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枯芽與晨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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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女士經常不在家吃飯,陽樰自己又是個不會做飯的,家裏的食材屯得少,也很單一。
衛捷簡單煮了碗清湯掛麵,敲了個雞蛋進去。盛出來後撒上稀薄一層切段的小蔥,滴入兩滴芝麻油,香味四溢。
陽樰的饞蟲立馬被勾了出來。
小姑娘吃麵的時候像隻小倉鼠,吸溜一大口,小臉鼓鼓囊囊的,開始嚼。
吃兩口捧起碗喝口湯。
衛捷饒有興趣地伸手戳了戳。
軟軟的。
陽樰像被點了穴似的,動作停頓了兩秒,而後麵無表情地轉過脖子看向他,擺出一個齜牙咧嘴的表情。
“爪子再過來我咬你了。”
誰知他狀似思考了一下,又把食指伸到她嘴邊。
另一隻手支著下巴,誘哄似的:“給你咬。”
“……”
陽樰低頭喝湯,聲音埋進了碗裏,“你神經病。”
衛捷收回手,勾唇無聲地笑。
吃完麵,陽樰避開衛捷要過來收拾空碗的手,自己抱著碗跑進廚房洗掉了。
出來時衛捷轉著手裏的壓感筆,靠在椅背上,悠悠閑閑地問她:“小樰妹妹,中午想吃什麽?”
“你真不打算走?”陽樰以為他那句“陪你”是隨口一說,敢情是認真的?
他頗為無辜,“我為什麽要走?”
陽樰瞪眼,“這是我家啊。”
衛捷拖著長音哦了一聲,像是了然的樣子,隨後便又仿佛什麽沒發生過一樣,泰然自若地問道:“我先去買菜,你想好中午要吃什麽了就發短信告訴我。”
說著,他推開椅子,起身要走。
陽樰抱著手臂,看著他往外走,底氣十足。
她不開門,他還能穿牆鑿壁進來不成?
現在是她的回合了。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揚著下巴目送他。
衛捷看不到身後姑娘的模樣,徑自走到玄關,換鞋。
他打開門,想到什麽似的,回頭笑著半抬起手臂,同小姑娘揮了揮手,語調輕柔愉快,“我很快就回來。”
他的食指上勾了一把鑰匙,正隨著動作囂張地晃動。
光亮從打開的門縫漏進來,打在上麵,閃閃發光,瞎人狗眼。
衛捷放下手,轉身出去,大門關上。
陽樰遭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嘴角有點僵。
那他娘的,是她家的鑰匙啊。
看那個鑰匙扣,還是齊女士的那把。
親娘。
陽樰甩下手臂,麵無表情地上樓。
**
陽樰回房之後調整好狀態,開始碼字。
她之前把寫好的章節截了一小段放到微博,反響比她預期好不少。這也無形中成了一股推著她要寫得更好的動力。
《你笑一笑》的女主角尤伊生在一個極端的家庭。父母關係破裂,重男輕女,父不疼母不愛,母親出軌給富豪當情婦,傾盡所有把最好的都給她了弟弟,而她,像個透明人。
除了每月向父親要生活費的時候被罵賠錢貨,她和父母基本沒有過多的交流。
開篇,她被幾名女生堵在教學樓後麵的僻靜處欺淩。辱罵、毆打,形成最鋒利的箭矢,重重地紮進她的身體裏。
她一言不發,垂著頭,漠然地承受這些,仿佛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欺淩者們勝利離去,她踉蹌兩下,拖著髒兮兮的身軀、淩亂的頭發和紅腫帶了血絲的臉頰緩慢地走出陰影。
——這是尤伊最落魄的時候。
彼時,明祁在班上和人發生爭執,桌子一踹,扭頭就走。
往教學樓後麵的花園小路走到盡頭,有一個小小的假山,可以踩著假山翻出校牆,明祁陰沉著臉,打算往那兒走。
明祁性格極端易怒,家境不錯,但家庭關係同樣十分破碎。父母道貌岸然,表麵恩愛,旁人看不見時把對方當做了殺父仇人一般。
他的父母唯一一致的地方,就是想把他這個阻礙自己自由的“包袱”給甩掉。
家族聯姻,兩家利益相互拉扯,若是沒有明祁這個繼承人,他們想要離婚就會容易許多。可現在正因為有了明祁,兩家長輩無論如何都不同意。
他不是父母的兒子,而是父母想要扔掉的一個“垃圾”。
明祁覺得很諷刺。
如果是這樣,當初又為何允許了他的出生?
