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枯芽與晨霧(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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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樰的表情很認真,認真到,衛捷一時無言。
他琢磨著小姑娘話裏的意思,著實聽不出來她這話是否有什麽深層的含義。
沉默片刻。
衛捷望著她的眼睛,語意難辨,“你希望我認識嗎?”
他的嗓音好似帶了某種蠱惑,誘掉入陷阱,又像是將人隔在了霧靄之外,讓人觸不到那個陷阱。
陽樰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忽然漏了氣兒似的笑了,當他說了句玩笑話,“得了吧,你這話問的……難不成我說希望,你就能認識啊?”
“如果我說能呢?”
男人唇畔笑意未變,語速緩緩。
“……”
陽樰臉上的笑停頓了一秒,而後幹笑了兩聲,滿麵不信,“你別放屁了,我就隨便問問。”
她捧起碗,低頭扒飯。
動作急得像是要以此回避和他繼續聊下去。
衛捷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裏,沒再說什麽,隻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低笑。
**
陽樰是踩著點到森林鍾塔的,所幸沒遲到,但她到的時候,另外一名女生咖啡都喝了半杯了。
橙子見了她今天的打扮,歡天喜地撲上來:“啊啊啊啊店長!讓我抱抱!”
陽樰靈巧地一閃,往旁邊躲開。
“扣工資。”她冷酷地說。
“……”
橙子冷靜下來,掛上了職業微笑,有模有樣地道:“小姐看看我們的菜單,有出新品哦,要點什麽?”
陽樰配合地端起架子,矜貴地挺起身板,“一杯檸檬水,一份紅豆雙皮奶,謝謝。”
橙子:“好的,請稍等。”
陽樰踩著藤蔓纏繞的木樓梯上到二樓,穿著白色洋裝,栗色長卷發的姑娘坐在靠牆的一桌,正拿著鐵勺子攪拌杯子裏的咖啡。
她身上的洋裝是優雅的長裙款式,顯得人可愛又溫柔。
“連歆。”陽樰在她對麵坐下,“對不起啊,我有點兒來晚了。”
“沒事。”連歆捧著臉笑眯眯地看著她。
陽樰剛剛開始買洋裝的時候,由於不太了解這方麵的信息,在微博上稍微問了一下。就是那時候,她和連歆認識了。
巧的是,她和連歆還是同城。
後來她開始寫小說,連歆也是她最早的那批讀者。
隔三差五的,兩人就會約著出來舉辦一個隻有兩個人的“茶話會”。
橙子效率很快,沒多久就把檸檬水和雙皮奶端上樓來了,還給連歆續了杯咖啡。
陽樰和連歆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互相聊了會兒各自的近況,陽樰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連歆臉上雖然展著笑,但眉宇間始終有一股憂愁。
陽樰微微低下頭,從下往上看她著她的臉,試探道:“歆歆,你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兒啊?”
連歆欲言又止,撥了撥搭在杯子裏的鐵勺子,忽然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很輕很小,克製而無奈。
卻聽得陽樰心裏很難受。
“我前段時間出差了,你知道吧?”連歆說。
陽樰點頭。
連歆垂眸,艱難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說:“回來後我的那些裙子,被我媽賣出去了一大半。”
陽樰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大為震驚。
“為什麽啊?”
“我媽說,我不小了,都工作的人了,該成熟些,不要整天穿著這些奇裝異服。”連歆說得很艱難。
奇裝異服。
這是絕大多數人對她們所穿的裙子抱有的想法。
陽樰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她,“歆歆……”
連歆咬了咬唇,難過地說:“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可那些裙子,也追不回來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媽都賣給了誰、賣到哪裏去了。搞不好,直接賣給了收破爛的。”她停了停,像是認命了似的,“被她這麽一鬧,我現在已經打算把裙子都賣掉。以後大概……也不會再買了。”
陽樰皺眉勸道:“歆歆,你要不要再想想?”
連歆搖頭:“我想好了。其實就算我媽不鬧,我年底也打算這麽做。”她抬起頭,看向陽樰,“小樰,我家裏的管製不如你家寬鬆。工作,我喜歡,可我媽不滿意,我頂著她的反對好歹堅持了自己的選擇,但是這樣也導致她對我的控製欲又上了一層。”
她喝了口咖啡,苦味從舌根蔓延至整個口腔,“這次她私自處理我的東西,就是在表明她的立場。我現在工作還需要更往上努力,不能鬆懈,真的沒有再多精力去和她抗衡些別的什麽了。”
“所以……你認輸了?”
“嗯。”
小碗裏雙皮奶不知不覺被攪動成了不規則的碎塊,麵上的紅豆也散亂得七零八落。
陽樰不知道說什麽,也沒有資格去批判或指責什麽。
她隻是個局外人,即便連歆的母親做法再不對,她也沒有立場替連歆義憤填膺大肆指責。
陽樰能做的,隻有盡一個朋友的所能去安慰她與鼓勵她。
陽樰輕呼出一口氣,揚起笑,盡量驅散空氣中的陰霾,“那你工作好好努力,幹出一番成績來,讓阿姨對你刮目相看。也不要一賣了裙子,就不跟我出來了噢。”
連歆用手背托著下巴,神情為難,“前麵我能做到,後麵這個就……”
陽樰目露凶光。
“噗,”連歆噗嗤一笑,“會的會的。”
揭過這個沉重的話題,連歆關心起陽樰的事兒來。
“我在微博上看到你要寫新一本小說的消息了,”連歆語氣隱晦,“看你提到的設定,是不是當初那一本……?”
