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全性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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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書府中。
    辰觀世本想就此離開,卻在見到左道奇要上台,輕咦一聲,又留了下來。
    “此子有趣,我倒是想看看,他能說出些什麽?”
    張維正啞然一笑,“辰司主倒是有些童心未泯了。”
    “哈哈哈,老夫是真覺得此子很有趣,也有些好奇他在那普慈的梵音中,得了什麽好處,我有種預感,這好處有些驚人。”辰觀世笑眯眯開口。
    張維正聞言,也將目光投向左道奇,“哦?沒想到辰司主也對此子產生了興趣,要是他當日拜我為師,說不得我得提點他一下,好好講,說不定就被辰司主看重了。”
    “哈哈哈,張兄說笑了。”
    左道奇麵容古怪,聽著下麵的人對自己的吹捧,心中倒是波瀾不驚,普慈的梵音以及張維正那一枚棋子帶給他的震撼,遠遠壓倒了此刻的一切情緒。
    那種近乎擒拿日月的強悍,又是多少修士夢寐以求的。
    下方的吹噓嘈雜也終於緩緩停下。
    左道奇麵容一正,繼而開口說道,“左某修為低微,便與諸位論一論玄門各派,且說一說各家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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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通二字,對於底層修士而言,都如前世學子渴望考上清華般。
    紛紛來了興趣,底下便有人問道。
    “左千戶可是已經摸索到神通種子?”
    左道奇聞言,心中一動,看了一眼那說話的人,隻見此人麵黃肌瘦,宛若瘦猴。
    他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
    “道門三尊曾將神通分級,絕頂、上品、中品以及下品,不知諸君,是否以為下品便一定弱於上品?”
    對於玄門而言,道門三尊的話語,便如皇帝於民間一般,極具權威性。
    “自然認同,上品神通,自然比下品神通高出幾個檔次,我家大師兄便是領悟我北枉宗上品神通,【不周風】,曾以一己之力,力敵四個同境全性妖人,於是被掌門立為大師兄!”
    北枉宗,北方蒼州的宗門,算不得什麽巨無霸,但勢力也不容小覷。
    左道奇微微點頭。
    “道兄所言有理。”
    他再次看了說話那人一眼,仔細打量一番後,心中做下評價。
    ‘此人要麽心懷野心,要麽便是有心想要投靠自己,不然的話,也不會當眾說出掌門大師兄的拿手神通。’
    紫禮眉頭緊鎖,他有些不明白,左道奇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接下來,又有人言。
    “確實如此,自道尊言神通分級後,便有數道記載,言稱身懷絕頂神通之輩,同級無敵。”
    左道奇再次點頭,“道兄此言有理。”
    “左千戶說了這麽多,可是想要傳授我等如何領悟神通之法?”
    馬上便有心浮氣躁之輩,開口問道。
    左道奇微微搖頭。
    “神通乃天定,非我所能涉也,方才諸位道兄言,神通等級便決定了擁有者的戰力,不知對是不對?”
    “自然,此乃道尊定下,當然是對的。”
    人們心中更加躁動,似對左道奇這般賣關子的行為很是不屑。
    左道奇麵上露出一抹微笑,他盤膝坐在法台中間的蒲團上,輕輕頷首,繼而說道。
    “諸位且聽我說,諸君方才舉了很多例子,那我便給諸君說個故事。”
    “臨朝末年,有道人名喚於修,作惡於太湖以南,當時上一道有神丹境強者前去擒拿,於修修為也是神丹,隻有一門名叫生生不息的中品神通,那上一道身懷上品神通【涅碎】,按理來說,於修必死,但結果諸君可知?”
    “左千戶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
    燕赤俠也是一臉好奇,臨朝時上一道的強者,現在要是還活著,也得是上一道的老祖了,也不知是哪個老祖,神通【涅碎】。
    被人催促,左道奇也不氣惱,繼續緩緩說道,“最終,兩人三次遭遇,於修戰敗兩次,擊退那位上一道高人一次,最終,還是死在了那時的太祖手中。”
    “諸位道友,可知為何?”
    “為何?”
    “那於修神通雖隻有中品,但他是巨蠻族人,先天體魄強健,配合【生生不息】,哪怕麵對上品神通,號稱可碎涅天地的【捏碎】,也一樣不落下風。”左道奇款款而談。
    下麵又有人說,“興許是那於修藏有第二道神通,上一道那位不知道呢?”
