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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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三這日,洛水兩岸春暖花開,柳煙脈脈。
    盛京城扶老攜幼,成群結隊,或步行或驅馬,紛紛朝洛水邊而去。
    這上巳節原先也叫“女兒節”,女兒們都會在此日換上新衣,臨水踏歌。遇上心儀之人,還可隨手采擷一朵桃花贈予對方,若對方也有意,便會回贈隨身攜帶的玉佩,也算成就一段良緣。
    謝逐府上的這些婢女原都是從小進宮的,尋常並不能隨意出宮。就算是女帝三月三領群臣遊春,也輪不上她們隨駕出行。
    所以這一出宮進了謝宅,她們一個個也都有些按捺不住,前兩日便心思飛到府外,飛到洛水邊的桃花林去了。
    薑奉想著這日謝逐不在府中,也用不上這麽許多人在府裏耗著,於是就在謝逐跟前提了一句,允她們三月三這日可以出府。
    “陛下,咱們今日出去嗎?還是……回宮?”
    玉歌一邊伺候賀緲穿衣一邊問。
    雖說賀緲是謝逐跟前的人,今日理應跟著他一起去赴宴。
    可謝逐還是允了她的假,讓她和其他婢女一起,不必隨他同去。
    賀緲心事重重垂著眼,“回宮吧,這幾日鳳閣不知道堆了多少折子,我還是得回去看一眼。”
    玉歌應了一聲。
    她倒不甚在意這三月三的春景,身為賀緲的貼身宮婢,她出宮的機會自然比其他宮女多上許多。
    “對了,錦衣衛那裏都安排妥當了吧?”
    賀緲偏頭問。
    玉歌點頭,“已經派了一撥人暗中保護謝公子了,您還是擔心長公主……”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賀緲深吸了口氣。
    謝宅門口。
    薑奉已命人備好了馬車,馬夫牽著馬,明岩單腿屈著坐在車外,低頭踢踏著路上的石子。見謝逐從府內走出來,薑奉連忙迎了上去。
    謝逐今日是應長公主所邀前去赴宴,所以用玉冠束了發,穿著一身鴉青色山水紋常服,腰間配著一枚雕著流雲的白玉環佩,下麵墜著流蘇絡子,隨著邁開的步子微微蕩開,麵上一派朗月清風。
    薑奉有些不放心地將他引到馬車前,“公子,您真的不再多帶些下人嗎?”
    明岩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公子。”
    謝逐一撩袍襟上了馬車,側眼淡淡地開口,“不必,人多了招搖。”
    薑奉仔細一想也是,謝逐如今畢竟無官無職,還是一介布衣,若帶了一群仆從前呼後擁的,不免惹人非議,讓這京中勳貴都以為謝逐是個浮誇張揚的。
    “那,公子一路好走。”
    謝逐頷首,放下了車前羅帷。
    明岩往車前一坐,興致勃勃地朝薑奉揚了揚手,“薑總管,我們走了。”
    “等等!”
    薑奉笑著剛要應聲,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女子的喚聲。他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見一人提著裙擺疾步從自己旁邊竄了出去。
    “怎麽又是你?!”
    一見是賀緲,明岩瞪大了眼,沒好氣地攔在了車前。
    “公子,”賀緲壓根不理他,直接朝車內揚了揚聲,“是我,青阮。”
    車內,謝逐抬了抬眼,撩開羅帷,“青阮?”
    賀緲剛要上前便見明岩還攔在自己跟前,揮起手作勢就要給他一掌,嚇得他立刻閃身到了一側。
    她這才滿意地湊到了馬車跟前,對上車內謝逐的視線,“公子,您還是帶上我一同去曲水宴吧。”
    謝逐垂眼瞧她,“怎麽不和其他人一起去踏青?”
    還不是怕你被人暗算了……
    賀緲眯著眼笑,“踏青年年都一樣,長公主府的曲水宴可是我頭一次有機會見識。我想了想,還是跟著公子比較劃算。”
    明岩冷嗤了一聲。
    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麵隻知趨炎附勢的丫頭。
    聞言,謝逐的唇畔卻是隱約勾起,“上來吧。”
    = = =
    從京中去往洛水兩岸,一路上都能聽得柳笛清鳴,熱鬧得很。
    大道上不僅有攜家帶口步行出遊的普通百姓,還有不少富室寶眷的碧油香車,更有駕著馬在香車間輕馳疾趨的少年兒郎。
    賀緲掀開車窗上的輕紗朝外看了幾眼,“晉人禮教森嚴,不似我們顏人,在三月三這日男女是能一起圍成圈陣在水邊踏歌的。公子在大晉應是看不到此等景象吧……”
    話音剛落,就聽得車外又是一陣清脆悠揚的柳笛聲。
    謝逐也側頭朝那半掀開的輕紗外看去,入目之處便是岸邊那片灼灼桃花林,“此處桃花倒是開得好。”
    “這裏的桃花有大用處,是給女郎們贈予心儀之人的……”賀緲說著,朝謝逐腰間的環佩瞅了一眼,不由翹起唇角,“公子今日也戴了玉佩,是等著待會下車被姑娘們折的桃花淹溺嗎?”