——這也是明祁最落魄的時候。
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尤伊撞上了急步而來的明祁。
從此兩個人的人生軌跡走向了與懸崖相反的方向。
陽樰不單單隻想寫尤伊與明祁的感情,在這個世界上有除了愛情以外的美好的事物,比如友情,比如夢想。
她不願信愛情與婚姻,隻是不信它們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她相信,也希望別人能得到這份美好。
這或許,也是她寫作的初衷。
小說寫到一半,樓下傳來有人開門回來的動靜。
齊女士的鑰匙給了衛捷,來人自然不用猜。
陽樰敲鍵盤的手一頓,輕輕啊了一聲。
她沒有給衛捷發短信。
……算了,不重要。
衛捷沒有上樓,陽樰分神聽了一下,動靜持續了會兒,應該是他將菜放去廚房的聲音。
沒多久,樓下回歸平靜。
陽樰忽然想起來,早上下樓的時候,見他拿著數位板在畫圖。不過畫了什麽,她沒看見。
大概是什麽服裝設計稿吧。
她甩甩腦袋,拍了拍臉 ,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小說上。
稿子快寫完,她收到了途川的消息。
陽樰狀態投入的時候不會分心關注別的事,她掃了眼右下角右下角閃動的頭像,決定先把最後的一點收尾寫完。
敲下這章的最後一個句號,她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點開對話框。
途川傳了幾張圖過來,是她之前下的插畫單子,最後一張與前幾張尺寸不同,是明信片的圖。
途川:你看看。
時間是十五分鍾前。
陽樰趕緊先回複:剛剛在碼字,我現在看。
途川:嗯。
《冷暖》是仙俠題材,途川這次給的插畫都是彩墨的風格,線條柔軟飄逸,色彩淡雅清麗,充滿了韻味。
陽樰指定給他的是文中幾個比較重要的劇情,有緩有急有悲,每一張插畫都將劇情轉為了畫麵,表達得恰到好處。
其中有一張的劇情是女主角與仙界決裂時的場景,在文中陽樰的筆墨主要描寫了她神態、動作與語氣,而途川將這一幕轉成圖畫,展現的是女主角的背影。
白衣染塵,手執利劍,發絲在風中淩亂飛舞,腰背卻堅韌不屈地直直挺立。她的腳下是九重天攪動混沌的陰雲雷電,麵對的是浩瀚的天界眾仙,眾仙則立在平靜高潔的雲絮之上。
一黑眾白,畫麵充滿了張力。
途川的畫就沒有不令陽樰驚豔的。
陽樰存好圖,發給笙久。
而後興高采烈地找途川聊天。
陽樰:獎勵大佬一朵小紅花。
途川:大佬畫得頭快禿了。
陽樰:那我給大佬買生發水!
途川:小紅花呢?
陽樰:也給你也給你。
房門在這時被敲響。
陽樰看過去,衛捷手還停在房門上,另一隻手握著手機,懶懶地說:“小樰妹妹,下去做飯了。”
“這才幾點?”飯點都還沒到。
衛捷挑眉道:“你覺得到了飯點再去學,還能按時吃到飯嗎?”
陽樰:“……”
她怎麽忘了,自己現在是個沒尊嚴的學徒。
陽樰抓起手機乖乖跟他下樓,走在後麵悄悄地給途川發消息。
陽樰:川川。
途川:?
陽樰:你家白月光給你做過飯吃嗎?
途川:……沒有。
途川:她不把廚房炸了我就很高興了。
陽樰感覺找到了知己:這麽巧,我也是炸廚房的高手。
途川:……
途川:我挺擔心你家廚房的。
陽樰尋思著,途川那個白月光真是太對她的胃口了,顏控愛好相同,炸廚房的特技也相同。以途川以前告訴她的信息來看,白月光也是個活潑性子。
如果能跟她認識認識就好了,陽樰覺得自己一定能跟她成為很好的朋友。
陽樰:哎,川川,有機會介紹你白月光給我認識認識唄。
途川:怎麽突然要認識她?
陽樰:就是覺得她挺好玩兒的,我有點感興趣……你別誤會啊,我沒別的意思。
陽樰低著頭看手機,沒注意前方的衛捷也拿著手機在打字,這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兩人在樓梯間,得虧陽樰還分了點兒眼神注意腳下,不然險些沒能刹住車。
她伸脖子抬頭看衛捷的臉,“怎麽了?”
