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0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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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六娃從床上掄起來, 粗手粗腳地把他的褲子尿布扒了個精光,丟他在凳子上坐著, 鼓起眼睛凶五娃:“看著你弟弟,他要摔下來小心我踹死你!”
    五娃壓根沒當真, 等他媽背過身去, 他還怪模怪樣地做了個鬼臉,逗得六娃哢哢直笑,連鼻涕泡都流下來了。
    五娃別看小,但也知道美醜,看他弟這邋遢樣, 他心裏就先嫌棄上了,鼻涕娃, 尿床娃, 一點也不好,他喜歡大伯家的妹妹。一想起大伯家,五娃就想到了那肉的香味兒, 這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他踮起腳尖, 看他媽還在那裏磨磨蹭蹭, 頓時不樂意了,“媽,你快好了沒有?我快餓死了,我要吃飯, 我要吃肉。”
    “催催催, 催命鬼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我看你一準兒是個餓死鬼投的胎,還想吃肉?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那個命!”一說到肉,陳紅梅心裏就生氣,嘴上就跟那連珠炮仗似的。
    五娃特別不服氣,睨著六娃說:“弟弟也要吃飯,弟弟也是餓死鬼。”
    “你還敢頂嘴!”陳紅梅氣得快炸了,扯過五娃狠狠地給了他一下子,揪住他後背上的衣服說:“我問你,你那麽想吃肉,當初為啥不把虎子帶回家?你把虎子帶回來了,咱們現在就有肉吃了,那麽多肉,都是咱們家的。”
    要是把虎子撿回她家,虎子就能給他們弄來肉,那肉的滋味老香了,這個世上咋就有那麽好吃的東西?她這一輩子光吃肉的次數,十隻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那麽多肉啊,能把一整間廚房都給占滿了,這個機會竟然被她白白錯過了,陳紅梅隻要一想起來,就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她使勁地點著五娃的額頭,把他的額心都給摁紅了,“你說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咋就不明白要給自家撈好處呢?”
    五娃特別皮實,還知道給自個兒說話:“媽,那虎子不是我撿的,那是妹妹……”
    “妹妹妹妹,你成日裏就想著那個賠錢貨,你看六娃都餓成啥樣了?媽都餓成啥樣了?你咋不想到我們?”要說這老馮家還有誰不喜歡萌萌,那她陳紅梅絕對要算上一個。不就是個賠錢貨麽,憑啥大家對她那麽好?她在娘家都沒得娘家人那麽好呢。
    五娃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他的小腦袋想不明白,隻好改口說:“那我不想吃肉了行不?”
    “吃,你必須給我吃!”陳紅梅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她自己不好出麵,但五娃可是老馮家的人,讓他去要點肉算什麽事兒?那壓根不算事兒,都是應該的。
    她把五娃放開,捋直了他的衣服說:“你去隔壁討塊肉,就說是給六娃吃的,要大塊一點兒,嫩一點兒的,聽見了沒有?討不回來我揍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五娃一點不當回事兒,他早就不想在屋裏待著了,“媽,那我走了啊。”
    五娃出了院門,走出去幾步就到了隔壁大伯家,一進門就看見他奶站在院子裏,立馬蹬蹬蹬地跑過來,仰起頭說:“奶,我媽讓我來討肉,她讓我說是給弟弟吃的,要大塊一點兒,嫩一點兒的。”
    “我呸,哪兒來那麽大的臉,咋不美死她算了?”馮老太一聽,兩條眉毛瞬間立了起來,跟點了炮仗似的,火就往腦門上衝。
    五娃縮著肩膀很無辜地說:“是我媽讓我說的,她還說討不著就要揍死我。”
    “我看誰先揍死誰!這個沒臉沒皮的蠢貨,她把別人都當成傻子了。”馮老太氣過之後反而笑了,這個又貪又蠢的小兒媳婦,她還會不知道她那副德性?要不是看在五娃六娃的份上,她才不會把肉給她送去,現在倒好,倒吃出埋怨來了。
    馮老太笑得特別瘮人,讓五娃禁不住抖了一抖,他奶看見了,拍著他的腦袋說:“不關你的事兒,我是在說你媽。”
    五娃一聽就放心了,他從兜裏摸出個彈弓,東張西望起來,“奶,妹妹呢?我給妹妹帶了彈弓玩。”
    “她在屋裏,你自個兒進去吧,不許把彈珠給她玩。”馮老太交代了一聲,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到了隔壁老三家。
    陳紅梅背對著房門,正在給六娃包尿布,冷不丁光線暗了下來,她回過身一看,她婆婆黑著一張臉惡狠狠地瞅著她,那眼神像要把她給吃了。陳紅梅心裏一哆嗦,差點兒沒把六娃給甩出去,拍著胸口說:“媽,你咋嚇人呢?”
