出去沒過久,三娃四娃五娃也跑上來了,他們也想推萌萌,說了幾次大娃都不讓, 隻好跟在車子旁邊, 簇擁著萌萌來到了媽祖廟。
    媽祖廟建在海邊, 麵朝大海,兩座古塔夾著一座古老的殿堂,都是精美的木雕建築,廟前還有一個廣場,旁邊種著一棵大榕樹,誰也說不清楚這棵樹的年齡,隻知道從他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一輩起,這棵樹就像現在這麽大了。
    萌萌和哥哥們就待著這棵大榕樹底下,看著村裏的大人們祭拜媽祖娘娘。
    馮老頭作為族長,他身上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後背上還畫了一張八卦圖,他手裏捧著一缽生大米念念有詞地禱告起來,完了之後把這缽大米放在媽祖的神像前,跪在地上開始叩杯,他一連叩了三次,都是勝杯,這就是媽祖同意和大吉大利的意思。
    村裏的人都高興壞了,紛紛把自家帶來的供品擺放在神像前,也跟著跪下來拜一拜,大家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拜完了媽祖,大家又重新回到村子裏,再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換了一套舊衣服,手裏還拿著鋤頭鐮刀鏟子錘子啥的。不管男女,大家都穿著藍色土布做成的衣服,衣服上還都有補丁,這就是平時經常穿的衣服。至於祭拜媽祖時所穿的新衣,那是重要場合才舍得拿出來穿一穿的。
    萌萌被苗玉鳳抱在懷裏,也跟在了隊伍的後頭,她身上穿著一套綠色的小軍裝,在一片藍色中格外顯眼。這套小軍裝是山外最流行的款式,所用的布料也是實打實的上海厚棉,誰要是有這麽一身,那穿出去別提多氣派了。
    村裏的娃娃們看著萌萌的小軍裝,又看了看萌萌白嫩的小臉兒,再低頭看看自個兒,他們身上穿的都是哥哥姐姐們穿過不要的破舊衣服,打滿了補丁不說,還很不合身,現在看到萌萌穿得這麽神氣,他們打從心眼兒裏生出一股羨慕。
    大康家的遠遠地看著,嘴裏就小聲地嘟喃開了:“神氣什麽?一個賠錢貨穿那麽好,也不怕養不大,哎呦!”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竟然在平地裏無端端地摔了一跤,屁股差點沒摔成了八瓣兒,頓時齜牙咧嘴地說:“疼死我了,哪個王八羔子推的我?”
    有個村裏的婦人經過這裏,那眼裏的幸災樂禍毫不掩飾,看長舌婦跌倒也是一件很歡:“誰推的你,你怕不是瘋了吧?”
    大康家的氣得從地上爬了起來,卻不敢去追走在前麵的婦人,而是跳著腳對身邊的男人說:“馮大康,你個沒用的孬貨,這你都不幫我罵回去?”
    馮大康的臉色木木的,仿佛他就是一個木頭人,像做了賊似的左看右看還說得特別小聲:“丟不丟人啊你,你還嫌自個兒不夠丟人?”
    “我丟人?”大康家的氣得鼻子都歪了,臉兒一酸,嚎得嗓門比誰都大:“我再怎麽丟人也比你這死鬼好!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豬都比你勤快,咋不懶死你算了!”
    她覺得自己的命苦極了,咋就嫁了這麽個男人,全村就屬她家過得最差,別人家都是男人當家,她家這個一到幹活就喊累,寧願全家人挨餓也不幹活,她自己一個人拚死拚活還要養活一家老小,一想到這個她就來氣。
    馮大康的臉在一瞬間脹成了豬肝色,急急地捂住這婆娘的嘴,生怕她再說出啥丟人的話。他這麽做根本沒用,村裏的人誰不知道他兩公婆的德性,現在改革開放了,大家都一心想賺錢,而他家卻越過越差,村裏的人看他們就像看笑話一樣。
    沿著村裏的土路一直走,過了一會兒就來到了山邊,進山的路口布滿黑色的火山石,是村裏建房子經常要用到的材料。除了這些石頭,就是滿眼的綠色,有些地方還能看到幾株白色的野菊花。
    山路剛開始還能容納七八個人並排走,漸漸地就變成了五六個,再到兩三個,到了後麵隻能一個人自己走,腳下的峽穀很黑很深,望一眼都讓人害怕。
    拐了個彎兒,前麵有一塊黑色的大石頭擋住了去路,這裏的山坡比較平緩,馮益民觀察了一會兒就說:“從這裏開始吧。”
    村裏的幾個幹部走上來,在這塊大石頭凸起的地方係上紅繩,他們一往後退,村裏的人就蜂擁著跑上了山坡,掄起錘子叮叮當當一陣捶打,底下還有人用鋤頭挖,用鏟子鏟,用雙手掰,忙活了好一陣子,大家才終於把這塊大石頭搬開了。
    人群中有一個人哈著氣停下來,走到旁邊跟自己的媳婦兒說:“誰都知道這路修不成,村長這是在收買村裏的人心,讓咱們跟著白忙活,他自己卻得了好名聲,呸!”
