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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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寒冷似冬, 萌萌的屋裏卻溫暖如春。馮老太輕輕晃著搖籃, 一遍一遍地唱著搖籃曲:“藍藍的海,藍藍的天,海鷗飛處雲翩翩,漁家阿公笑開顏,漁家孩子笑滿麵……”
    等萌萌終於睡著了,她看著萌萌的小臉蛋,笑得很得意:“咱萌萌自打出生, 這一天一天就變了個樣,你們瞧瞧, 多可愛。”
    站在搖籃邊上的,都是萌萌最親的親人,馮益民的心已經融化得像水, “媽,萌萌剛才好像看了我一眼。”
    “什麽看你?”馮老太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指著自己說:“那是在看我。”
    馮益民摸了摸鼻子, 不敢再說什麽,他緩步走到床前, 給蘇婉緊了緊被子, 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都是他甜蜜的負擔。
    馮老太看著萌萌,心裏卻在想另一件事。
    老大家的要生孩子, 她這個做婆婆的, 也給提前準備了一些小衣服, 其實也沒費多大的事兒,全是大娃二娃穿過不要的舊衣。那麽現在問題來了,萌萌出生了,這麽嬌的小閨女,當然不能穿哥哥們穿過的臭衣服了。
    馮老太在心裏一拍板,就決定要給萌萌重做新衣裳。
    她快步走回正房,搬開了兩個木箱,從後腰處摸出鑰匙串,打開了櫥櫃的門,從最上麵一層拿下來一塊布料,用手撚了撚,輕柔,綿軟,但還是不夠。
    這難不倒馮老太,她關好櫥櫃,夾著布料走出了門,站在院子裏一聲大喊:“老二家的,老三家的,到我這裏來。”
    馮老太三個兒子,老二老三結婚後就分出去住了,住得也不遠,就在左右兩邊。他們漁家的房子不值錢,山上隨便撿些石頭就能壘起來,盡管往大裏造,家家戶戶還都有院子。
    聽了馮老太的喊,趙春花和陳紅梅很快就趕來了,直接被馮老太按在了井邊,“就是這塊布,給我使勁揉。”
    陳紅梅眼睛尖,一眼就認出來這塊布,這不是她婆婆一直攢著的嗎?幾年了一直舍不得用,她結婚和月子裏,幾次三番要求都沒有,頓時心疼得牙酸,“媽,這布足足一丈,給五娃六娃做衣服都夠了,揉了多浪費。”
    馮老太想也不想就懟:“誰跟你說要給五娃六娃做衣服?想得倒挺美啊你,你怎麽不說給你自己做衣服?”
    “我,我……”陳紅梅倒是想,這塊布她眼饞很久了,顏色是純正的軍綠,還是上海產的厚棉,尺寸剛好夠給她做一身。要是能穿上這塊布做的衣服,她死也無憾了。
    她心裏不是滋味又不敢回嘴,憋了半天才冒出來一句話:“六娃周歲快到了,我就想給他做一身。”
    馮老太的眼睛都瞪起來了,雖然惱怒卻還壓著嗓門說:“老三家的,你眼皮子咋這麽淺呢?這布是你的嗎,你就敢開口說要?告訴你,這是給萌萌的,快給我揉。”
    陳紅梅憋不住了,一個丫頭片子憑什麽用這麽好的布?她生了兒子都沒用上呢,急得嘴都白了:“媽,萌萌才做了一身,怎麽又……給她做?”她的話在馮老太吃人的眼神裏越發小聲,心就先慫了,最後乖乖地蹲下去,認命地揉著衣服。
    這人比人氣死人,按說她嫁的是小兒子,應該最受寵才對,馮老太偏偏把心都偏到大兒子身上去了,不用分家另過,老兩口的私房都是大伯的,村長也讓他當了,陳紅梅越想越酸。
    馮老太才不管她怎麽想,等布料揉好了,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不滿意的地方讓她們繼續揉,終於把這塊布揉得綿絨絨。
