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的那間小屋裏，是空的。

    跟鎮子裏其他民居一樣，牆壁上有破洞，但不同的是裏麵並沒有血跡。黎宇踏入其中，將屋子裏裏外外搜尋了一遍，卻還是沒有發現半點血跡，倒是那些破舊的家具和碗碟被炸得稀碎。

    上尉的妻子，還有老下屬伊佐，這兩個六旬老人去了哪裏？逃掉了？

    黎宇稍微有些振作了。他跳上屋頂，舉起照明棒環視一圈，卻很快就看到了那兩個老人。

    他們趴在地上，頭朝著外邊，距離屋子後門隻有區區幾米。很顯然，伊佐的反應已經比其他鎮民更快了，但在神使釋放的無差別攻擊下，並沒有什麽用處。

    伊佐和上尉妻子趴在豆田裏，身上破破爛爛的。兩人的血早已流幹，滲入田裏。

    黎宇站在那裏沉默半晌，從屋頂上跳下來，落在屍體旁邊。這時，他發現伊佐的姿勢似乎有點奇怪，背部稍稍拱起，雙手壓在身下，似乎抱著什麽東西。

    他將伊佐的屍體翻過來，便看到了一部手機。

    手機當然是黎宇留給他的，用來聯絡。最開始那條【發現神使，請求援助】的信號，當然也是通過這部手機發出去的。

    這手機是特製版，大幅加強了信息傳輸能力，削弱了其他功能。畢竟在法師城以外，太多的功能都沒有意義。唯一重要的，就是傳遞消息。

    黎宇點亮了沾了些許暗紅痕跡的手機屏，就看到了一條沒來得及發送出去的信息：

    【神使找了鎮長，有慘叫聲，應該在拷打。我們必須轉移。我看到，那神使是個女的，從鎮子上空飛過又轉回來，推測是在空中巡邏時意外發現了鎮子。她又飛起來了，拋出一些不明物——】

    文字記錄到此處，戛然而止。

    黎宇想象了一下伊佐目睹的場景。那個神使從鎮長辦公室裏出來，再次升到空中，向周圍拋灑出了一圈炸彈。這種炸彈顯然不是一般貨色，黎宇覺得，很有可能是子母彈的形式。也就是在空中定向小規模爆炸，炸出來的小炸彈鑽進民居，鑽透牆壁，再二次爆炸，摧毀鎮子裏的每一條生命。

    這樣一來，除了個別躲在地下室的幸運兒以外，真的無人生還。

    黎宇忽然抬起了頭。

    此時，天色漸漸亮起。

    淩晨裏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東方天際線泛起一抹亮白。雖然陽光還沒有出來，不過夜幕已然被刺破了。

    十幾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從街角處結隊走了過來。領頭的，正是那個名為羅格的孩子。

    這群少年互相攙扶著，每一張稚嫩的臉龐上都滿是淚水。

    用不著多問，黎宇就能猜到，他們已經去過了各自的家裏，也確認了自己基本上就是家庭唯一的幸存者。對於還不到二十歲的孩子而言，這未免也太殘酷了。

    黎宇的目光掃過那些稚嫩而悲戚的小臉。

    十五個孩子，十一個男生，四個少女。

    這就是篝火小鎮僅剩的幸存者了。

    羅格扯著哭腔說：“法師先生，您能不能告訴我們……以後，我們該怎麽辦啊？我們也想加入協會的軍隊，打那些惡神的走狗，可以嗎？”

    黎宇默然片刻，點了點頭：“可以。”

    他的遊擊小隊又要有新鮮血液了，隻是這次的招新，絲毫沒有喜悅可言。

    ————

    陽光西斜的下午，遊擊小隊終於抵達了篝火小鎮。

    越野車剛停下，加西亞上尉就忙不迭跳下車，朝著自家狂奔而去。明明是六十多歲的老者，此時他的步伐卻靈敏矯健得像個年輕人。

    開車的那位女法師，名叫阿瑪蘭達的，並沒有阻攔他，更沒有說什麽‘要先偵查排除危險’之類的話。自從清晨時分她看了手機裏的新消息之後，就對老上尉投以憐憫的目光。

    一路上，加西亞上尉隱隱猜到了什麽，但隻要沒有看到，那就還有希望。

    可是此時，奔跑在毫無生機的小鎮道路上，看著兩邊的屍體、牆壁上莫名其妙的破洞、處處濺灑的血跡，希望似乎也離他而去了。

    歲月留下的沉重，又灌回到他的四肢中，讓他的每一步都愈發艱難。

    終於，拐過熟悉的街角，老上尉回到了自己庭院門口。目光越過低矮的籬笆，看到了背靠著牆站在陰影裏的黎宇。

    “法師先生，”老上尉叫道，“伊佐在哪裏？還有……我的妻子呢？”

    黎宇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往屋子後麵一指。

    加西亞上尉拖著腳，一步一步挪了過去。走過屋子，他就看到了躺在豆田裏的兩個人，以及披在兩人身上的龐喬。

    龐喬是彩色的披風，有著鮮豔的色彩和精美的織紋。隻是此時的這兩片龐喬，都破破爛爛的，像是被淘氣的小孩撕壞了。

    加西亞上尉走到了兩人跟前。

    他的妻子，還有熟悉的下屬伊佐，隔著好幾米，仰麵朝天躺著，臉上都泛著死亡的灰青色。

    加西亞上尉停在了兩具屍體中間。

    這個老人愣在那裏，呆了好久。

    ————

    黎宇瞥了一眼呆愣的老上尉，便轉過身去。他忽然有一種衝動，就是像那個胖子洛文特一樣，點根煙抽。

    在這種不知道該說什麽也無事能做的時候，一根香煙，或許能解一解精神上的苦悶？

    但是幾秒鍾之後，這個念頭就被他拋在腦後。

    阿瑪蘭達走了過來，低聲問道：“上尉在看那兩具屍體？”

    黎宇點了點頭：“我想過動手把屍體埋了。但仔細想想，這種事還是不該替他代勞。至少要讓他看一眼。”

    阿瑪蘭達：“死狀不太好看吧？”

    黎宇：“但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我是他，我肯定要回來看一眼才甘心。軍人是必須麵對現實的，尤其是最慘烈的現實。”

    阿瑪蘭達不太習慣這種話題，便分析道：“我看到其他鎮民的死狀了。襲擊這裏的神使，好像用了穿甲彈……但是穿甲彈的數量也太多了點，非常奇怪。”

    黎宇的臉色有些陰沉：“就像機械虎一樣，是新型武器。神國的手段也在升級。”

    阿瑪蘭達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黎宇把伊佐留下的手機遞給了她。

    “這位老兵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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