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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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著再不和盤托出, 這幾年苦心經營好不容易換來的信任恐怕都要付諸流水,陸玨便再沒了隱瞞的心思。
    “陛下決定微服南巡後的第二日,長公主便將臣叫到了春澤館,讓臣趁南巡之時伺機除掉謝逐。”
    果然如此……
    賀緲皺眉。
    “臣隻聽陛下之命,自然不能答應。可今日臨行前, 長公主又把臣叫到了一邊,與臣說了些奇怪的話,讓臣……不要多管閑事。”
    陸玨的聲音越來越低。
    賀緲心中氣已消了大半,但聽到這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所以你今日就見死不救?”
    “臣自然是萬事以陛下為先,即便沒有長公主, 今日那等情況, 臣也不會離開陛下半步。”
    陸玨的口吻突然堅定起來。
    “你……”
    賀緲噎了噎, 半晌才揮揮手讓他起來, “下次莫要如此了,謝逐不能出事。”
    打發走陸玨後, 玉歌也捧著一碗碧粳粥回來了。
    “馬車顛簸了一日,奴婢想著您大概也吃不下什麽別的,就借廚房做了碗粥。”
    賀緲一手支著太陽穴, 有些頭疼地歎氣,“沒胃口, 一個個都不省心。”
    到底怎麽樣才能讓賀琳琅死心?這要是南巡一路賀琳琅都派這種演技拙劣的刺客來殺謝逐, 她一次能圓過去……她圓過去個屁啊!
    這些山匪既不打劫也不叫囂, 上來就是為了殺人, 哪裏會有這樣的匪徒?而她不問緣由就滅了最後一個活口,一看便是包庇幕後指使。
    謝逐心裏肯定也清楚,就連方以唯和寧翊,怕是也看出了什麽,否則後來上車也不會對此事隻字不提。
    賀緲的頭更疼了。
    瞥了一眼玉歌做好的碧粳粥,她突然起身,端著碗就往門外走。
    “小姐你去哪兒?”
    玉歌忙不迭跟了上來。
    “別跟過來。”
    “……是。”
    - -
    明岩拿了根簽字去挑燈芯,屋內的燭光略微亮了亮。
    謝逐就坐在桌邊,在燭台邊仔細觀察著手裏的袖箭。這是今日賀緲為了助他脫身射過來的,他後來便藏在衣袖裏帶了一路。
    “公子?您都對著這支箭看了半天了,這箭有什麽問題嗎?”
    明岩好奇地問。
    謝逐垂著頭,燭光在他的側臉上覆了淡淡一層金輝,讓他下顎的棱角都變得稍稍柔和。
    他單手執著那支袖箭,修長白皙的食指在那箭簇後纏繞的透明絲線輕輕撫過,眸裏映著跳動的燭光,隱隱透著些濃烈的情緒,與他平日裏的淡然大相徑庭。
    “這箭……”
    謝逐啟唇,剛要說什麽,卻聽得有人敲門。
    明岩趕緊轉身去開門。
    “陛……表小姐?!”
    開門見是賀緲,明岩嚇得差點要跪下。
    他沒進過宮,這次南巡是他頭一回接觸女帝,都說伴君如伴虎,雖然女帝年輕貌美,可畢竟身份擺在那,明岩乍一見著還是腿軟。
    表小姐?
    謝逐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哪裏來的表小姐。
    賀緲還記著當初做青阮時被欺壓的仇,輕飄飄地瞥了明岩一眼,吐出兩個字,“出。去。”
    “是是是。”
    明岩忙不迭地竄了出去,給她騰出路,順道闔上了門。
    謝逐唇角牽了牽。若明岩知道他當初大呼小叫的對象正是大顏女帝,不知會作何感想。
    欺軟怕硬……
    賀緲踢了門一腳,再轉身對上謝逐時,帝王的氣勢又沒了,隻有些心虛地訕笑,“謝卿。”
    謝逐斂了麵上的笑,起身道,“陛下。”
    “哎,出門在外不要暴露了……”
    賀緲連連擺手,幾步走過去,將手裏的粥碗在桌上放下。
    不知是誰先叫的謝卿。
    謝逐也不拆穿她,看了眼桌上的碧粳粥,“這是?”
    賀緲解釋道,“玉歌做的夜宵,你趁熱喝吧。今日車馬勞頓十分辛苦,你還受了驚嚇……”
    驚嚇?
    謝逐半挑了眉。
    “那些山匪太過猖狂,多虧有謝卿你護駕。回去後,我定嚴查此事,派人清剿那些山匪。”
    賀緲振振有詞地睜著眼說瞎話。
    “許是臣穿得太過招搖,讓那些山匪誤以為臣才是眾人之首。又怎麽會放過臣,反而對一個姑娘家窮追不舍?”
    謝逐笑了笑,“能如此護駕,臣也算有些價值。”
    這倒好。
    她沒圓上的事謝逐自己給圓上了。
    賀緲尷尬地回以微笑,眼神漫無目的地轉了轉,本還想再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突然瞧見桌上的袖箭,登時拐了個彎,“這……這不是我的箭嗎?”
    謝逐點頭,將那袖箭拿起,“是陛下救臣的那支。”
    “你竟將它帶了過來!”
    順著謝逐的視線,她也垂眼看向自己的那支袖箭,不解地問,“這箭……有什麽不對嗎?”