對方是可以信任的,陽樰沒有隱瞞:“嗯,名字叫《你笑一笑》。”
連歆笑了,“聽起來就很溫暖。”
她猶豫幾秒,小心地問道:“她們……還在攻擊你嗎?”
陽樰一頓,想起來前段時間還斷斷續續收到的私信消息,眸光暗了一瞬,很快又亮起來。
她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消停很多了。”
連歆皺眉思索道:“等你的新書一開篇,她們肯定又要鬧了。”
陽樰不以為然:“鬧就隨她們鬧,反正我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麽,不怕那些汙水。”她斟酌了一下,“隻能說,我當初實在太蠢了,與狼為伴,還毫無戒心。”
她的豁達連歆是見識過的。當事人不擔心,她也沒必要皇上不急太監急。
反正到最後,作惡的人自會孽力回饋。
時間早晚而已。
連歆是堅定的馬克思主義擁護者,科學知識的接班人,從不信那些有的沒的。
但唯獨這件事上,她對因果報應信禿了頭。
“哎對了,”連歆又想起來一件事兒,“你之前提到的住隔壁那個狐狸哥哥,怎麽樣了?”
提到衛捷,陽樰感覺渾身都緊繃了,趕忙喝了口檸檬水壓壓驚,“什麽怎麽樣了。”
“嘖嘖嘖,”連歆搖搖手指頭,一副你別想騙我的神情,“我可是聽陸梧說了,那個狐狸哥哥——回國了對吧?”
……陸嗚嗚你出息了。
陽樰無語了片刻,慫慫地咬著吸管,“你們這群八卦精。”
連歆很來勁,“來來來,說說看,你們進展如何?”
陽樰打算糊弄過去,“哪來什麽進展啊……”
“陽樰,木雪老師!”連歆拔高了音量,語氣嚴肅。
陽樰縮了縮脖子,“哎,在呢,音欠同學。”
“你怎麽回事兒啊,”連歆奇怪地睨著她,“人不在的時候你尋死覓活,人回來了你卻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德行。”
陽樰還是一副提不起勁兒的樣子,雙皮奶已經見底了,她一顆一顆地舀著沉底的紅豆吃,“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啊,我什麽時候尋死覓活了?”
“哎喲,現在健忘啦?”連歆一拍爪子,壞笑起來,“健忘沒關係,我們可還記得呢。”
陽樰右眼皮猛烈地一跳。
“大學畢業回來後姐幾個聚在一起吃飯的那個晚上,不知道是誰喝得醉醺醺的,抱著陸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裏還不停念叨——”連歆清了清嗓子,捏著喉嚨模仿陽樰當晚的語氣,“陸嗚嗚,他為什麽不回來?我好想他,我……”
語氣那叫一個肝腸寸斷。
陽樰頭皮一麻,急忙打斷:“停!”
連歆見好就收,點點下巴,“想起來了吧?”
陽樰想起來了。
雖然第二天醒來,宿醉使得記憶斷了一些片,但確實有過這麽一回事兒。
還不遠,就發生在去年七月。
陽樰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不去想,不去念,不去猶豫。
可那晚,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忽然抑製不住對遠在大洋那頭的衛捷的瘋狂思念。
哭出來的時候,陽樰的意識很清楚。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可哭過之後,她仍然選擇了與內心深處所願相反的一邊。
不怨衛捷,隻是她不想去接觸破碎得不堪一擊的感情,與婚姻了。血濃於水的親情尚且脆弱,何況毫無絲縷聯係的兩個人陌生人湊在一起產生的愛情。
這輩子就一個人過,也挺好的。
隻是沒想到,還沒過去一年呢,得,衛捷回來了。
於是她手足無措了。
無措到現在,她都像隻無頭蒼蠅似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態度和立場麵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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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用的是自家的場地,陽樰也一視同仁,下午茶的費用都交付清楚了。
今天客流量大,橙子上後廚幫忙去了,阿圓收清帳,朝門外揚了揚下巴,對陽樰說:“店長,外麵有個人等你好久了。”
“等我?”
“嗯,前不久還在店裏坐了會兒。”
連歆看好戲的表情,“會不會是……嗯嗯?”
陽樰呿了一聲。
“你問問阿圓唄?”連歆說。
陽樰掉頭往外走,“問了沒用。”
“為什麽?”
“阿圓臉盲。”
阿圓:“……”
迎著連歆的目光,阿圓淡定地點了點頭。
連歆:“……”
不是,臉盲還讓這姑娘收銀?不怕別人逃單啊?
陽樰和連歆推開門出去,在門口牆邊果然站了個人,聽見門帶動門上風鈴響動的聲音,扭頭看了過來,愣了一秒,隨即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
連歆:“哎喲,不錯哦。”
臉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