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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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突成原本被太平公主這番敲打弄得心驚膽戰,又突然聽到太平公主重提當初那顆讓自己去兩淮當刺史的甜棗,頓時大喜過望:“殿下當真?”
    “自然是真的!”太平公主冷笑道:“怎麽?要不要本公主寫一封誓書給你,你才相信?”
    “臣不敢!”屈突成被嚇得半死,趕忙跪伏在地連連叩首,太平公主冷哼了一聲:“記住了,往後這段時間休要多言,休要再來我這裏,謹慎行事便是,到時候自然有你的好處,要不然,我能讓你去兩淮去當刺史,也能滅你滿門!”
    屈突成被嚇得渾身哆嗦,連聲稱是出了門,心中暗恨:“這女人好生惡毒,用人朝前,用完了便翻臉不認賬,她嘴上說要讓我去兩淮當刺史,誰知道這又是不是哄我的假話?要不我把她暗中讓我作亂,坑害楊思儉的事情稟告皇後?讓她也知道我的厲害?”可屈突成轉念一想,以太平公主的身份,即便自己舉報成功了,恐怕也傷不了對方半根毫毛,至多被訓斥幾句。太平公主要是報複起來,自己肯定是滿門誅滅。
    “娘的,看來這次也隻能忍了!”屈突成暗想:“護良性格仁厚,怎麽娶了個這般潑婦回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皇後既然在王文佐三人麵前發了火,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王文佐等人總得敷衍過去。王文佐回去後立刻派慕容鵡去詳查,兩日後便有了結果,當日在院子裏鬧事的兵卒盡數吃了軍棍,其中鬧得最凶的二十人被革除軍職,依照軍法懲治,砍了腦袋。這件不大不小的騷動就這麽被壓了下去,但有心人會發現,查案者並沒有對發放的懸賞是不是充足給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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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殿。
    “這麽說來,此事就這麽了了?”皇後放下手中的奏疏,對王少監問道。
    “正是!”王少監笑道:“王大將軍派去的慕容鵡是北門禁軍的老人,不是他,別人也沒法這麽快把事情壓下去!”
    “我知道慕容鵡是誰!”皇後冷哼了一聲:“隻是這件事情真的背後就沒有別人在搗鬼嗎?這廝是不是想要殺人滅口?”
    王少監咳嗽了一聲,沒有回答。皇後看了這老奴一眼,冷笑道:“怎麽了?在我麵前裏你還有什麽話不能說?”
    “娘娘?”王少監跪下來磕了個頭:“老奴見識淺薄,拚著性命在您麵前胡言亂語幾句:照老奴看,就算此事背後真的有人,至少表麵上此時也不應該查的太深了!”
    經由王少監的提醒,皇後也明白了過來:能在北門禁軍裏搗鬼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要是真的查出來什麽了,是處置還是不處置呢?與其撕破臉,不如裝作不知道,等到將來再說的好!
    “我明白了,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就這樣吧!”皇後看了一眼王少監:“王少監,今後朝中的事情,你要多打聽些,回來稟告給我,明白嗎?”
    王少監聞言身體一顫,麵孔緊貼地麵,道:“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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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州。
    高延年、長五郎所領的前鋒過了岐州,道路就愈發變得崎嶇不平起來,人煙也須發稀少起來。天氣也愈發寒冷,河流封凍,遠處隴原群山上滿是積雪,山間峽穀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有一隻覓食的狐狸孤狼,哆哆嗦嗦的從凍硬的河冰麵上跑過。長五郎到了高處回頭望去,身後的數百騎,就如同一條曲曲折折的小黑線,在荒涼淒冷的白黃色天地間穿行,讓人愈發有種孤寂悲涼。
    為了避免坐騎的蹄子被凍傷,高延年讓所有人用牛皮包裹坐騎的蹄子,攀上荒無人跡的山嶺,穿過齊膝深的積雪穀地,一路上過平涼,下水洛城,穿越秦州崎嶇的山道,翻越渭源白雪覆蓋的山頭,來到了洮水岸邊的狄道城。高延年取出身上的兵符,遞給聞聲而來的當地守官:“我們是大軍的前鋒,隻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走。護良大將軍統領的本部會落後四五天,請你們準備好他們的草料、糧食和宿營地!”
