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的善意提醒並未給蕾娜造成太多困擾；僅僅半天之後，這個極度自信的黑人小姐就再次表達了成為異人族一員的堅定決心。
    向前也無話可說，畢竟是二十多年的執念，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消的，他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花費太多心思。出於信守承諾的需要，也是保守秘密的需要，他親自帶著蕾娜拜訪了“來世”。
    不過，“來世”的人並不歡迎他們。
    這個隱藏在大山深處，被原始叢林層層遮蔽的山村並不是想象中莽荒落後的模樣。這裏有水、有電，大部分房屋使用的也都是現代化的建築材料；想必當初戈登沒少為此奔波。
    除了需要隱蔽而不得不禁止一切電子信號外，這裏和外界的普通村莊沒什麽區別。而隨著“來世”暴露在神矛局的視線之內，禁止電子信號這一條估計也會很快改變，這個村莊未來終究會融入現代社會。
    可眼下，“來世”的居民仍對非異人族的外來者抱有巨大的戒心。最明顯的跡象就是當向前站在村口的時候，隻有賈盈帶著一個白人小年輕過來迎接，其他人不是退避三舍，就是關門閉戶。
    “居然勞煩賈盈女士親自迎接，倍感榮幸。”向前在旁人麵前慣會裝模作樣，神色如常地為初見麵的人做了介紹。
    隻不過，賈盈壓根就沒給花花公子麵子；她秉持著最基本的禮貌等對方介紹過蕾娜，就直白地說：“不是我想來迎接，而是村裏人都不願意跟你們打交道。”
    向前一指旁邊的白人男子：“這不是還有一位嘛？我覺得這就是好的開始。”
    “他叫林肯·坎貝爾，一直很喜歡黛西，所以聽說你來了就一定要來見你。”賈盈的聲音冰冷而僵硬，好似匕首般直刺別人心房。
    向前微微錯愕，隨後饒有興致地認真打量起麵前的白人；這小年輕估計也沒料到賈盈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他也沒有向前那般厚的臉皮，尷尬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有點可惜……相貌、體型、氣質、學識，都差了一些。看你這麽害羞尷尬的樣子，估計社交方麵的能力也不太好，很難討女孩子歡心。”向前煞有介事地點評著，“估計隻能在個人財富方麵努力一下，或許還有那麽點可能超過我；雖然可能性依舊微乎其微，可至少不像其他方麵，全無機會可言。”
    小年輕林肯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滿臉通紅，吭哧了半天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連蕾娜都開始可憐起這個年輕人了。
    這個可憐的小夥子被賈盈當做武器來攻擊向前，可惜麵對花花公子的時候，他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在向前看似隨意其實尖刻的言語打擊下，一個回合還沒走完，從自信到自尊都被毀得幹幹淨淨，連點殘渣都不剩。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男人能跟向前比優秀呢？尤其還是作為女孩感情生活中的後來者。
    賈盈也發覺了自己的失誤，沒再給向前乘勝追擊的機會，生硬地插話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你準備讓我們站在這兒說？‘來世’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嗎？”
    “我們並沒有邀請你，你也不是我們的客人。”
    “不速之客也是客嘛！”向前用漢語說了一句。
    賈盈立刻冷冰冰地頂了回去，同樣是一句漢語：“不速之客，哪裏是客？即便是，也是惡客臨門！”
    林肯和蕾娜聽不懂漢語，但是他們都感覺到現場的氣氛逐漸僵硬。
    在異人族女首領的淩厲目光下，向前滿不在乎地一擺手：“這段有點尖銳，不如我們重來一次？”
    而後他抬手把蕾娜往前推了推：“我帶來了一位你們的同胞。”
    賈盈瞥了女黑人一眼，無動於衷，依舊沉著臉：“然後呢？”
    “然後？你不是一直為異人們的變異提供幫助嗎，還讓我幫忙打通了偷渡渠道。蕾娜同樣希望進行變異。”