    “把六娃放下,我有話跟你說。”馮老太不想讓這敗家娘們壞了她老馮家的名聲,她轉身關上門,就堵在門板前麵,跟個黑煞神似的,讓陳紅梅心驚肉跳。
    陳紅梅把六娃放在床上,站起來局促地捏著衣角,對這婆婆她有種發自內心的畏懼,支支吾吾地說:“媽,你這是要幹啥呀?”
    馮老太冷笑了一聲兒,眯起眼睛就說:“老三家的,我問你,你是不是不想過了?”
    “媽,你這是咋說呢?我沒幹啥事兒啊?”陳紅梅立刻就著急了,她心裏本就虛,現在就更虛了,連看都不敢看她婆婆。
    “你沒幹事兒?你幹得都不是人事兒!五娃去他大伯家討肉不是你支使的?你自個兒丟人也就算了,還把我老馮家的孫子也教得跟你一樣丟人。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想過了就滾回你娘家去,咱老馮家供不起你這號人。”
    馮老太一口氣說完,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對這老三家的她還真看不上,眼皮子淺的,沒啥本事還學人家挑尖掐酸,她打開門就想走出去。
    沒想到老三家的在她背後就嚷嚷開了:“媽,我沒有,就是六娃餓了想吃肉,我才……”
    “甭找借口了,你們仨已經分了家,沒有大伯還要養侄兒的道理。別他家有一口肉你就惦記著,這麽大個人了,得要點臉。”
    馮老太要是能被她這鬼話糊弄住了,那她就不是馮老太了,早知道她私底下就把肉給五娃六娃吃了,也好過送進這老三家的嘴裏,還聽不到她說一聲好。
    “你要再這樣就給我滾回娘家去,看你娘家管不管你。”瞥見老三家的臉色刷地白了,馮老太懶得再搭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到家裏,看著那滿廚房的肉,在心裏想著,肉留得太多也招人惦記,索性就快過年了,幹脆拿一些到山外賣了,也好置辦點兒年貨。現在山路修通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也好走多了,她自個兒就能出去,她還想著把萌萌也帶去。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馮老太就把這個事兒跟家裏人說了,馮益民第一個反對:“媽,快到年關了,村裏的事兒太多,我實在走不開呀,這幾天大家都歇著了,路都沒人去修,你一個人出去還帶著萌萌,這咋成?”
    馮老太給自己夾了一塊香噴噴的肉,丟進嘴裏一邊嚼一邊說:“咋不成?我隻是告訴你一聲,沒問你同不同意。你爸跟你媳婦兒也要跟著去,你在家給大娃二娃煮飯吃,就這麽說定了。”
    “媽,我咋不知道呢?”馮益民說完才發現他爸跟他媳婦兒的臉色,原來他倆也不知道啊。
    馮老太瞥了他倆一眼,見他們都笑了這才滿意,“那你們現在知道了,今晚早點兒睡,明天一早咱就出門。”
    第二天天還沒亮,馮家人就起來了,吃了一頓飽飽的早飯,馮老頭挑著兩個擔子,馮老太也背著個籮筐,肉都是昨晚收拾好的,就放在這些擔子籮筐裏。
    萌萌還沒睡醒,馮老太把她包在一塊棉布裏,打了個結兒斜掛在蘇婉胸前。馮益民把他們一直送到了山路邊上,還在依依不舍地揮手呢,一轉眼虎子也跟上去了。
    “哎呦,虎子你也要去呀?”馮老太一低頭就看見虎子跟在蘇婉邊上,笑得特別慈祥地說:“那行,你就待在那裏,可別亂跑啊。”
    馮老頭從地上挑起擔子說:“就在公社對麵的小巷子裏,是個體戶開的飯店,走,我帶你們去。”
    “等等,”馮老太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扯住她家老頭子說:“個體戶都是二流子,那公社旁邊的牛家村有個人,以前偷生產隊的番薯被勞改了兩年,他就去當了個體戶,甭以為我不知道,正經人誰去當個體戶?”