    當地的守官接過兵符一看,趕忙雙手還給高延年,躬身道:“下官遵命,本地的毗沙門寺已經準備好了住宿地,不如二位校尉便在寺中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毗沙門寺?”高延年皺起了眉頭。那守官見高延年似乎有意,笑道:“二位校尉有所不知,這毗沙門天寺廟供奉的是毗沙門天天王,乃是武將庇佑之神。途徑此地前往西域、隴右的武人,多有前往祭拜的,據說頗為靈驗!”
    “若是如此的話,那就勞煩守官了!”高延年笑道。
    “不敢當!”那守官趕忙派人帶路,高延年長五郎兩人來到寺廟,下馬來到佛堂之上,隻見當中毗沙門天王塑像高約丈餘,頭戴平冠身披七寶鎧甲,煞是威風凜凜,兩人趕忙下跪參拜,祝禱道:“弟子奉命出兵征討吐蕃,願神保佑我等弓矢破敵、旗開得勝,回來必大行布施擴建寺宇,重塑金身。”
    兩人跪拜起身,高延年向一旁的僧人詢問此番出兵吉凶,那僧人合十頌佛說:“每日頌《法華經》,可破災獲福,得嚐所願。”
    “多謝法師指點!”高延年謝過僧人,出得門來,卻聽到一旁的長五郎歎了口氣。高延年便詢問道:“長五郎,你歎什麽氣?”
    “沒什麽!”長五郎笑了笑:“我記得這吐蕃人也頗為信奉佛教,想必吐蕃武士在出戰前也會向我們這般向神佛祈禱能夠取勝。若是我們和他們都每日念誦《法華經》,那哪一邊能取勝呢?”
    “嗬嗬!”高延年笑了起來:“那多半是念誦虔誠的一邊贏吧?”
    長五郎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要真的是如此的話,那大將軍何必豢養我等?幹脆養一群沙門,日日念經不久成了?”
    “罷了!”高延年笑了起來:“我說不過你,自從你拜了小野家這個義父,便變得愈發伶牙俐齒。不過念不念《法華經》無所謂,我們今晚住在人家的房子裏,至少嘴巴上總要小心點吧?”
    “這倒是!”長五郎點了點頭。
    兩人被領到偏院的屋內,分別坐下,一宿無事。次日清晨,重新上路。一行人馬一路往西,隻見白色的冰麵一路向西北方延伸,一直到天邊,天空沒有太陽,四周灰蒙蒙暗淡無神。河邊,一座石頭佛塔立在枯萎的草叢中。據向導說,當地人送友遠行,一般便是送到這裏作別。高延年和長五郎經過時,正好有數人正在佛塔旁作別,其中一人取出胡笳吹奏,曲調清遠蒼涼,如傾訴,如歎傷,聞之不覺酸腸。
    “這人吹得是什麽曲子?”高延年問道。
    “乃是隴頭流水之曲!”向導答道。
    “隴頭流水?”高延年記住了:“曲子很好,就是太過傷感了。我等遠行討賊,須得作壯士曲,激人奮進!”隨行之鼓吹聞言,便奏《蘭陵王破陣曲》,曲聲如似層層鐵騎踏地而來,飛鳥驚起、猛獸駭奔,令人聞之便熱血昂流。雖然陣陣寒風從河麵吹來,眾人依舊禁不住挺起了胸膛。
    高延年之軍過了狄道,一路繼續上隴。一日經過一小山,隻見此山孤立於一隅,三麵緩坡,一麵崖壁陡立。崖壁上有無數洞窟,窟中皆有佛像,頗為壯觀。正好遇上雪霽天晴,有僧人上崖掃雪。高延年和長五郎策馬山前,可見晴空湛藍清澈,麥積紅暗,微風拂動,浮圖風鈴發清脆之聲,令人聞之忘塵。
    “長五郎,想不到這兵戈之地,竟然還有令人忘塵清淨之所!”高延年歎道:“你看這浮雲蒼狗,名利轉眼幻夢,英雄總成枯骨。隻有菩提穩如須彌磐石,慈悲之心,光照萬千代!不如你我在這裏布施一崖窟,雕塑佛像,以求福報如何?”
