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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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治的情況更為特殊,其父李世民是唐帝國實際的建立者,也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帝王,在繼承了其豐厚的政治遺產的同時,也繼承了最強大的功臣集團,這些擁有出色軍政才能的豪傑們也許對李治偉大的父親忠心耿耿,但對於這個遜色了許多的兒子可就未必那麽忠誠了。
    畢竟李世民可以把皇位傳給李治,卻沒法把才能和威望留給兒子。更糟糕的是,這些功臣們已經通過聯姻與皇族捆綁在一起,換句話說,宮廷與朝堂已經完全融為一體,皇族與勳貴也密不可分,考慮到李世民在立儲時在皇族內部留下的諸多矛盾,李治登基後的局麵可想而知。
    按照史書的記載,李治在麵對房遺愛謀反案時的表現頗為符合其“仁懦”的人設,比如當他審問房遺愛時,居然說出“你是我的親戚,為何謀反?”的話來。
    後來當長孫無忌向其稟告謀反案牽涉到吳王李恪和荊王李元景時,李治哭泣著說“荊王,朕之叔父;吳王,朕兄;欲免其死,可乎?”,將房遺愛謀反案株連極廣的責任推到了長孫無忌的身上。
    但從後來李治在執政中表現出來的手腕和果決來,這種描寫就隻能說是古代史書中“為尊者諱”的一種慣用手法了。畢竟後來有人舉報長孫無忌謀反時,李治的表現還是哭著說:“舅若果然,朕決不忍殺之,天下將謂朕何?後世將謂朕何?”,好似李治又是被手下蒙蔽,誤殺了長孫無忌。
    當然司馬光還是有點史家的良心,在後麵補了一句,“上以為然,竟不引問無忌”,狠狠的黑了李治一把。
    “帝王家,帝王家呀!”
    李治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將被驚叫聲引來的宮女斥退,躺了下去,但卻再也無法重新入睡了,回憶的畫麵就好像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子裏旋轉,難道當年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嗎?但自古以來帝王家不都是這樣嗎?若是易地而處,隻怕自己的下場隻會更加不堪。
    父親也曾經在玄武門襲殺兄弟,從爺爺手中奪過權力,隻是他後來勵精圖治,開疆拓土,華夷百姓不都也對其崇敬有加?隻要自己能夠像父親那樣,在後世的史書上自己的名聲應該也不會太差的吧?想到這裏,他才覺得好了些,漸漸的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院子裏的鳥鳴聲將李治從睡夢中喚醒,他並沒有立刻睜開眼睛,而是默默的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寧靜,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忘掉那些刀光劍影,利害得失,想起自己曾經還是那個坐在堂上,麵對桃花,閱讀佛經的少年。
    “官家!”
    太監的聲音將李治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立刻睜開眼睛,沉聲問道:“什麽事?”
    “登州有軍情傳回!”
    “蘇大將軍言,渡海之事已經全部準備停當,隻待有利風向;臨海公也順利抵達京城,準備調遣新羅兵北上!”
    “嗯!”李治點了點頭:“遼東道那邊可有消息?”
    “尚無消息!”
    李治有些不快的冷哼了一聲,負責遼東道的是契苾何力,此人本是鐵勒可汗,太宗時便已經歸降唐朝,功勳卓著,在唐軍中是數一數二的宿將。
    此番高宗出兵,他負責的是遼東道的調度指揮,但行動頗為遲緩,這讓李治頗有些不滿,但他也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何況遼東道道路險阻,又有遼澤,唐軍的行動遲緩也有道理。
    “官家可要下旨催促郕國公?”外間的太監問道。
    “不必了,他是先帝留下的宿將,臨敵用兵之事無需寡人多言!”李治翻身下床:“下詔書,讓江淮山東諸州加緊造船、運送軍糧即可!”
    “老奴遵旨!”
    百濟,任存山城。
    天空沒有月亮,狼嚎從遠處傳來,烏鴉停在樹梢,它們猩紅色的眸子閃動,仿佛燒紅的木炭,傳說中這種不祥的飛禽在吃夠了人肉之後眼睛就會變成紅色,就好像血。
    “郎君,我們出發了!”袁飛的牙齒在火光下白的滲人。
    “嗯,你們要小心!”
    王文佐不喜歡在這樣的夜晚采取行動,但他沒有選擇,黑暗是進攻者的朋友。越是靠近山頂,道路就越發崎嶇狹窄,百濟人的城堡就越堅固,每顆石彈、而每支投矛、每塊麵餅、每捆箭矢、每塊木板都要頂著落石通過幾公裏崎嶇的山路送上來,唐軍的攻勢就好像飛過了百步之後的弩矢,越來越無力,軟弱。
    “郎君請放心!”袁飛笑了笑,向王文佐拱了拱手,轉身離開,很快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夜風打著旋穿過頭頂的樹叢,帶下片片落葉,此外,一切靜謐,毫無生機。但這並不能使王文佐消除恐懼。他所害怕的並非可以看到的東西,而是夜色中隱藏的殺機。
    在城牆的另一麵,黑齒常之也沒有睡,他拄著一根短矛,一瘸一拐的行走在城牆上,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人,有死的,也有活的。唯一的區別是死人被碰到沒有反應,而活人被碰到會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哼唧,他默默的計算著,城牆上還有多少人可以拿起武器。
    “七百四十五!”
    這就是當黑齒常之走到城牆末端得到的數字,在山腰的最後一座城堡裏還有四百名傷員,而二十天前還有四千人,明天天黑前還有多少人呢?他不敢想象。
    黑齒常之找到一個避風的角落,靠著城牆坐下,這個動作讓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兩天前他的大腿中了一箭,箭矢穿透了鎖子甲的縫隙,幸好沒有傷到筋骨,否則自己下半輩子就是個瘸子了。
    黑齒常之側過身體,以避免壓倒傷口,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想要乘著天還沒亮休息一會,但腦子卻無法平息:自己還能堅持幾天?鬼室福信什麽時候才會帶著大軍回來?這麽打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各種紛亂的思緒讓他無法入睡,戰爭是如此的可怕,即便你活了下來,他也會在你身上留下永不愈合的傷痛,讓你夜夜無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