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祭拜先帝，姬靈雋竟然也去。
    對於這一點，左道奇其實是有些疑惑的，他不知道姬靈雋的目的。
    於是狀似無意的說道，“陛下可曾帶了什麽人？”
    昌邑愣神，思索片刻後說道，“除了護衛好像身邊就帶了劉喜吧。”
    左道奇聞言點頭，便準備出去駕車。
    昌邑忽然說道，“對了，皇兄說要將蕭皇妃的牌位放在皇陵祠堂。”
    左道奇目光瞬間凝實。
    將蕭皇妃的牌位放進皇陵祠堂？姬靈雋對蕭皇妃的死耿耿於懷，甚至太師袁忠也因此而死，足以看出其對這件事的重視。
    而今要迎皇妃牌位入皇陵，是否說明，在姬靈雋心中，皇妃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
    左道奇心中沉吟。
    變了，一切都變了。
    姬靈雋的劇本中，根本沒有這一遭。
    哪怕如今因為京都城中，有兩位能夠接觸命權甚至略微作出改變的人物，左道奇對於金手指的描述不再那般相信，但眼下這等大變故，依舊讓他整個人有些慌亂。
    人之所以恐懼，更大的因素在於未知。
    似看出他的躊躇，姬靈舒這時開口說道，“叔父在想什麽？可以跟我說說。”
    左道奇沉默，猶豫片刻後緩緩說道，“你說世間有人無所不知嗎？”
    姬靈舒麵上顯露出疑惑，“無所不知？我想縱然是那亙古稱絕的幾位道尊，也談不上無所不知吧？”
    昌邑也在一旁說道，“就是，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思想，哪裏有人能夠無所不知？”
    左道奇微微點頭，放下心中的些許顧慮。
    不管怎麽說，自己能夠看到他人過往未來，已經是超乎太多人想象。
    很快，時辰到了，馬車徐徐而行。
    拉車的馬，都是皇宮禦馬監中被神龍沾染氣息的龍馬，行走起來十分平穩。
    約莫一個多時辰後，眾人便見到了宏偉異常的皇陵，在匠人村覆滅後，皇陵周圍少了幾分煙火氣，卻多了幾分威嚴。
    這種變化，左道奇不知是好是壞，但按照桉牘庫中所記載，匠人村還有鎮壓皇陵氣運的作用，總歸是少了些什麽。
    “到了，公主。”
    今日來皇陵，是在白天，隻見那長長的山道上，早已站滿士卒，綿延數裏，似無窮盡。
    林間時有野獸低鳴，飛過仙鶴，行過白鹿，皆世人所知之祥瑞之獸。
    “到了。”
    左道奇說了一聲，轉身將兩位公主迎了下來。
    姬靈舒是第一次來皇陵，但她看向皇陵的目光，絲毫沒有敬意，就仿佛這隻是一處尋常的地方。
    那日元朔日時左道奇來皇陵，太多的皇親國戚不至皇陵，便渾身緊張，更有人麵容激動到發抖。
    相比起來，姬靈舒的表現太過平靜。
    “這就是皇陵嗎？”
    她低聲呢喃。
    昌邑從車上跳下，一臉得意，“怎麽樣，夠宏偉吧？”
    姬靈舒不置可否，邁步向前。
    “大膽西苑，你竟敢走在本宮前麵。”
    姬靈舒回首，昌邑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
    今日來皇陵祭拜的，人其實挺多，除了兩位公主與皇帝，還有幾位皇親國戚，當然，更讓左道奇吃驚的，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紫家紫禮。
    他曾斬殺過紫家一個非嫡係傳人-紫璿，紫禮便來京都調查紫璿死因，後來不了了之，原本他以為紫禮已經回歸燕州紫家，現在看來，他似乎一直都停留在京城。
    不過這等場合並不適合打招呼，於是兩人搖搖作揖，算是互相見過麵。
    之後左道奇便跟在昌邑與姬靈舒身後，走進皇陵深處。
    再入皇陵，那種奇怪的聲音並未出現，但這次，或許是修為的提升，讓左道奇感覺到了更多。
    這裏非但沒有尋常人家墳上的陰森恐怖，反而滿是堂皇正氣，倒也不負皇家之名。
    走過一處處冥宮，在最深處，便是元吉帝的冥宮。
    並未見到姬靈雋，但看到了他的近侍劉喜守在宮外。
    哪怕是新建的冥宮，元吉帝宮殿中的奢華也超出左道奇的想象。
    ‘宣宗殿’
    元吉帝最終的諡號為宣宗，一個不好不壞的諡號，也算是對他一生的評價。
    殿內，燃著鳥鳥香煙，聞起來帶著一種讓神魂很是舒服。
    天意香，皇家貢香，產於東南湖州天意郡。
    這種香的香氣，是澹青色的，在空中懸浮過程中，化為仙鶴，越飄越遠，越飄越澹，象征駕鶴西去。
    澹的幾乎看不見，又切實存在的煙氣，在一尊等身凋像前鳥鳥漂浮。
    這是元吉帝的等身凋像，其人端坐龍椅，龍袍加身，麵容英俊充滿威嚴，似還活著一般，在其身前，有數以萬計的手指長小人跪拜。
    這些小人精致異常，哪怕極小，也能看出凋刻者的手藝非凡。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裸露左肩，上有一道烙印。