    賈盈再一次打量了蕾娜幾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不可能，我不會安排她進行變異。”
    “為什麽？”
    “因為沒有必要！”
    向前大惑不解：“這我可從來沒想到，異人族的變異難道是按需分配的嗎？”
    “你以為變異是什麽好事嗎？你們根本不知道，每一個異人在變異過程中所遭遇的痛苦。”賈盈說，“異人的數量雖然遠遠不及變種人，但保守估計也不下百萬；你覺得其中多少人能得到我的幫助，又有多少人是經我的手完成的變異？”
    “一千，還是兩千？是物資上有困難，還是有別的製約因素？”
    “你們不是一直想打探‘來世’的情報嗎，那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數字：六百三十七個人，這是二十多年來在‘來世’完成變異的異人總數。”賈盈說，“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因為自身基因已經出現不穩定跡象，不進行變異就極有可能造成基因崩潰進而危及生命的人。”
    “噢，這一點我也沒想到。”
    “你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你可以離開了——我盡量不對你說‘滾出去’之類的惡意詞匯。”
    眼看著賈盈轉身要走，向前突然揚聲道：“可是我答應過蕾娜小姐要完成她的心願，我必須履行合約，因為這關係到我的商業信譽。”
    一旁焦慮不安的蕾娜默默退了半步，原本想開口挽留賈盈的她咽下了幾乎脫口而出的話。
    她察覺到向前似乎別有用心。
    如果雙方的合作真的有一份合約的話，從合約文本上看，向前的責任僅限於將蕾娜引見給異人族的首領；換句話說，從蕾娜和賈盈見麵的那一刻起，雙方的合約就已經履行完畢。
    至於蕾娜能不能完成異人變異，那不再合同的約束範圍之內，與向前完全無關。而且依蕾娜的本心，她對眼下的局麵有所預料，也有自信憑自己的口才去說服異人族首領。
    可向前卻突然把責任攬了過去，極力促成這次合約之外的交易。
    這個花花公子一定有別的圖謀；蕾娜默默地想著。
    另一邊，向前與賈盈的對話仍在繼續。
    異人族的女首領對向前的請求報以冷眼：“你的商業信譽與我何幹？而且，你覺得在我這裏，你還有信譽可言嗎？”
    向前並沒有被賈盈的氣勢洶洶所壓倒，他慢條斯理地打出了一張留存很久的牌：“戈登。”
    “什麽？”
    “我說咱們也做個交易怎麽樣？”向前提議，“你幫蕾娜完成變異，我就釋放戈登。”
    賈盈頓時暴怒：“你原本答應過，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就釋放戈登，現在又拿他——一個本就應該釋放的人——做籌碼來要挾我？”
    “我知道這隻是個順水人情。”向前一副無恥的嘴臉，“但是這個人情我可以現在就做，也可以過個一年半載再做；無論什麽時候做，都不算違背承諾。”
    賈盈幾乎要氣瘋了，凶狠的目光盯在向前臉上，似乎恨不得在上邊戳出幾個洞來。
    林肯和蕾娜噤若寒蟬，一聲都不敢吭；蕾娜更是想起了不到兩天前被向前用同樣方式坑過一把的科爾森。
    跟魔鬼做交易時，一定要仔細斟酌合約上的每一個字——這是向前說過的原話。蕾娜默默地在這句話後邊添了一筆，要求自己牢牢記住：這個魔鬼的名字，叫做詹姆·錫安。
    向前麵帶微笑，等待著賈盈的回應；他胸有成竹，早已篤定賈盈的回答必然會讓自己滿意。
    “等變異完成之後，我要立刻見到戈登回來，而且，你還要帶著這個女人滾出‘來世’，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賈盈的回答果然一如向前所料。
    “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是蕾娜終歸是你的同胞不是嗎，有必要這麽苛刻地對待她？”
    “因為她是你帶來的人，不管她是不是異人族，我們都不相信她。‘來世’隻會接納自己人，接納那些真正忠於異人族的人。”
    向前幽幽地問了一句：“是忠於異人，還是忠於你？”
    “你以為我是誰？封建領主，還是邪教頭目？”賈盈不假思索地反駁，“我幫助過的異人數以百計，如果算上他們的親屬，這個數字還要擴大到數千人；你覺得如今留在‘來世’的人有多少？”