    謝逐愣了愣,將那環佩拿起,“原來還有這等習俗。”
    難怪明岩今早一個勁地非要他戴上玉佩出門……
    他無奈地扯了扯那玉佩下墜著的流蘇,抬手便要將它從腰間解下。
    “哎哎哎!”
    賀緲趕緊攔住了他,“戴得好好的,公子摘它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自是不想招惹桃花。”
    謝逐蹙了蹙眉。
    見他一臉糾結對那些還未出現的桃花唯恐避之不及,賀緲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那公子光摘這玉佩恐怕不夠……”
    謝逐定眼瞧她,耳畔又回響起昨日那相士不著調的笑聲和賀緲輕飄飄的回答。
    ——“喏,這不就有一個嗎?”
    ——“我小時也被母親喚作阮阮。”
    賀緲這張易容後的臉雖然不能與她原本的容貌相比,但還算是白淨俏麗,再加上沒了異瞳的媚意天成,此刻瞪圓著眼,倒顯出了從前沒有的嬌憨可愛。
    說來也奇怪,盡管謝逐記不清夢中女孩的樣貌,但無論是異瞳,還是僅剩的那些模糊印象,麵前這個青阮都完全對不上。可偏偏,她卻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公子恐怕還得學那些貌美的婦人,頭上啊,戴個垂紗的帷帽。”
    賀緲探身湊近了些,翻著手,在謝逐眼前做了個往上掀開帷紗的姿勢。
    謝逐眸色一黯,抬手捉住了賀緲作亂的手,“口無遮攔。”
    恰逢馬車顛簸,車身朝一側歪了歪,賀緲正愣著沒坐穩,就這麽一頭撞進了謝逐懷裏,再加上謝逐還沒鬆開她的手腕,她倒像是被一把拉過去的……
    “!”
    賀緲驀地瞪大了眼。
    腕上傳來微涼的溫度,鼻尖縈繞著一股極淡的烏沉木香,耳邊貼著胸膛還能清晰地聽見心跳聲,她隻覺得自己瞬間被謝逐那溫柔卻強勢的氣息給包圍了。
    這樣的親密是賀緲這幾年來從未與任何人有過的。
    一時間,她全身僵硬,連雙眼都一眨不眨地瞪著謝逐衣上的山水紋路。
    “公子,到……”
    明岩掀起羅帷,一見車內情景,登時目瞪口呆,沒說完的後半句卡在了喉口。
    賀緲終於回過神,耳根瞬間紅透。她猛地推開謝逐,坐回原位緊靠著車壁,眼觀鼻鼻觀心。
    謝逐也有點發怔,手懸在那虛虛地攥了攥,才收了回來,轉眼看向已經徹底石化的明岩,“?”
    明岩反應過來,硬生生將到嘴邊的哀嚎咽了回去,“公子,前麵是花林,馬車難行,得下車走過去。”
    “知道了。”
    謝逐起身。
    趁他下車,賀緲趕緊別過頭捏了捏自己紅到發燙的耳根,整理好情緒後,才在明岩嗖嗖嗖飛來的眼刀中跳下了車。
    謝逐拂了拂衣擺,輕咳了一聲,“走吧。”
    長公主的曲水宴設在洛水上遊的淬紅亭,去淬紅亭必得要經過這岸邊的桃花林。
    三人沿著林間石子路朝上遊走去,一路見著的盡是踏青遊春的人群。
    不少人都在花樹下鋪了條長氈,席地而坐,一邊賞花飲酒一邊暢聊玩樂。花林間的空地上還圍了不少男男女女,圈陣踏歌。
    謝逐在花林間緩步而行,青衫玉冠,與那芳菲桃色格外映襯。他又是這般的風度樣貌,引得周圍女子頻頻回頭,小聲議論。
    賀緲在車內的調笑成了真,他們三人才沒走多遠,便已有好幾位膽子大些的姑娘,拈著一枝枝桃花到了謝逐跟前。
    婉拒了第六位贈花人後,謝逐麵上的溫和淡然終於有了一絲裂痕,他回頭睨了一眼正笑得促狹的賀緲,嗓音沉沉,“……還在笑?”
    賀緲悻悻地斂了笑,上前一步走到了謝逐身邊,朝他腰間的白玉環佩看了幾眼,攤開手,“公子。”
    謝逐會意,將那環佩從腰帶上解下,遞給賀緲。
    “公子!”
    明岩在後麵看得直跺腳,卻被謝逐一個眼神噎了回去。
    賀緲接過那白玉環佩,收攏進了袖裏。隨後便轉身走到桃樹邊,踮著腳折了一枝桃花。
    還沒等謝逐詢問,她已疾步走了回來,微微湊近了些,手一探,將那花枝別在了他腰間,“好了!”
    “……”
    謝逐垂眼,隻見那桃花花枝恰好插在方才係著玉佩的地方,青衫上印著那麽一星半點花色,更顯得氣度卓然。
    賀緲低著頭越看越滿意,眉開眼笑,“這樣她們就會誤以為你心有所屬,應當不會再來貿然贈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