    左道奇說道,“絕無可能,宗人府史冊記載的清清楚楚,於修便隻有【生生不息】一道神通。”
    “那左千戶想要說些什麽?難不成想要證明,中品神通可以比擬上品神通?”
    左道奇再次搖頭,“諸位便沒有想過,道尊以品級定神通,實乃謬論。”
    “也許在上古時,道尊以戰力定下神通等級,但在數萬年璀璨的曆史中,又有多少驚才豔豔之輩,以下克上,諸君,難道便從未質疑過道尊?”
    當左道奇緩緩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皆麵露震驚。
    質疑……道尊?
    這台上的左千戶,莫不是飄了?
    道尊享人間香火,諸多玄門宗派皆朝拜三尊,是左道奇一個小小太監能夠質疑的?
    “夠了,左千戶可是覺得自己抵抗佛門之後,便是天下英雄,豈不知你今日質疑道尊,明日便有玄門修士取你頭顱!”
    “左千戶慎言,道尊之言,切莫如此。”
    紫禮眉頭皺的更緊,陰陽家脫胎與道家,卻不尊三尊,但他此刻,也想不明白,左道奇說這些話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姬靈舒的麵容也變得有些擔心,她也不明白,左道奇怎麽說這些東西,明明隻是想讓他拖一拖時間而已。
    澹台震也是眉頭微皺,他也是玄門修士,但已經陰神的他,自然明白神通間的強弱,絕非紙麵上的分級來評定的,不然的話,若是遇到對手,直接亮出神通品級,對手便不戰而降,世間哪還有那麽多驚世駭俗的鬥法。
    但地上的這些底層修士不知道,他們隻看到了表麵,那就是今日左道奇質疑道尊。
    貴妃見下方群情激奮,臉上也不由得出現幾分擔憂。
    “道奇這孩子,怎麽淨幹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小吉子在一旁連忙說道,“娘娘放心,千戶大人有分寸的,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貴妃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左道奇任憑下方的人們質疑哄笑,
    隨後他猛然起身,哈哈大笑。
    “我當今日與天下英豪論道,卻沒想到竟是一群無膽鼠輩!”
    “看來諸位道友對左某很是不屑。”
    “既然如此,方才有位道友提到全性妖人,那我等便論一論被天下修士共同唾棄的全性妖人。”
    “全性?可是那被玄門三尊歸入魔門,以自私自利著稱的全性妖人?”
    左道奇臉上笑的更加燦爛,開口道,“全性起源於楊朱,諸位既然知道全性被三位道尊歸入魔門,自然也應該知道,那場轟動當時的懸河之辯!”
    “自然知曉,難不成左千戶不知道一毛不拔的典故,便是出自這位全性老祖之口?”
    修士都是一群識字的,有文化的人,哪怕不懂儒家的治國之道,但也需要知曉玄門一些特殊術語,所以每個修士,平素都是喜好讀書的人。
    隻是與儒家讀的書,是兩個方向。
    便如左道奇也是一樣如此,在閑暇時分,他也喜歡去宗人府那邊讀些閑書。
    左道奇笑道,“道兄所言甚是,楊朱言,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這句話確實是一毛不拔典故的由來,但諸位是否知道楊朱的後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拔掉我身上的一根毛能夠讓天下人得利,這事兒我不願意幹。
    不等下方的人開口,左道奇便自顧自說道,“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讓全天下的人都將好處給我,這事我也不願意幹。
    這句話說出,底下的反應倒是依舊那般群情激奮,但在左道奇說出最後一句話後,全場轟然寂靜。
    “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取天下,天下治矣!”
    如果每個人都能做到不損失一毫,做到不從天下取一厘好處,那麽天下就大治了。
    這句話說完,先是儒家弟子最先反應過來,他們似乎想起來這句話在哪裏聽過。
    但又想不起來。
    許應眉頭緊鎖,似在思索左道奇的話語,繼而微微搖頭,“此法太過理想,人人皆有私欲,人人皆有私心,難,太難了…”
    左道奇卻是笑看下方人的反應,這幾句話,都不是一般人能夠看到的,通常介紹楊朱,因為那場懸河之辯,道尊唾棄楊朱,便將楊朱歸入魔門。
    但左道奇卻覺得,此人的思想很有意思。
    要知道,那可是比上古還要久遠的時期,楊朱這話,便是典型的不願被道德捆綁。
    一根毛雖是小事,但他不願拔,哪怕是天下的人都在要求,他也不拔。
    隻因為拔不拔毛,都是‘我’自己的權利!
