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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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慧聰離開,王文佐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分而治之永遠是統治者的不二法則,大唐若想在朝鮮半島站穩腳跟,在本地人中建立一個依附於自身統治的既得利益集團就是必須的,把當地人都趕到對立麵去,哪怕是百戰百勝,從長久來看占領成本也會把財政壓垮。袁飛、桑丘這些投靠自己的百濟藩兵是一個良好的開始,但這還遠遠不夠,還需要來自中上階層,更有影響力的人,比如慧聰這樣的僧侶。即便現在心裏還有些不情願,但隻要能夠做下去,王文佐就不怕不能將其拉過來,至少也能起一個模範標杆作用。
    “參軍!”沈法僧站在門口,額頭上滿是汗珠,呼吸急促。
    “進來說話!”王文佐揮了揮手:“沒有外人時候,不必如此拘禮,叫我三郎便是了!”
    “是,三郎!”沈法僧笑了起來,潔白的牙齒閃著光:“我剛從船塢那邊回來,已經準備好四條船了,還有兩條還要幾天漆才能全幹!”
    “隻有六條?還有兩條呢?”王文佐問道。
    “一條的主桅有問題,還有一條船身總是往一邊歪,都不是十天半月能修好的!”
    “怎麽會這樣!”王文佐皺起了眉頭:“屋破偏逢連夜雨,事情總是臨頭出問題!”
    “三郎,還有幾條舊船,就靠在碼頭,我讓工匠連夜整修,如何?”
    “罷了!”王文佐搖了搖頭:“舊船航速要慢不少,我們這次要經過周留城,很可能會遭遇百濟人的截擊,如果有快有慢,那慢的就會成為拖累,也罷,隻能船上不載運馬了,上岸了再想辦法!法僧,你這幾日讓士兵們在船上多適應適應,免得上去之後暈船!”
    “是!”
    慧聰雙手合十,念誦《法華經》,法壇下人人垂首,空氣中彌漫著哀傷的氣息。
    法壇上,柏木堆成整齊的三角形,油脂特有的香氣彌漫,慧聰念完最後一段經文,他從香爐旁拿起一段引燃的樹枝,丟到柏木堆上,火焰立刻升騰,濃煙升起,將清晨的天空染得灰暗,與煙火一同升起的還有人群中的歎息與哭泣聲。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息!若非業盡情空,斷惑證真。則無出此三界之望。此則唯有淨土法門,但具真信切願,持佛名號,即可仗佛慈力,往生西方。”
    慧聰渾厚沙啞的聲音在眾人頭頂回蕩,他背後法壇之上升騰的火焰增強了他經文的說服力,那些熾烈而饑渴的紅光,嫋嫋騰升的熱氣,在圍觀的百濟人眼中仿佛經文中描述的各種惡鬼,正在顫抖,蠢蠢欲動。他們想起自己的悲慘遭遇,更是世間充滿無常,喜樂之事須臾便逝,唯有生老病死憂患可怖之事不絕,便如這火焰一般,隨時都可能將自己吞噬,唯有持真信切願,口誦佛名,才可以憑借佛力,脫離現世之苦,前往西方極樂世界。於是紛紛屈膝跪下,雙手合十,虔誠誦佛,一時間“南無阿彌陀佛”之聲響徹天地,直衝雲霄。
    “三郎沒有選錯人,這個百濟沙門甚好!”劉仁願笑道:“隻憑這嗓子,這法相,要是在長安,隻怕也是貴人們的座上賓!”
    “不錯,尤其是那些娘們兒更是喜歡,恐怕要為誰先請回家中供奉打起來!”杜爽笑道,旋即兩人大笑起來,一旁的劉仁軌幹笑了兩聲,神色有些怪異。
    原來北齊、北周、隋、唐之主皆源於代北六鎮,與中原世家講究禮法,婦女閨門緊肅不同的是;代北六鎮受鮮卑風俗影響,婦女尚武剛勁,多母權主事之風,比如隋文帝之妻獨孤伽羅、高歡之妻婁氏等等,都剛毅果決,不亞於男子,參與政事。
    依照鮮卑風俗,男女婚前皆可私通,若是合意男方便隨女方還家,無論女家貴賤皆拜之,在妻家為仆役兩年,妻家才拿出財物送女兒出嫁,小家庭的大部分財物都是來自女方,所以丈夫習慣上也聽妻子話。北朝婦女擁有獨立的財產,即使在婚後也有一定獨立的社會交往,而佛教眾生平等的思想又給婦女們提供了自由行動的思想基礎,所以當時貴族婦女多半崇信佛教,對於僧人格外敬重。
    杜爽與劉仁軌一個出自京兆杜氏,另一個也是尉氏劉氏,都是講究儒家禮法的士族出身,自然對當時上層婦女中盛行的“崇佛之風”看不太順眼。
    “王參軍此法甚妙!”劉仁軌咳嗽了一聲:“照我看,其他地方也大可效仿!”
    “效仿?”劉仁願回過頭來:“使君為何這麽說?”
    “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劉仁軌道:“蘇大將軍破敵滅國,立下蓋世之功。但屠人父兄,掠人子女,怨毒之心潛於肺腑,隻是一時間力有未逮潛藏爪牙罷了。一旦形勢有變,就會揭竿而起,群起而攻之。是以旬月之間,烽煙四起,土賊遍野,王師屢戰不克,隻能困守城中。若是當初就如王參軍今日這般,以佛法化解怨毒之氣,安撫子民,又怎麽會鬧到這般田地?”
    要是王文佐在現場聽到劉仁軌這番話,肯定會對劉仁軌敏銳的頭腦欽佩不已。作為一個正處於擴張期的帝國,大唐麵臨著一個所有帝國共有的難題——如何應對被征服者的反抗。軍事上的勝利隻是開始,如果帝國對被占領地的統治隻維係於暴力,那隨著戰事的持續,暴力烈度必然會螺旋形的上升,而帝國的財政就會逐漸被使用暴力的成本壓垮,這也是人類曆史上絕大部分帝國衰亡的共同原因,因此尋找更廉價,副作用更小的工具就是極為必要的了。
    佛教就是一個這樣的工具,與當時的其他宗教不同,在當時的東亞世界佛教是唯一的普世性的宗教,按照其教義眾生平等,無論男女、貴賤、貧富,唐人、高句麗人、百濟人、倭人、新羅人都可以成為其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