    謝逐淡淡唔了聲,“臣隻是瞧這袖箭做得十分精巧,不似凡品,若白白丟了反倒可惜。”
    他指了指那箭上纏繞的絲線,“這種絲線,似乎很少見。”
    賀緲有些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謝卿好眼力。這是勾雲絲,鬆時柔韌緊時鋒利。無論白日還是夜晚,隱蔽性極高。纏在箭上,射出時難以被人發現行跡。勾雲絲極為珍貴,其實有許多用處,像我這樣纏在箭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她張了張唇,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這是我幼年時……師父特意命人為我製的袖箭,我那時不懂事,無意中瞧這勾雲絲好看,就偏要師父幫我纏在箭上。”
    謝逐眼神幽暗,攥著短箭的手又收得緊了些,喉頭輕微顫動。
    “也就是說……這袖箭世間罕見,唯陛下所有。”
    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聽得賀緲有些莫名,“應當是吧。”
    謝逐抬眼看她,不知是因燭光映襯的緣故,還是旁的什麽,那雙眸子全然不似平常的清冷,好像閃著熾熱的光,要將她灼化穿透一般。
    “謝卿……”
    賀緲定了定神,試探地去拿他手裏的袖箭,“這支箭,可以還給我嗎?”
    她不好意思地揚了揚唇,“這袖箭我隻剩下六支,平常防身輕易不用。就算是用了,最後還是會取回袖箭,擦拭幹淨。所以……我就收回去了。”
    將那袖箭從謝逐手裏輕輕抽了出來,也不等他出聲,賀緲往後挪了一步,“時候不早了,明日要早些出門,謝卿喝了粥就盡快休息吧。”
    說罷,她便轉身出了門。
    “吱呀——”
    門被合上的動靜從身後傳來,謝逐才虛攥了掌心,眉眼低垂。
    那隻袖箭,在他夢裏出現過無數次。
    - -
    上庸城自古富庶,民風開放,繁榮不輸盛京,也是此次開設女學賀緲最重視的城池之一。
    然而她接連在上庸設了兩所女子學堂,願意入女學的人卻寥寥無幾,最後呈到她跟前的名單隻有薄薄的兩張紙,少得出乎她的意料。
    所以賀緲第一個暗訪的地方,便定在了上庸城。
    城門口。
    牆上張貼著開設女科和女學的皇榜,來往的商販百姓熙熙攘攘,卻無一人往那皇榜上多看一眼。年邁的婦人依舊挑揀著新鮮的菜和小販討價還價,河道邊船夫的孩童仍趁著父親不注意樂嗬嗬地趴在船邊玩水,橋下也有不少婦人,一邊洗涮一邊談笑,高門大嗓言論粗鄙。
    賀緲站在拱橋上,遠遠地看著城門口那張無人問津的皇榜。
    它的色澤仍是明豔的,末尾蓋上的皇印還是鮮紅的,然而卻像是刻意被人忽視似的,像一顆被丟入湖泊的碎礫,就連漣漪都隻泛了一小圈,隨後便沉寂靜默,不曾對城中這些人的生活產生絲毫影響。
    “小姐……”
    見賀緲神色鬱鬱,方以唯有些擔憂地開口喚她。
    賀緲回過神,歎了口氣,轉身往橋下走,“有些事或許是我們想的太簡單了。”
    “萬事不能一蹴而就,需得徐徐圖之,”謝逐走在她身邊,低聲道,“你早上還不曾用膳,這裏攤販倒多,有不少你喜歡的吃食。”
    陸玨不讚同地蹙了蹙眉,朝謝逐瞥了一眼。
    這又吵又鬧不太幹淨的地攤吃食,陛下怎麽能在此處用膳?也太不講究了些……
    賀緲在周圍掃了掃,才發現的確都是她平常愛吃卻吃不到的路邊攤,心情不由大好,“那就先尋個地坐下吃些東西,吃飽了再說。”
    頓了頓,她突然發現身後少了一人,小聲喃喃,“寧翊呢?”
    “喂喂喂——”
    已經在餛飩攤邊坐下的寧翊咧著嘴朝他們揮手。
    因今日出門是辦正事,玉歌和明岩便被留在了客棧。賀緲隻帶了謝逐、方以唯和寧翊,而陸玨堅持要寸步不離地護她周全,所以也跟了出來。
    這五人雖都換了並不顯眼的便服,賀緲和方以唯還帶了麵紗,可剩下三個大男人容貌也是一等一出挑,坐在路邊還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視線。
    若不是有陸玨這個冷麵羅刹在,那些人的眼神恐怕還再放肆些。
    賀緲垂了眼,掀開麵紗舀了勺熱騰騰的湯,用隻有他們能聽見的聲音咬牙開口,“易容,回去通通給我易容。”
    “再來一碗!”
    寧翊從湯碗裏抬起臉,叫了一聲。
    這一桌就屬寧翊和賀緲吃得最香。
    陸玨雖也吃了不少,但麵上並無那種仿佛吃了什麽美味的享受表情。剩下兩人,謝逐吃得慢,而方以唯則是沒怎麽動。
    天氣熱,這邊上又是蒸煮的攤子,方以唯沒聞到什麽餛飩的香味,鼻子跟前倒是揮之不去那河裏隱隱漫上來的魚腥味和行人身上的汗味,讓她食之無味難以下咽。
    寧翊朝方以唯斜了一眼,見她連臉色都白了,不由出言嘲諷,“果然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老板娘正端了碗餛飩過來,寧翊側頭問道,“可有涼的綠豆湯?”
    “有的有的。”
    寧翊將綠豆湯擱在方以唯麵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將就著喝吧。”
    說罷又埋頭給自己的餛飩湯碗加了一勺辣。
    方以唯愣了半晌,才端起碗輕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