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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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差不多十分鍾的車, 就能看見果園大門了。
工作人員將他們帶了進去, 裏麵很大, 據說占地麵積有1000餘畝, 按不同品種分了十幾個果區, 工作人員頗為炫耀地告訴他們,這裏的水果全都是有機栽培, 品質相當之高, 全國找不出幾家能相比的。
有平日裏比較皮的男生一聽,就忍不住開始杠了:“吃了能得道嗎?能升修為嗎?”
工作人員黑線:“不能……”
那男生又說:“那能加生命值嗎?能回血嗎?”
“不能……”
“哦,我知道了,原來是惡魔果實啊。”
周圍的學生哄笑一片, 有人也跟著瞎起哄“賺了賺了”“吃了就能出海了”“同樣是九年義務教育你為何如此優秀”
在嘻嘻哈哈的打鬧聲中,又聽著工作人員說了些注意事項, 以及告知他們要在六點之前到大門集合。便讓他們拿上分發下來的竹籃, 各自去喜歡的果區, 開始采摘。
阮糖說好給鍾停帶柿子,就先去了趟柿子林,現在正是柿子成熟的時候, 擠在樹稍上一團挨著一團, 像是紅彤彤的小燈籠一樣, 很是可愛。
她使力輕輕一扯,將柿子放進籃子裏, 剛準備伸手扯第二個, 卻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趕在她前麵,將那顆柿子搶走了。
阮糖回過頭一看,路以安站在她身後,依然是那樣的眼神,看得人無端生出寒意。
他看別人時,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雖然眼裏也沒有笑意,但最多是漠不關心的冷淡,也不會像看著她時,隱隱透露出了恨。
阮糖想起剛到路家那天,這個人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冷極了:“你就是阮糖?”
明明是問句,卻透著篤定。
他緩緩吐出三個字。
“真惡心。”
而那一天的路以安,從頭到尾都沒笑過。
阮糖知道路以安現在多半是來找她麻煩的,她垂下頭,看著籃子裏那顆孤零零的柿子,默不作聲。
路以安最討厭她這副樣子,從第一次見麵開始,無論他怎麽欺她罵她,她都是這樣一聲不吭的受著,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似得,看得人無端火大。
就好比現在,她似乎又是要打算逆來順受了。
他一向擅長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每當麵對阮糖,卻總是壓不住火,心裏又燥又氣。
“聽說你們社團喜歡幫人做好事?”路以安捏著手裏的柿子,不緊不慢道,“那我也請你幫個忙唄?”
阮糖原想拿出手機打字,可轉而又想起曾經路以安因這事發火而將手機摔壞時的樣子,這個人一直都喜怒無常,她決定不輕易冒險。
於是隻點了點頭。
路以安將籃子遞給她,勾起唇笑:“我前兩天打球把手弄傷了,我摘水果你幫我提籃子,ok?”
阮糖從車禍那日醒來便知道,自己此後都是欠了路家,所以就算是明知道路以安在故意找她麻煩,她也不願與路以安有任何難堪。
路家給與的恩情,她做不出忘恩負義。
即便是為難,她忍一下,也就過了。
阮糖默默地接過那空空如也的籃子,將籃子提在了另外一隻手上。
……
一個小時逐漸過去了,阮糖吃力地提著手裏兩個籃子,路以安盡挑著重的撿,還假意說幫她也摘上幾個,於是現在兩個籃子裏都裝滿了石榴和柚子,要多沉有多沉。
反觀路以安兩手空空,悠閑地走在前麵,完全沒有什麽手傷的征兆,甚至看上去心情還格外不錯。
他拿出果園的地圖,看了眼,指著地圖上最偏的一處果區:“突然有點想吃山楂,現在我們去這裏吧。”
阮糖臉一白。
山楂區離他們現在的位置完全是天南地北……
看來路以安是真的不想讓她好過啊。
但她沒有想到,更不好過的還在後麵,等好不容易快走到山楂區了,路以安突然指著旁邊雜樹叢生的一處上坡,對她道:“這裏有近路,穿過去應該就到了。”
阮糖知道路以安都沒來過這兒,哪清楚什麽近路不近路啊,不過是看著這是上坡,好讓她受累罷了。
即使到時候是死路一條,他也能一句“哦看來是記錯了”輕描淡寫地帶過。
再撐一撐吧。
阮糖想。
現在應該也要五點了,再撐一撐,六點很快就到了。
她咬咬牙,手臂肌肉已經開始發酸,一陣一陣的生疼,背上也不停地冒汗,不過好在腳還邁得開,她跟在路以安後麵,盡量將步子跨得大一點,這樣能省些力氣。
但她的體力終歸還是撐不住爬這樣一個上坡,大腦已經開始缺氧,眼前也斷斷續續發白,偏偏手裏的東西
沉得要命,她朝旁邊一個趔趄,腳底突然踩空,再清醒過來時已經發現來不及了。
而路以安走在前麵,注意力卻一直在後麵的阮糖身上,他在等阮糖認輸,可每當他覺得那副又瘦又弱的身體下一秒就撐不下去的時候,她又能重新直起身子,咬著牙緊跟在他後麵。
這讓他很挫敗。
一時心裏五味具雜,想什麽都不是滋味。
她就不知道示個弱嗎?