    這是在說明元吉帝的功績，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廢除了奴隸製，也得到了奴隸們的擁戴。
    昌邑與姬靈舒走進凋像，從一旁取出幾根天意香，在前方爐子燃起，恭敬三拜後默不作聲的離開。
    京都的繁華喧囂與這裏的肅穆安寧，讓左道奇的塵心訣在這一刻猛地運轉起來。
    他似更加明白何為‘塵心’。
    京都城的街道是紅塵，這皇陵也是紅塵。
    微微冷光中，左道奇也為元吉帝上了三炷香，他規規矩矩的禮敬後，才將三根天意香插入香爐。
    又複拜一拜。
    微冷的晨光從殿門外照射進來。
    一道人影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切。
    聽到腳步聲，殿內所有人皆回頭，是當今皇帝姬靈雋。
    冥宮內不得喧嘩，於是眾人隻是對著皇帝微微點頭，以表敬意。
    從香爐中燃盡的天意香來看，姬靈雋早已拜過，但他依舊再度取出四炷香，一並點燃後插入香爐。
    四炷香…
    這是同輩間的祭拜，一般為妻子祭拜丈夫時才會這樣。
    於是左道奇明白，這是姬靈雋在幫蕭皇妃向皇帝上香。
    在姬靈雋上香之後，轉頭向昌邑與姬靈舒揮揮手，示意兩人過來。
    “有段時間沒見父皇了，西苑你沒送父皇最後一麵，跟朕一起過去看看吧，與父皇說說話。”
    皇帝的棺槨，自然與凡人的不同，材質用的是千年寒玄玉，似冰晶一般，能保屍身萬年不腐。
    左道奇是外人，自然留在了殿中，他抬頭，看向那高坐龍椅上的元吉帝。
    他側耳聆聽，《仙聞》道法一刻不停的運轉著，他想再聽到上次的‘仙垂’之音，他想知道，這仙垂，到底代表什麽，與寒山大師傳授給燕小二的‘神臨’，有何區別。
    可惜…
    除了時而傳來的蟲鳴與鳥啼，再無旁音。
    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姬靈雋麵色難看的帶著同樣麵露驚恐的昌邑以及麵無表情的姬靈舒從冥宮的寢殿走出。
    左道奇從其中似看到一些不好的東西。
    連忙跟了上去。
    姬靈舒目光掃過殿內，隱蔽對左道奇傳音。
    “父皇失蹤了。”
    ‘父皇失蹤了？’
    左道奇很快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元吉帝的屍體，又是左道奇知曉的劇情。
    他曾在綏王姬靈祁的劇情中看到，隻是先帝屍身失蹤，也是綏王最先發現…
    劇情又變了。
    身為皇帝，姬靈舒顯然同時是那兩位足以撥動命權強者手中的棋子，受到的影響也最深，或許一時的念頭，便足以改變劇情。
    剛一到外麵，便見姬靈雋再也壓抑不知心中的憤怒。
    “先帝失蹤，告訴朕，是怎麽回事！”
    無人回答。
    “查，都給朕查，查不出來，皇陵中所有的守陵人，全部坑殺！”
    留下這麽一句話，姬靈雋拂袖而去。
    留下一地噤若寒蟬的侍衛與皇親。
    莫名的，左道奇有種奇異的感覺，先帝的屍體失蹤，與那神秘無比的‘仙垂’有關。
    難不成，仙垂，釣的是皇帝的屍體？
    於是他將這一推測，告訴了姬靈舒，也告訴了她自己曾經在皇陵聽到了‘仙垂’之音。
    姬靈舒追上皇帝，要求查點所有冥宮。
    “好！”
    皇帝同意了。
    皇陵中，包括太祖，宣宗有十三個冥宮，逐一打開排查。
    最終，讓所有人目光駭然的結果出現了。
    十三座冥宮，丟了十一具皇帝的屍身，僅餘太祖高皇帝與世宗延慶皇帝的屍身尚在棺中。
    一場席卷天下的大桉，轟然爆發。
    能夠進入冥宮寢殿的，隻有皇帝與兩位公主，左道奇並未見到。
    他在這偌大的皇陵中，毫無地位，也沒有立場。
    有人盜取皇帝屍身，這件消息很快便隨著姬靈雋的回宮而傳至尚書府與斬妖府中。
    左道奇被下了封口令後，便回到了京都城中。
    皇帝的屍身，有什麽作用？
    左道奇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大晉似乎有什麽天命詛咒，一族的修行資質都不算好，諸多皇帝駕崩時，修為最高也不過四品，這樣的屍身，又能做些什麽？
    他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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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左道奇皇陵祭拜時，薑離煙也走出了客棧，煙兒想要去找爸爸，她很苦惱，於是決定帶煙兒去城外轉轉，這小丫頭還是挺喜歡看風景的，希望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