    換句話說,意思很簡單,隻要我沒有道德,道德就無法捆綁我。
    左道奇之前看宗人府中關於全性的書籍時,便覺得這一派真的很有趣。
    所以,此人絕非魔門,楊朱隻是覺得,重‘我’而不‘侵物’,最關鍵的是,他修行最是清靜無為,講究全性保真,全性既順應自然之道,保真既保持本我之真性。
    故而他的修行,是絕對正統的玄門路子,隻是因為那拒絕道德綁架,想要自己沒有道德,便在那時太過驚世駭俗,才被轟如魔門。
    左道奇說完最後一句話,等了許久。
    底下的聲音由初時的沸騰,到後來的緩緩平息,直到最後鴉雀無聲。
    他們似從左道奇的話語中,明白了楊朱其人。
    對於左道奇的話語,他們心中質疑,並不相信。
    但左道奇並不在意,他隻是說著自己的想法。
    這次述道,對他而言也是個機會。
    因為普慈的關係,玄妙真人提前退場,讓他成為主持人。
    這是個很不錯的機會,若是操作的好了,日後將不缺修士投奔自己,但要想把握住這個機會,就必須要想些辦法。
    那麽,想要別人聽得到自己的‘聲音’,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定是最管用的。
    還有什麽,比質疑玄門三尊更驚世駭俗的話呢?
    他原本想著拋出一些問題,再緩緩引誘自己想要的人上鉤。
    但在那個瘦猴般的修士提出全性後,他忽然想起來在薑離煙那裏看到的關於全性的介紹。
    全性,似乎是個很不錯的切入點。
    此刻,澹台震看著左道奇,卻是目光詫異。
    尚書府中,張維正臉上浮現笑容,“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公孫用,等來日左千戶閑下來,讓他來尚書府陪我下盤棋。”
    辰觀世麵容微微一滯,與張維正下棋,可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的。
    很顯然,左道奇方才的行為,張維正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已經覺得,左道奇有了與他對弈的資格。
    “張兄似乎對此子重視的有些過頭了吧?全性的性質你我都清楚,他也隻是取巧罷了。”
    張維正緩緩搖頭,“辰司主此言不妥,全性的性質對於你我這等修為的人而言,並不是什麽秘密,哪怕是一些老牌的三品強者,也知曉其中諸多秘密,但他能夠以其為依據,質疑你道門三尊,敢問辰兄,你敢嗎?”
    辰觀世愣了一下,這才想到左道奇最初拋出的驚世駭俗的言論,沉默許久後,他依舊沉默,對於這個問題,他…不知道。
    薑離煙此刻已經來到城外,她身邊還跟著一名老嫗。
    老嫗在聽到左道奇談及全性時,猛然抬頭,繼而看向薑離煙。
    “聖…小煙。”
    薑離煙初聽並未在意,但在左道奇以此為理論,質疑道祖時,忽然也生出一陣奇異的感覺,似有父親護佑的小女兒一般。
    臨清宗,傳承的便是全性之道,講究全性保真,故而聲明不顯,因為他們很少執著於外物,追求自己的境界。
    薑離煙已經因為執念,算是臨清宗中的一個異類了。
    她看著左道奇站在台上激昂憤慨的說著,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種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又在見到左道奇身後的姬靈舒時,竟然生出一種心中發酸的感覺。
    她明白,這種感覺,似乎叫吃醋?
    ‘我愛慕這個假太監?’
    “全性之教,便有全性保真之道,隻因道尊貶斥,故而天下道門共同排斥,又曆經彌久,其教義不全,逐漸扭曲至今日隻剩‘全性’。”
    “隻知順應自然,甚至為順應所謂自然,殘殺同道。”
    “以我之見,道尊錯矣,昔日全性何談以魔,今日全性方為真魔!”
    左道奇一字一頓,將自己的論點、論據一一拋出。
    最終再次得出結論。
    “道尊乃玄門先聖,其話當信,但不可全信,想來三位道尊,也不想後輩修士,人人皆磕頭蟲一般。”
    “故而,質疑先祖,在我看來,並非什麽驚世駭俗之事,我稱其為‘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