難道她說句“我走不動了”,他還真能強迫著她走不成?
沒意思,真的沒意思。
正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他一直都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啞巴,卻從未想過第二次聽見她發出聲音,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路以安回頭看過去,臉色一下就變了。
他也來不及多想,伸手拉了她一把,可周圍並沒有任何能支撐住他倆的東西,反而是他被她下跌的力量一起帶了下去,他們就這樣栽進了腳下的洞穴中。
好在洞算不上深,而且裏麵的土質鬆軟,兩人都沒受什麽斷胳膊斷腿的重傷,不過阮糖感覺到腳給崴了,一時半會兒動一下都痛。
而這洞穴偏偏也算不上淺,洞底離洞口有好段距離,周圍的洞壁也都是泥沙堆積,沒有能讓人爬上去的凸塊。
阮糖沒想到這裏居然會有一處凹陷的土洞。
但她更沒想到路以安會伸手拉她。
她原以為,路以安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洞裏光線不好,路以安拿出手機看了眼,有些煩躁道:“該死,沒有信號。”
阮糖也拿出手機,舌尖一陣苦澀,問他。
【你怎麽……】
她想了好會兒也沒想好該怎麽問。
【你怎麽要拉我啊……】
幸好隻是一處土洞,要是踩滑從山上跌下去,路以安豈不是就跟著她一起丟了性命。
她可以死,但路以安不行。
他是路難唯一的孩子。
路以安見阮糖這樣一問,本來就煩躁的心情更煩了,幾乎脫口而出:“你以為我想管你?我隻是……”
說到這兒他卻一頓,剩下的話全都卡在嘴裏。
他知道是為什麽。
不僅知道,還清楚得很。
他隻是一想到要是阮糖死了,家裏那個老頭子會有多難過,就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老頭子是真的很喜歡她。
至少,老頭子從來沒有那樣和顏悅色地對待過自己。
自己在他們麵前,從來都顯得格格不入。
他都快分不清自己對阮糖是什麽情緒了,大抵還是恨的吧,隻是恨中又揉進了些嫉妒,甚至每想起來,還會有那麽一點難過。
路以安突然很想抽支煙,但他沒有帶煙,也沒有帶打火機,那些都放在了房車裏。
他想站起身找找有沒有什麽能出去的辦法,可腳上剛一使力,他倒吸了口涼氣,罵道:“操!腳崴了。”
阮糖:“……”
她下意識打字道。
【……我也崴了】
兩人突如其來一陣沉默,一向敵對慣了,在這種同樣落難的時候,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阮糖怕路以安會著急,又打字道。
【沒事……我剛才跌的時候鬆了手,兩個果籃還在上麵,雖然這附近沒裝監控,但學校的人沿著我們一路走過來的蹤跡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隻不過不知道到底需要多久……
她摸了摸鼻子
沒說最後這句話。
路以安知道這附近為什麽沒有監控,還不是因為他非要走什麽近路,說來說去,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甚至連阮糖……都是受了他拖累。
他越想越煩躁,坐在原地自個兒生自個兒的悶氣,一言不發。
兩人便這樣幹坐了不知道多久,隻是外麵太陽似乎要落山了,洞裏的光線更加比之前又暗了幾分,全靠路以安將手機電筒開著才勉強能看到。
而偏偏這時,路以安突然有些驚慌道:“沃日這裏有蛇!”
話音剛落,又聽見他似乎是因為受痛而倒吸了口涼氣,阮糖嚇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她猜到路以安應該是被蛇給咬了。
她連忙打開自己手機的手電,照過去一看,果然見一條烏黑的小蛇正待在路以安身側,看樣子也是受了驚嚇,蜷成一團呈攻擊姿態。
她撐起身子移了移,一把捏住那小蛇,然後緊張地將燈光湊近仔細看了看,確認過後,終於鬆出口氣來。
不是有毒的。
她隨便在身側撿了塊石頭起來,用力敲在蛇腦袋上,一聲悶響,蛇身跟著晃了好一陣,終於一動不動。
路以安看得都忘了自己被蛇咬了這回事,愣在那兒,好半天問出一句:“你……你都不怕的嗎?”