    “一百一十七個，還包括了目前被羈押的戈登在內。”
    賈盈冷笑一聲：“我差點忘了，神矛局早就把‘來世’查的一清二楚了。”
    “那又怎樣？除了登記戶籍……當然，還有像坎貝爾先生這樣的外國人需要領取暫住證；除此之外，‘來世’的生活跟過去有變化嗎？”
    “除了外圍多了幾支巡邏的士兵，天上多了幾架無人機，每時每刻都被人監視之外，別的還真沒有什麽變化。”
    向前坦然說：“那是保護措施，而不是監視措施。你們的村子裏、房間裏並沒有安裝攝像頭。”
    賈盈並不接受這種說辭，她嘲諷道：“那我們應該為此感謝你們嗎？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保護’和‘監禁’這兩個詞常常會連在一起使用；怎麽說來著，‘保護性監禁’？”
    “你太刻薄了，親愛的。你得理解，不受法律約束的人，也無法得到法律的保護。”
    向前仿佛不經意地說出了‘親愛的’這個詞，此情此景並不會引起任何誤會，卻被做賊心虛的賈盈下意識地剜了一眼。
    “你的腔調跟九頭蛇那幫人還真像！”賈盈惡狠狠地丟下一句，就猛然加快了腳步；她的腳步聲聽起來怎麽都有點心慌意亂的節奏。
    不大的村子幾步就走到了頭；向前和蕾娜被帶到了一間完全沒有窗戶的房屋裏。
    “進去吧！”賈盈指著一間暗乎乎的房間，“希望你中午飯沒吃太多，已經早早消化了。不然你會吐得自己全身都是。”
    房間的門是封閉式的，可以看到門框上的密封材料。
    “啊？”事到臨頭，蕾娜才第一次感覺到有些心慌，尤其是這個陰森森的房間，怎麽看都像是nazi集中營裏用來給猶太人做最後處理的“浴室”。
    “我說過變異過程會帶來極度的痛苦，你以為是開玩笑嗎？”賈盈冷冷地說，“後悔的話還來得及。”
    這句話反而刺激了蕾娜，她拋棄了一切雜念，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房門關閉，內外隔絕。賈盈透過觀察窗口看著裏邊的蕾娜，向前走了過來與她並肩而立。
    賈盈不滿地嗬斥：“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我不放心。她是我帶過來的，總得對她的安全負責；我要確保你確實是幫她變異，而不是放毒氣把她毒死。”向前半是玩笑地說。
    賈盈沒了辦法：“變異和之後的適應過程至少要好幾天，你願意等就等吧！”
    “我有的是耐心。”向前的語氣大有一副和賈盈賭氣的氣勢，實際上他的注意力早已經高度集中，要把蕾娜接受變異過程的一切細節都看在眼裏，刻在靈魂領域裏。
    雖然有斯凱偷出來的變異材料，還有她口述對自身變異過程的回憶；但不論向前還是神矛局都不清楚變異的技術細節。這種涉及人體和基因變異的試驗，一個不好就要出人命，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有了蕾娜主動做白老鼠，向前就有機會直接觀察變異過程；這是研究異人族變異材料的第一手資料，也是向前主動攬事幫蕾娜爭取變異機會的主要原因。
    黑霧在蕾娜身體四周彌漫，很快，一層黑色的流體將她包裹起來，而且在完成全身覆蓋後的短短幾秒鍾內就完全硬化。
    看上去就像一座線條粗糙的黑色人形雕塑。
    “現在的情況正常嗎？這些黑色的東西，怎麽看都不像天然生成的。”向前暗暗試探了一句。
    賈盈沒有回答，卻問起了另一件事：“黛西前幾天不告而別，是不是去找你了。”
    “是啊。不過隻呆了兩天她就走了。”
    “去哪兒了？”
    “說是打算去考公務員。”
    “什麽？”
    “公務員，國考。”向前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不得不繼續解釋；“我知道她是美國國籍，但是呢，神矛局的局長很看好她的潛質，給她做了擔保，走特招的路子；隻要麵試過關，她就是光榮的神矛局特工，以後可以為人民服務了。”
    說到這裏，向前特意提醒她：“對了，公務員考試要政審的；為了斯凱的前途著想，你可千萬不要做出任何觸犯法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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