    趙春花一直默默幹活,完了還主動說:“媽,要給萌萌做衣服嗎?我來幫你。”
    陳紅梅卻找借口開溜,她站在院子裏張望,突然擔憂地說:“我好像聽見六娃在哭,媽,我過去看看。”
    發現趙春花歉意的眼神,馮老太恥笑一聲說:“隨她去吧,就她那手藝,咱萌萌才不想穿呢。”
    馮老太把布料對著萌萌比了又比,毫不心疼地裁成一塊一塊,喜滋滋地說:“多軟乎,穿在萌萌身上她肯定喜歡。”
    “是啊,媽,咱萌萌這麽嫩,是要穿得軟乎一些。”趙春花手裏飛針走線,抽空還能看一眼萌萌,覺得這娃怎麽看怎麽喜歡,恨不得她是自己的閨女。
    馮老太最喜歡聽人誇萌萌,笑眯眯地瞅著萌萌的小臉,自己就先誇開了,“你看她現在閉著眼睛多乖,但是隻要一睜眼,那眼神別提多機靈了,這一點像我。”
    趙春花差點沒忍住要笑出來,她瞥了一眼馮老太的老臉,再瞥了瞥雖然小卻很嬌美的萌萌,違心地說:“媽,你說的是。”
    馮老太笑得一臉慈愛,用腳輕輕地搖晃著搖籃,越看越稀罕,一顆心都泡在蜜水裏,柔聲地哄著:“咱萌萌咋這麽可愛?奶奶的心都要化開了。誒,萌萌,你醒啦?奶奶給你做了新衣裳,你看,喜不喜歡?”
    萌萌睜開又圓又大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長長的睫毛眨呀眨,忽然露出一個無齒的微笑,把馮老太美得要發瘋,“萌萌真乖,自己都會說喜歡了。”
    趙春花也蹲在旁邊瞧稀奇,“媽你看,她還會吃小手,這麽小就學會吃小手啦,咱萌萌真聰明。”
    這時門板吱呀一聲,一個小小的頭顱探了進來,是一個小男孩,他頭發天生微卷,細碎的劉海拂過眉毛,顯得小鼻梁格外高挺。
    “這不是張會計家的兒子嗎?”馮老太疑惑起來,朝他招手說:“睿哥兒,你來找二娃嗎?他吃過飯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張思睿搖了搖頭,從門縫中溜了進來,輕巧地走到搖籃前,這才從背後變出來一束小野花,很有禮貌地說:“馮奶奶,我來看妹妹,花送給妹妹。”
    “哎呦,我怎麽記得這娃比二娃還小一歲,說話就這麽利索了?”趙春花難掩驚奇,拉過小男孩說:“睿哥兒,你今年是不是三歲啦?”
    “馮二嬸兒,我三歲了。”睿哥兒淺淺地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
    “這娃長得真精神,像城裏孩子。”趙春花最喜歡小孩了,她自己生了一對雙胞胎還嫌不夠,還想再生,可惜這些年一直沒懷上,因此看到小孩子格外喜愛。
    “嗨,老張家誰不認識?早八百年前就來我們村落戶了,九代單傳就這一根獨苗,哪是城裏來的?”馮老太嘴上雖這麽說,心裏也覺得這娃又乖巧又有禮貌,比她老馮家幾個孫子強多了。
    “嗯,是挺精神的。”馮老太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笑眯了眼睛說:“睿哥兒還知道給咱萌萌送花,比她幾個哥哥強多了。”
    睿哥兒有些羞澀,卻勇敢地揚了揚手中的花,聲兒還很稚嫩:“馮奶奶,花給妹妹。”
    “好好好,睿哥兒真乖,”馮老太欣喜地接過了花,隨手插在搖籃邊上,發現萌萌已經睡過去了,轉過來說:“等萌萌醒了,我再給她看,你去玩吧。”
    睿哥兒瞅了瞅搖籃,沒看到小萌萌的臉,有些舍不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行了,現在都改革開放了,拜神不犯法,我就盼望一下不行嗎?”馮老頭背著手,往天上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改革開放跟你有啥關係?”苗玉鳳在後麵推著馮老頭,腳下走得飛快,“我要去廚房裏蒸雞蛋,天氣這麽冷還下雨,你快去劈柴,老大家的生完孩子要用。”