    “不會吧?劉寡婦家的大壯都成那樣了,這路不得修啊?”他媳婦兒長得顴骨老高,仔細一看竟然是大富家的,站在她對麵的人正是馮大富。
    聽了她這話,馮大富甩著胳膊歪著嘴說:“你看看這山上的石頭,有路也給堵死了,往哪裏修?修到猴年馬月都修不成,反正老子是不幹了,誰愛幹讓誰幹去。”
    話雖這麽說,但馮大富到底沒有膽子跑回村子裏去,不過他待在這裏也是磨洋工,稍微幹一會兒就要找地方休息,純粹是出工不出力的。
    苗玉鳳抱著萌萌還沒走到挖石頭的地方就回去了,還把家裏的幾個男娃也給帶走了,一路上都在叮囑說:“山裏太危險了,以後不許帶妹妹來這裏,知道不?”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萌萌的手心裏不知道在啥時候,竟然多了一顆黑色的小石頭子兒,又倏忽不見了。
    回到了家裏,蘇婉還在學校教書沒回來,苗玉鳳放下萌萌就去廚房做飯了。她家老頭子和大兒子都去修路,這回來肯定得餓慘了,她得趕緊把飯做出來,還要做得好一些,修路可比幹農活累多了。
    她把廚房的門仔細關好,來到牆角移開幾個罐子,從最裏麵搬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朱紅色陶罐,伸手往裏一抓,就精準地抓到了剛好的量,鬆開手丟進鍋裏,這就是一把白花花的大米。
    這是她家剛收上來的新大米,不僅外麵看著好看,這煮熟了之後更是好吃,那米花爆開之後黏糯糯的,特別晶瑩白潤,吃進嘴裏有一股濃濃的米香,就連煮好的米湯都是很清亮很濃稠的,萌萌特別愛喝。
    那大米丟進鍋裏讓它煮著,苗玉鳳又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剝好的花生米,丟進油鍋裏劈裏啪啦地炸開了。這油也是用新花生榨出來的油,當時她家榨油的時候,那香味香地喲,她一輩子也沒有聞過那麽香的油,得死死捂緊門窗才不至於泄露出去。
    花生很快就炸好了,苗玉鳳撒了一小把鹽搖晃均勻,不用試吃她也知道那味道又酥又香。就著這個花生米,她能吃整整四碗粥,她家裏的人更是愛吃。
    鍋裏還剩下一點兒油,也沒有浪費,今早不是才做了米粿麽,那是用大米磨成米粉做的皮兒,裏麵包了自家種的韭菜葉子,用油鍋一煎,桃紅色的米皮兒立馬變得又潤又透,隱隱地透出裏麵的綠色,桃粉配韭綠,看著就特別有胃口。
    做好了這些,苗玉鳳才從灶上的吊籃裏拿下一枚雞蛋,磕出蛋液後加水加鹽再加花生油,細細地攪在一起,蓋上蓋子放進鍋裏隔著水蒸,不一會兒就蒸好了,變成一碗q彈嫩滑的蒸雞蛋,動一動上麵的皮兒還會搖晃,顏色嫩黃嫩黃的,是萌萌最愛吃的一道菜。
    苗玉鳳手腳飛快,沒過多久就做好了全家人的飯菜,她打開飯鍋從裏麵舀出來一碗粘稠的米湯,放在一旁晾涼,就打開廚房門走了出來。
    “萌萌,餓不餓?奶奶來喂你吃飯了,咦,你手裏拿的啥?”