    馮老太說著說著,還懷疑起來了,瞅著她家老頭子說:“那個體戶不會就是牛家村那人吧?”
    “不是,不是那個人。”馮老頭知道不解釋清楚是不行的,他把兩個擔子放下來說:“上次我跟老大出來買糧就認識他了,他那人實在,咱們家賣紅糖也是跟他打的交道。再說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當個體戶不丟人,你管他是啥人,隻要他能多給錢不就行了。”
    馮老太終於心動了,現在不比以前,誰出的錢多,肉就賣給誰,她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這麽想著,她臉上就先笑起來了,背起籮筐說:“那好,咱就去找那個體戶,把肉賣給他去。”
    馮老頭對這縣城比較熟,他以前當村長每個月都要跑好幾趟,當下就帶著大家拐進了小路,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條小巷子裏,站在巷子口還能看見對麵的公社。
    “鳳兒,你別說人家個體戶不正經,要是不正經他敢開在公社對麵呀?不早就被公家人抓走了嘛?人家就算以前犯過錯誤,現在也改過來了,毛.主.席說……”
    “得了得了,別來你那一套,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馮老太撇著嘴說得特別嫌棄,她家老頭子當了那麽多年村長,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地,她一個鄉下老太太,可不愛聽這些。
    蘇婉走在前麵偷笑,她這公公婆婆平日裏就愛鬥兩句嘴,感情卻比誰都好。走了幾步她就看見旁邊有一家飯店,開在一間小平房裏,隻牆上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飯店”。
    馮老頭剛走到門口就扯著嗓子喊:“鐵柱你在裏麵不?我桃源村勝利呀。”
    “咱叔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敦實男人從門裏迎出來,他那國字臉笑得特別熱情,看見馮老太和蘇婉了,還有些遲疑地說:“哎呦,這是?”
    馮老頭指著她們仨介紹說:“這是你嬸兒,益民他媳婦兒,懷裏那是益民他閨女兒,鐵柱你這店裏忙不?”
    “不咋忙,就來了幾個熟客,有我媳婦兒在廚房裏就行。嬸兒弟妹,你們快到裏麵坐,叔我跟你說,你好久沒來我老想你了。你這擔子裏挑了啥?哎呦,這是風幹肉?”鐵柱把馮家人請到店裏麵坐下,等馮老頭卸下擔子他還好奇地掀開來看,一眼就知道這肉不錯。
    “是啊鐵柱,叔這回就是來賣風幹肉的,你給看看你這店裏要不?”馮老頭幹脆把兩個擔子和一個籮筐都掀開,讓開了身子好讓鐵柱蹲下來細瞧。
    馮老太一進門就暗暗觀察,看見幾個身穿綠棉襖的男人正坐在隔壁桌子吃飯,他們穿得體麵,那上衣的兜裏還插著一支鋼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看來這鐵柱做的是正經生意,她心裏就先滿意上了,笑得特別自豪地說:“鐵柱,這是嬸兒自家做的風幹肉,都是咱去山上獵的,專挑那肥瘦剛好的醃上,放在灶上慢慢熏它一兩個月,不是嬸兒吹,咱這肉不光香味兒勁道,它這顏色還特別漂亮,你看多少錢你要啊?”
    鐵柱拿出幾塊肉掂一掂聞一聞,心裏就有數了,他掂量著說:“嬸兒,你這風幹肉醃得勁道,還都是不帶骨頭的好肉,我也不跟你說虛的,我這兒店小,隻能出得起兩塊二一斤,你要是覺得不成,那我就少要點兒,給你出兩塊三一斤,你看咋樣?再多我就出不起了。”
    馮老太聽他說話,那心情就跟海浪似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等聽到價錢的時候,她心裏就跟來了台風似的掀起了驚濤巨浪,我滴個乖乖,這個體戶隨隨便便就能出兩塊二兩塊三的價錢,比收購站高出多少來了,幸虧他們剛才沒在收購站賤賣了,不然這得虧多少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