    三月份的桃源村,依然還有些春寒料峭。正午剛過,天上忽然變陰,緊接著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這雨越下越大,被海風一刮,能冷到人的骨子裏去。
    苗玉鳳端著一碗香噴噴的蒸雞蛋,健步如飛地走進了偏房,小心翼翼地關好了門,走到床前說:“他六嬸兒,怎麽樣啦?老大家的,你先起來吃碗雞蛋,有了力氣再生。”
    六嬸兒婁桂枝是村裏的接生婆,一臉喜氣地說:“苗大嫂子,剛開了三指,孩子還沒露頭。益民媳婦,你真有福氣,看你婆婆對你多好。哎呦,真讓人羨慕。”
    躺在床上的產婦姓蘇名婉,正是馮老太的大兒媳婦。她人如其名,天生一副小骨架,瓜子臉,看似美麗柔弱的模樣。這會兒,她的頸間已遍布豆大的汗珠,卻還是蹙眉忍痛,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馮老太當年並不同意大兒子娶她,沒想到這個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卻有著樹藤般的堅韌,一點不嬌氣。到現在已經為馮家生下兩男,其中一個還是長孫,進門七年,倒也婆媳相得。
    看她隱忍地喘息,馮老太趕緊放下手中的碗,坐在床沿邊上,小心地托著她的腰,絲毫不嫌棄產房裏的血腥氣,咧著嘴說:“老大家的,快趁熱吃了。”
    “謝謝媽。”蘇婉任何時候都是頗有儀態的,她就著馮老太手中的碗,小口小口地吃著蒸雞蛋。
    這副模樣,讓等在一旁的六嬸兒暗自撮著牙花子,她心裏想著,怪不得有人傳蘇婉是山外地主家的小姐,倒也有幾分道理。
    蘇婉吃得好好地,忽然一頓,湯勺都哐啷掉進了碗裏。
    “誒呦呦,這是要生啦?”馮老太一看就很有經驗,“老大家的,你趕緊躺下。六嬸兒,你愣在那裏幹什麽?快過來呀!”
    六嬸兒回過神,趕忙把蘇婉按在床上,大著嗓門說:“益民媳婦,我喊你用力,你就使勁用力,知道嗎?”
    “用力!用力!用力!”六嬸兒像喊口號似的,每大喊一聲,還要往下使勁捶拳頭,把床板捶得砰砰響,忽然她探頭一看,驚喜地說:“露頭了!再用力!”
    外麵的堂屋裏,馮益民繞著整間屋子團團亂轉,仔細一看,他左邊的褲腿還沒有放下,就連頭發都是亂的。盡管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但還是跟他媳婦兒第一次生小孩時一樣緊張。
    在他的身邊,6歲大的馮曉東和4歲大的馮曉西,也同樣坐立不安。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送進產房,這對小孩子來說太可怕了。
    馮曉西畢竟年紀小一點,還有些不太明白,他慢悠悠地晃動雙腿,想起了大人說過的話,歪著頭說:“媽要給我們生弟弟了嗎?”
    馮曉東一眼瞄到他爺爺正走進來,掰過他的肩膀說:“不是弟弟,是妹妹,媽要給我們生妹妹。”
    跟在馮老頭後麵的,是兩個年輕的媳婦,她們互相拍打著對方身上的水珠。長相敦實的名叫趙春花,她剛好聽到這句話,直接笑嘻嘻地說:“大娃,你告訴二嬸兒,你媽肚子裏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弟弟!”大娃二娃同時開口,都說得無比認真。
    “撲哧哈哈……”旁邊的小兒媳婦陳紅梅笑起來,擠著眉毛說:“看來這回大嫂要生兩個,說不定還是一男一女呢。二嫂,那跟你們家三娃四娃一樣是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