    萌萌的小手心裏捏著一顆黃黑相間的小石頭子兒,看著特別小,大概跟苗玉鳳的指甲蓋那般大。她看到後隻覺得一股怒火往腦門上衝,豎起眉毛就對著大娃二娃凶:“讓你們好好看著妹妹,你們給她拿了啥玩意兒,要是萌萌不小心吞進嘴裏,看我不撕了你們兩個!”
    “沒有。”“不是我拿的。”大娃二娃覺得特別冤枉,他們老早就被大人交代過,不許給妹妹亂拿東西,他們也一直記住這一點。
    “你們還不承認?萌萌自己又不會走,不是你們拿的是誰拿的?”苗玉鳳更加生氣了,不過她更擔心這顆石頭把萌萌的小手弄傷了,趕緊回過頭哄著:“萌萌,這石頭不好玩,你把它給奶奶好不?”
    “咿呀……”萌萌咧開嘴笑出了兩個小酒窩,小手兒一鬆就把那顆小石頭丟進了苗玉鳳的手裏。
    石頭一入手,苗玉鳳就覺著這顆小石頭還挺沉的,她定睛一看,哎呦喂,這顆石頭子兒咋還金燦燦的呢?
    她拿到堂屋外邊對著日光照了照,沒錯,確實金燦燦的,這難道是啥金子不成?苗玉鳳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金子,但她知道金子就是金燦燦的。這東西一看,除了黑色的部分是石頭,其他地方她覺得都像是金子。
    這可不得了啊!她立刻蹲下來,氣也不生了,笑得跟個狼外婆似的,揪住大娃二娃就問:“這石頭你們從哪兒弄來的?快告訴奶奶。”
    大娃二娃覺得自己就快要冤枉死了,拚了命地搖頭說:“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沒拿!”
    看他們不像是在撒謊,苗玉鳳隻好放開了他們兩個,但她自個兒卻怎麽想也想不通,這金子咋到萌萌手上去了呢?
    她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今天抱著萌萌上了山,說不定她的小手兒摸來摸去,就從哪兒摸到了一顆金子,嗯,一定是這樣。
    “這真是山神顯靈呐,竟然把一顆金子送給了咱萌萌!”苗玉鳳把那顆金子揣進兜裏,捏了捏萌萌的兩邊小胖臉兒,看著小孫女兒就像看福娃娃似的,愛也愛不夠。
    “媽,你在說啥?啥金子?”馮益民和馮老頭走進了院子裏,後麵還跟著蘇婉。
    “快,快把門給關上!”苗玉鳳著急地衝他們喊,又親自跑過去關緊了門,回到堂屋裏掏出那顆小石頭說:“看,山神給咱萌萌送的金子!”
    幾個大人吃了一驚,趕緊去看那顆小石頭,還是蘇婉比較有見識,一下子就認出來那確實是顆金子,還是純天然的小金塊,她驚訝地說:“媽,你從哪兒得來這顆金子?”
    “看吧,我就說它是一顆金子。”苗玉鳳揚起了下巴,說得特別得意特別自豪,又突然壓低了嗓音說:“我警告你們啊,不許把金子的事兒說出去,小心壞了咱萌萌的福氣,這可是山神送給咱萌萌的!”
    馮益民接過這顆金子仔細瞧了瞧,突然高興地說:“爸,你說咱村子後麵的山,裏麵是不是有金礦?”
    陳紅梅氣不打一處來,她才剛洗完衣服,這倆又給她弄髒了,都是生來討債的。
    “媽,弟弟尿到床上了,你快來呀。”
    陳紅梅氣得眼睛鼻子都快要冒煙了,她憤怒地衝進了屋子裏,一眼就看到六娃把被褥整個弄濕了,正在床上畫地圖。這可是她前天剛洗過的床單,就等著好過年呢,才剛過一天就被弄髒了,她瞬間想把六娃直接扔出去。
    她把六娃從床上掄起來,粗手粗腳地把他的褲子尿布扒了個精光,丟他在凳子上坐著,鼓起眼睛凶五娃:“看著你弟弟,他要摔下來小心我踹死你!”