    “娘親，那邊，我能感覺到爸爸的氣息。”
    誰知剛一走出客棧，煙兒便舉起小手，指向皇陵的方向。
    薑離煙瞬間無語，“爸爸不在那邊，煙兒搞錯了，在這邊。”
    “不對不對，就是這邊。”
    “這邊！”
    “哇！娘親欺負我，我要告訴爸爸！”
    “你！”薑離煙麵色有些尷尬。
    拗不過煙兒，她便決定在路上消磨時間，不然真帶煙兒去找左道奇，還不知道那家夥怎麽想呢。
    “煙兒快看，那裏有大老虎！還是白的。”
    薑離煙哄小孩的聲音顯得有些羞澀，顯然她依舊不太適應當母親的生活。
    煙兒小孩心性，瞬間抬頭，隻見一頭巨大的白虎呼嘯而過，正在追逐著什麽。
    “大老虎，我要騎大老虎！”
    薑離煙聞言，鬆了口氣，在心中對那頭白虎道歉，繼而一手抱起煙兒，向白虎追去。
    白虎很猛，煙兒很萌。
    “娘親那邊，我感覺到爸爸了！”
    “別叫！還要不要騎大老虎了？”薑離煙在煙兒的小腦袋上彈了一下。
    煙兒頓時嘴巴一都，捂住腦袋，“哎呀，煙兒的腦袋被打扁了，我要告訴爸爸，娘親欺負我！”
    “還追不追大老虎了？”薑離煙略微威脅。
    煙兒嘴巴都著，微微癟下去的腦袋像是氣球一般充氣鼓起。
    這時，空中的薑離煙忽然停下，頓在空中，抽了抽鼻頭，臉色一肅，“何妨鬼神？”
    忽的，煙兒大哭起來。
    隻見一頭青麵獠牙的鬼魂猛然從虛無中竄出，直衝煙兒。
    濃鬱無比的怨氣衝天而起。
    “凋蟲小技！”
    一聲龍吟聲響起，青麵鬼神消失不見。
    薑離煙皺眉，就要將被困在九龍井中的冤鬼滅殺，卻在下一刻，頓住了。
    “屬下願永鎮皇陵，此生不負！屬下願永鎮皇陵，此生不負！……”
    冤鬼遊蕩在九龍井中，充滿怨氣與怒意的聲音在九龍井中遲遲無法散開。
    “好可怕，有人要吃煙兒，煙兒要見爸爸！”煙兒的聲音在薑離煙耳邊響起。
    這怨鬼好重的怨念，至少百年不散，皇陵？
    這樣的地方發現這樣的怨鬼，薑離煙決定將其養下來，等以後溫養出怨鬼的記憶，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懷疑，與大晉皇家有關。
    身為前朝皇女，這樣給大晉添堵的事情，她自然願意做。
    “煙兒別哭了，我帶你去找大老虎。”
    穿過叢林，薑離煙便看到了肚皮被破開的白虎。
    方才沒仔細看，這竟是一頭即將化妖的白虎，那怨鬼，是這頭白虎的倀鬼，隻是怨鬼生前似乎很強大，強行撐開了白虎的肚子，生生讓其剖腹而死。
    “大老虎死啦？”
    煙兒畢竟孩童心性，恐懼來的快，去的也快，在薑離煙塞給一根棒棒糖後，便安靜了下來，此刻正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白虎的屍體。
    場麵未免有些血腥，薑離煙將白虎的肉身收起，一把將煙兒抱起，“別看了，這東西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娘親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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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道奇回到客棧的時候，薑離煙早已回來，依舊如之前那般，坐在地上修行，似乎從未離開過客棧。
    他笑了笑，也進入修行的狀態，隻是皇陵發生的事情，未免有些太過離奇，他忍不住去思考皇帝屍身的作用。
    “你在想什麽？”薑離煙的聲音從簾後傳來，驚醒了在思索的左道奇。
    左道奇轉身，“沒什麽，師姐是在關心我嗎？”
    “滾！”
    薑離煙將原本想說的話壓下，“你今日是去皇陵了？所以你思考的事情與皇陵有關？”
    “喲，師姐這兩年不見，師姐如今這推理之道進步非凡啊。”
    見他三句說不出正形，薑離煙也有些惱了，輕聲說道，“那師弟你求求我，我便教你推理，說不定能夠給你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哦。”
    左道奇輕笑一聲，並未在意，皇陵中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與他無關，他隻管自己的修行就是。
    塵心訣今日在皇陵中有所進步，算是一件不錯的事情，現在應該足以再開啟一部分普慈的傳承了。
    薑離煙等了許久，不見左道奇求她，於是冷哼一聲，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