    “也好!”這次長五郎倒是沒有反駁,他看了看來時道路:“我們還沒到隴右,這道路就如此艱險,吐蕃人的地域隻會更難走,我們這次出征恐怕未必能活著回來,不如便在這裏先修好崖窟,取出身上一件貼身物留下,若是尋不到屍骨,這裏便當是我倆的葬身之地吧!”
    兩人商議已定,便喚來僧人,拿了一筆錢布施給僧侶,令其在崖壁上鑿一洞窟,又各自取了一件貼身衣物留下,當做念想之物,然後才領兵繼續向西而去。
    公元681年的二月,歲末年初,冬雪早已經下過,山河沉寂,大地封凍,放眼望去,隴上從青海到隴右,就仿佛一塊巨大的磨刀石,大唐與吐蕃兩邊都秣兵厲馬,等待著來年的大戰。吐蕃國相欽陵統領十萬大軍在攻克了河西之後,沿著河西走廊而下,攻克武威,過烏鞘嶺,兵鋒直逼黃河,關中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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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畔。
    “這就是黃河,渡過這裏就是蘭州了吧?”欽陵立馬於黃河畔的渡口,遠眺著遠方的土地。吐蕃軍的騎兵在黃河岸邊的平地上排起了長隊,人和戰馬哈出的水氣就像白色的煙霧,在陽光下閃著光。靜悄悄的大河就在他們的腳下,大河從南而來,卻在他們的腳下拐彎東進。河道很寬,但大部分地方都已幹涸。有水的地方覆蓋上白色的河冰,如同一條條閃耀光芒的細帶,互相交叉纏繞,或匯合或分開,向東綿延而去。
    欽陵看著河對岸的土地,看的都出神了,河對岸的河堤上種了不少樹木,不過這個時候的樹都已經掉光葉子了,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林後的村落和一層層山巒,偶爾還能看到林子裏有飛鳥在晃動,他皺起眉頭,問道:“冬天裏林子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鳥?”
    “應該是附近村落的緣故!”偵騎答道:“當地的唐人村民都逃走了,經過林子時撒下了穀物,所以才會有那麽多飛鳥!”
    欽陵沒有說話,半響之後才問道:“唐軍的營地在哪裏?”
    “稟告國相,唐軍的營地在對麵的山坡後,已經修築了數道寨牆,連綿十餘裏,十分堅固!”
    “棄黃河不守?”欽陵皺起了眉頭,雖然他是吐蕃人中的極端強硬派,經常口頭上把唐軍貶的一錢不值,但真傷了戰場上卻十分謹慎,就像這次,雖然黃河已經封凍,渡河對於吐蕃人已經很簡單,但他還是極為謹慎的在河邊等待了許久,不敢貿然渡河。
    “父親可以讓我先領兵渡河,試探一下唐軍的虛實!”弓仁道。
    欽陵沒有理會兒子的請戰,而是繼續查看了一會地勢,半響之後方才道:“先立下營寨,渡河之事,先放緩些不遲!”
    天色已晚,狂風從西北邊吹過來,帳外立起的厚盾都仆仆作響。欽陵盤腿坐在犛牛皮帳中,對著麵前的佛像誦讀了一會兒佛經,方才回到幾案前,重新開始查看起地圖來。
    “父親,我已經巡完營地了!”弓仁從帳外進來,脫下結滿白霜的甲衣,坐了下來。
    “情況如何?”欽陵問道。
    “都還好!”弓仁笑道:“這天氣對於唐人來說是酷寒,但對我們吐蕃人來說卻是正好。估計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唐將才避戰的!”
    “突厥人滅亡時,唐人可是冒著雪連夜行軍,一舉襲破突厥汗帳篷的!”欽陵冷聲道:“唐人是怕冷不假,可若是倚仗這個小視對手,那就距離滅亡不遠了!”
    “父親教訓的是,孩兒記住了!”弓仁低下頭。
    “甘州的事情,你做的不錯!”欽陵突然道。
    “啊?”弓仁沒想到父親怎麽一下子話風轉到那邊去了,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唐人的人口百倍於我們吐蕃人,如果不能把唐人化為己用,就算我們能百戰百勝,最後滅亡的還是我們吐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