    五娃壓根沒當真,等他媽背過身去,他還怪模怪樣地做了個鬼臉,逗得六娃哢哢直笑,連鼻涕泡都流下來了。
    五娃別看小,但也知道美醜,看他弟這邋遢樣,他心裏就先嫌棄上了,鼻涕娃,尿床娃,一點也不好,他喜歡大伯家的妹妹。一想起大伯家,五娃就想到了那肉的香味兒,這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他踮起腳尖,看他媽還在那裏磨磨蹭蹭,頓時不樂意了,“媽,你快好了沒有?我快餓死了,我要吃飯,我要吃肉。”
    “催催催,催命鬼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我看你一準兒是個餓死鬼投的胎,還想吃肉?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命!”一說到肉,陳紅梅心裏就生氣,嘴上就跟那連珠炮仗似的。
    五娃特別不服氣,睨著六娃說:“弟弟也要吃飯,弟弟也是餓死鬼。”
    “你還敢頂嘴!”陳紅梅氣得快炸了,扯過五娃狠狠地給了他一下子,揪住他後背上的衣服說:“我問你,你那麽想吃肉,當初為啥不把虎子帶回家?你把虎子帶回來了,咱們現在就有肉吃了,那麽多肉,都是咱們家的。”
    要是把虎子撿回她家,虎子就能給他們弄來肉,那肉的滋味老香了,這個世上咋就有那麽好吃的東西?她這一輩子光吃肉的次數,十隻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那麽多肉啊,能把一整間廚房都給占滿了,這個機會竟然被她白白錯過了,陳紅梅隻要一想起來,就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她使勁地點著五娃的額頭,把他的額心都給摁紅了,“你說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咋就不明白要給自家撈好處呢?”
    五娃特別皮實,還知道給自個兒說話:“媽,那虎子不是我撿的,那是妹妹……”
    “妹妹妹妹,你成日裏就想著那個賠錢貨,你看六娃都餓成啥樣了?媽都餓成啥樣了?你咋不想到我們?”要說這老馮家還有誰不喜歡萌萌,那她陳紅梅絕對要算上一個。不就是個賠錢貨麽,憑啥大家對她那麽好?她在娘家都沒得娘家人那麽好呢。
    五娃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他的小腦袋想不明白,隻好改口說:“那我不想吃肉了行不?”
    “吃,你必須給我吃!”陳紅梅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她自己不好出麵,但五娃可是老馮家的人,讓他去要點肉算什麽事兒?那壓根不算事兒,都是應該的。
    她把五娃放開,捋直了他的衣服說:“你去隔壁討塊肉,就說是給六娃吃的,要大塊一點兒,嫩一點兒的,聽見了沒有?討不回來我揍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五娃一點不當回事兒,他早就不想在屋裏待著了,“媽,那我走了啊。”
    五娃出了院門,走出去幾步就到了隔壁大伯家,一進門就看見他奶站在院子裏,立馬蹬蹬蹬地跑過來,仰起頭說:“奶,我媽讓我來討肉,她讓我說是給弟弟吃的,要大塊一點兒,嫩一點兒的。”
    “我呸,哪兒來那麽大的臉,咋不美死她算了?”馮老太一聽,兩條眉毛瞬間立了起來,跟點了炮仗似的,火就往腦門上衝。
    五娃縮著肩膀很無辜地說:“是我媽讓我說的,她還說討不著就要揍死我。”
    “我看誰先揍死誰!這個沒臉沒皮的蠢貨,她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了。”馮老太氣過之後反而笑了,這個又貪又蠢的小兒媳婦,她還會不知道她那副德性?要不是看在五娃六娃的份上,她才不會把肉給她送去,現在倒好,倒吃出埋怨來了。
    馮老太笑得特別瘮人,讓五娃禁不住抖了一抖,他奶看見了,拍著他的腦袋說:“不關你的事兒,我是在說你媽。”
    五娃一聽就放心了,他從兜裏摸出個彈弓,東張西望起來,“奶,妹妹呢?我給妹妹帶了彈弓玩。”
    “她在屋裏,你自個兒進去吧,不許把彈珠給她玩。”馮老太交代了一聲,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到了隔壁老三家。
    陳紅梅背對著房門,正在給六娃包尿布,冷不丁光線暗了下來,她回過身一看,她婆婆黑著一張臉惡狠狠地瞅著她,那眼神像要把她給吃了。陳紅梅心裏一哆嗦,差點兒沒把六娃給甩出去,拍著胸口說:“媽,你咋嚇人呢?”
    “把六娃放下,我有話跟你說。”馮老太不想讓這敗家娘們壞了她老馮家的名聲,她轉身關上門,就堵在門板前麵,跟個黑煞神似的,讓陳紅梅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