他看到蛇魂都飛了。
阮糖沒回答,從包裏掏出消毒噴霧,心想還好早上蘇栗栗塞了這個給她,沒想到這就派上用場了。
阮糖問他。
【咬在什麽位置的】
路以安還處於恍惚狀態,老老實實答道:“左腳腳踝。”
阮糖一看,果然那個地方留著兩個滲血的牙印,蛇不算大,咬得也沒多深。
她對著傷口噴了噴。
路以安突然反應過來這回事,他默了片刻,開口的聲音有些抖:“有毒嗎?”
阮糖收起噴霧。
【沒有】
路以安眼圈都紅了:“你不用騙我,我都看到了。”
阮糖:“???”
他在說啥?
【……你看到什麽了】
路以安道:“你剛才那個噴霧上寫了消毒,肯定是有毒,你才會用這個。”
他頓了頓,模樣十分頹疲黯然。
“我是不是要死了?”
阮糖:“……”
於是阮糖又花了好會兒時間給路以安說明消毒不是真的在消毒,主要還是為了給他那小小的傷口殺菌,防止感染。
路以安知道自己不會死後,又恢複成那樣冷淡的狀態,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路以安的手機也沒了電,換成阮糖的手機在開著電筒。
這個地方雜樹叢生,樹都長得高大茂盛,枝葉將月光擋得嚴嚴實實,洞口幾乎看不見光。
又坐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能從洞口看到亮堂的光了,隱約也能聽到人聲:“這有兩個果園的籃子,還滾了一地的果子,都過來找找這兒!”
路以安一聽,一下坐直了身子,大聲喊道:“這裏這裏,我們在這裏!”
終於,他們被救離這個洞穴。
出了洞外,阮糖沒想到路難居然也在,她愣了好會兒,突然想起路難是說過要到某個城市出差,原來就是他們秋遊的這個地方。
路難一改平日裏的從容不迫,西裝皺了皮鞋髒了,頭發上也沾著好些樹葉,他一看到路以安,連忙焦急地問:“有沒有什麽事?”
救援人員說道:“還好,就是破了幾處皮,左腳崴了,然後被蛇給咬了口。”
路難大驚失色:“被蛇咬了?!”
救援人員笑笑:“我們剛才看過蛇屍了,是無毒蛇,而且傷口還進行了消毒,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院看看,怕會過敏。”
路難連忙點頭:“好好好,現在就帶他去醫院。”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麽,這才問向阮糖:“小糖也沒有事吧,你有沒有也被蛇咬到?”
阮糖扯出笑,搖了搖頭。
路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現在帶你哥哥去趟醫院,救援人員會帶著你回你們秋遊營地的,你今天肯定是嚇到了,早點回去休息啊。”
說完便讓救援人員扶起因為剛才一個不小心瞥到了那條死蛇而到現在還嚇得神誌不清的路以安,一行人急急下了坡。
旁邊有救助人員問她:“小妹妹,你也受了好幾處傷,其實該和他們一起去醫院看看的,剛才怎麽不說啊。”
阮糖還是隻搖頭。
救助人員見此,說道:“那好吧,不過你們營地裏有校醫,我現在背你回營地去找校醫敷點藥吧。”
阮糖又勉強笑笑,正要點頭,卻聽到後麵傳來熟悉的聲音:“不用了,我背她去就行了。”
她回頭一看,鍾停正杵著個手電站在她身後,他應該是跑來的,臉上掛著未落的汗珠,呼吸還帶著喘,但整個人卻像是溺在光裏似得,奪目又耀眼。
阮糖眼睛一澀,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問他。
【你怎麽來了啊】
鍾停咬牙切齒,還在生氣:“還不是找你來了,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你可真有能耐,摘個果子都能走掉?”
阮糖吸了吸鼻子。
【對不起啊】
鍾停氣哼哼的:“確實該對不起。”
【我給你帶的柿子,都摔壞了】
“先欠著,以後補上,你可別忘了。”
她咧開嘴,輕輕笑了笑。
【好】
鍾停蹲下身,一向挺得筆直的脊背在她麵前微微彎了下去,又對她道:“上來,別磨蹭,我還沒吃晚飯呢。”
阮糖貼上去,雙手一伸,攬住了他的脖子,他手肘撐著她的腿,往上抬了抬,毫不費力地就將她背了起來。
嘴裏還嫌棄著:“嘖,瘦死了。”
他背著她下了坡,沒了樹葉的遮擋,天上星空萬裏,一閃一閃的,折射出寶石般的光芒。
阮糖望著星空,突然肆無忌憚地流了淚。
死去的人真的會變成星星嗎?
要是是真的。
那爸爸看到自己這個樣子,該有多心疼啊。
就跟路難心疼路以安一樣,特別特別著急,特別特別慌張。
隻是……
突然要麵對這件事,她的心像是被揪起來似得,一抽一抽的疼。
隻是她已經沒有能心疼她的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