衛捷低頭看過來,一秒後忽然笑了笑,“沒什麽。”
“奇奇怪怪……”陽樰嘀咕,手機的震動從手掌傳來,她抬起手。
途川:可以。
途川:如果有那一天的話……等我們結婚的時候吧。
最近沒聽途川說他和白月光進展如何了,但他這麽說,陽樰下意識認為好事將近,開心地回複:好啊!到時候婚禮的蛋糕我包了!
途川:好。
陽樰還想說什麽,但人已經到廚房了。
她和途川說了一聲,結束聊天,望向灶台。
食材的初步處理衛捷已經替她弄好了,陽樰看了看,基本都是她現在喜歡吃的。
衛捷嗓音輕緩:“我出國這麽幾年,不確定你現在的喜好,就問了下齊阿姨。”他略一停頓,視線在灶台上的食材上一一掃過,聲線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語,“你的口味變了很多。”
比如早上撒在麵裏的小蔥,比如茄子,比如羊肉。
這些東西,她以前碰都不會碰。
陽樰語氣輕鬆:“人總是會變的。”
“感情也會麽?”
陽樰猛地抬頭看他。
男人低垂著眸,靜靜地望著她,眸光灰色幽暗。
須臾靜默。
“當然會。”她輕聲答,思緒忽然有點兒亂,“但是……也分人。”
“比如呢?”
“比如……”
一股若有若無的危機感猶如懸在頭頂,正在緩慢往下壓。
陽樰翻著思緒,艱難地反問:“我對我媽的感情?”
“……”
衛捷像是被噎了一下,“什麽?”
她的腦筋這下轉過來了,表情鄭重,口吻嚴肅:“我對我媽的感情,就是天崩地裂了,也不會被撼動一絲一毫。”
衛捷:“……”
他眯了眯眼,沉默兩秒,輕巧地揭過這個話題:“做飯吧。”
今天時間充裕,陽樰按照衛捷的話小心翼翼地把食材更細致地處理好。
然後就到了炸廚房的最終環節——下鍋。
第一道菜很簡單,素炒茄子。
衛捷:“先開火,熱鍋,把裏麵的水分蒸幹。”
陽樰唔地應了一聲,小小的自豪抑製不住地從語氣裏泄露出來:“這個我知道。”
他輕輕瞥了眉尾翹起來的小姑娘一眼,微微揚唇,順著她的話緩聲哄道:“嗯,小公主很聰明。”
這兩句對話,很熟悉。
男人的聲音震顫在耳膜裏,鍋裏的水分蒸發成肉眼可見的水蒸氣,嫋嫋地飄進吸油煙機。
陽樰隻恍了一瞬,扭頭肅然地看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什麽故意的?”衛捷用手在鍋底上方探了探,“可以放油了。”
陽樰半信半疑地轉回頭,依言放油,有些心不在焉。
她高二的時候去的是理科班,但是在分班之前,她的理科成績算不上多好。
陽樰對學習熱情不高,抱著得過且過,“不必拔尖也不能落後”的態度,不過要分班的那個學期,平時再怎麽頹,該認真對待的她還是不能馬虎。
她的文理半對半,成績都差不多,這種情況下她毫不猶豫選了理科。
隻是以她當時的成績,要衝進理科實驗班還是有一定難度。
於是高一下學期,她在雙休日讓陽萩輔導一下她的學習。
偶爾,衛捷也會來。通常情況下他是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地聽,如果陽萩有說的不對的地方,他才搭兩聲腔。
天氣漸漸轉熱的時候,齊女士出門逛了個街,批了一袋子冰淇淋,還買了不少別的東西,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給陽萩打電話讓他來幫自己分擔一部分。
陽萩走的時候對衛捷說:“你先代勞一下。”
衛捷點點頭,答應下來了。
陽樰正咬著筆帽琢磨題目,都沒發現身邊的免費家教已經換了一個人。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是衛捷手指頭戳在她的習題冊上,懶洋洋的聲音:“這裏,畫條輔助線。”
陽樰耳根一麻,這才發現哥哥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和衛捷兩人獨處讓她有些緊張,不自然地嘴硬道:“這個我知道。”
“嗯,”衛捷隨意地應了一聲,“小樰妹妹很聰明。”
尾音帶笑,像是隨口接的一句誇獎。
室外刺眼,臥室拉上了窗簾,阻擋午後的已初現毒辣的陽光。
窗簾不完全遮光,被削弱許多的光經過暗色窗簾布的過濾,朦朦朧朧的,倒顯得溫和。
朦朧的陽光攜著朦朧的熱意,觸摸上陽樰裸露在外的小臂。
順著血液、順著神經、順著骨髓。
融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