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領受聖餐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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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領受聖餐禮

    扣門聲在大腦裏炸響,喚起了不屬於他的記憶——無父無母,被拋棄在街頭,以舔工人們的燕麥粥盤底為生,從始至終被唯有自己可見的鬼影糾纏的流浪兒。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即使明知道莫斯苦修會作為邪教組織,也還是選擇了加入其中。

    “我很高興你還活著。看起來你已經成功領受了‘隱匿賢者’的贈禮。”

    木門被風吹開,砸在牆壁上發出當啷的悶響,穿著一身灰白色長袍的教員“灰眼”正用他鏡片後滯塞的眼球盯著嚴道一,他拉長的臉如蠟像一樣一動不動,隻有兩瓣薄薄的嘴唇翕動著發出聲音。他想開口組織語言回應,做出反應的卻是手掌——他抬起手,指頭翻動著組合出表達含義的手語,一開始滯塞,隨著指尖滑動,記憶也隨之變得流暢自然,將成片的語言傳達而出。

    非常榮幸,尊敬的先生。

    我深感於隱匿賢者的聖禮,幫助我洞見世界的隱秘麵紗。

    這種揮舞不需要思考,指頭和肌肉便會自然敘述,據傳是苦修會的創始者斯蒂亞諾所創,用於和靈體溝通也用於施展特定的法術。而對於成為摩斯苦修會正式成員的新人而言,則是他們用於傳達思想的工具——所有成為摩斯苦修會成員的新人都需要發下三年噤聲誓言用來沉靜思考,而這副身體的原主為了表達迫切之情,自覺地提前開始學習並使用斯蒂亞諾手語。

    “非常好。我一開始就認為你會是我們中最有希望者。來吧,領受你應得的。”

    “灰眼”蠟製般的臉擠出一個笑,轉過身示意嚴道一跟上,他脖子上掛著的銀質獨眼吊墜晃動著發出微光,在嚴道一眼底,那吊墜分明閃動著不自然的深藍色光芒,一種特殊的,超自然的東西使之隻在特殊人群眼中發光。

    走出房門,空氣裏彌漫著腐爛的甜絲絲氣味,他下意識把腳步放得很輕,但木板依舊在腳底發出大得嚇人的吱嘎聲。他走過一扇一扇敞開的木門,每一扇門後麵都是一樣的單調陳設——書桌、木床、窗戶,不同的是那裏麵陳列著一具又一具的爆頭屍體,他們白色的腦漿混著紅色血液,從床底噴濺到天花板上,有些還新鮮地朝著地板滴落,變成朽爛地板中難以磨損的一小部分。

    看著這一具具的屍體,他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太對勁——從前經常看到的靈體消失不見了,而這裏卻全都是死相慘烈的屍體。一種突如其來的悸動從他心裏傳出,讓他冷汗直流,他立刻停止了思考這個問題,那不是他應該思考的。那些慘死者的靈魂要前往何處,淪為什麽,都不要思考。

    他順從地跟著“灰眼”的步伐,隨著他們離開側樓的住宿所後,他們走過了沒人打理的蕪菁田,那裏麵茂盛著成簇的鼠尾草,天仙草,烏頭,毒茄和芸香,每一種根據他原本的記憶,都對應著致幻的效果和邪祟的儀式效果。十九世紀朱爾布瓦所著的惡魔主義和巫術就曾經引述過這些草藥的用途。

    挪開眼光,他注意到右側有一棟高聳的大理石建築,頂層的玻璃穹窿在陌生的淡漠群山前顯得格外閃爍,即使已經布滿灰燼

    “往前走。”

    “灰眼”的聲音顯得有些不滿,但他卻從來沒有扭頭或者用餘光看過嚴道一。在接下來的一小段路途中,除了自己的鞋底和腳底的軟泥巴之外,他沒看過剩下的任何東西。沸騰的好奇心和求生的與本能的恐懼互相起伏,他在腦袋裏做下規劃,並確定了接下來要做什麽。

    推開厚重的木門,鋪麵而來的灰塵讓他咳了兩聲,灰眼落下手的地方是木門上唯二沒有灰塵的地方。他們走過被腐爛得整體千瘡百孔的地毯,那上麵用金線繡著某種華美的讚美辭,和修道院冰冷筆直的建築風格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從灰燼裏踩出一條道路,木質穹頂上麵的木版畫全部被一把猛烈的火燒得焦黑,在本就昏暗的環境中更是難以辨析,隻剩下粗暴塗寫的許多眼球簡筆畫,一些筆觸粗暴的刻紋留在上麵,隻是瞥到一眼就讓他腦袋裏一陣鈍痛,迅速地低下頭不繼續去看,委身到純粹的黑暗中去後,兩人一起走下盤旋的階梯,原本妥善用石頭砌成的邊牆逐漸變成泥土,散發出濕熱的不悅觸感。

    兩人一前一後地在黑暗中跋涉,他確信自己的腳肯定踩到了某些黏滑的東西,或者踢中了某個圓滾滾的東西。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抹微光從遠處升起,他下意識地朝著那邊看去,然後立刻後悔了。

    那是一尊雕像,以違背力學原理的方式佇立在那裏。雕像整體的形象是張開下擺的巨大無麵鬥篷,唯一的受力點隻有鬥篷下擺和基座連接的薄薄一層,而它的結構卻扭轉了一圈,倒轉地看著它遮蔽下的石盆。“灰眼”站定在原地,指了指那個石盆。

    嚴道一在原地愣了兩秒鍾,然後快步走上前去。石盆裏某種灰黑色的液體正安靜地等待著,時不時有絲絲縷縷的淺紫黑色光線從底下冒出。他知道,這種被稱作魔藥的液體能夠賦予人非凡的力量,與之相伴的則是會遞增的瘋狂。而必要的扮演能夠促進自己和它的力量同步,這些知識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原主,而是‘隱匿賢者’奪去原主生命的灌注所賦予的。

    他低頭凝視著藥物,如果拒絕的話,自己也隻有死路一條。

    捧起有些沉重的石碗,他揚起頭,散發著過期墨水氣味的液體順著喉嚨一路流下,仿佛一種流體彼此粘附,完整地滑入身體。他把石碗放回原處,淺灰色的眼睛驟然間變成了亮紫色。黑暗變得明亮,露出堆積成山的頭骨和白骨,它們幹癟的指尖還有地麵的劃痕,全都朝著祭壇正中而來。

    原本粗糙的雕像外殼此刻布滿了色彩之外的眼睛,每一隻都冰冷無情,淡漠地審視切割著他的頭腦,鑽子般的刺痛包裹著整個大腦,某種無形的東西開始朝著大腦中鑽入,讓脊椎骨都幾乎無法承受這種承重感,一串串一行行複雜的數字,星辰運動的軌跡,措辭文法的格律,全都粗暴地彼此混淆,朝著大腦內鑽入,似乎是嫌那都不夠快,要在大腦上撕出一條口子般的劇痛不斷加劇。

    他捧著頭跪在地上,冰冷的地麵讓他獲得了短暫一瞬的冷靜,汗珠順著成股的頭發啪嗒啪嗒落在地麵,扣著地麵的指頭發白。就在這痛苦快要把他毀滅之前,一層朦朧的灰霧彌漫在視野深處,清涼的感覺驅散了疼痛,讓他雙足癱軟地倒在地上。

    就在那短短的十幾秒鍾裏,他看見了烏鴉。

    一隻他看不到的眼睛落在他身上。

    烏鴉飛走了。

    而他醒了過來,麵前是“灰眼”的袍擺。

    “啊”

    他呻吟著,然後被不輕不重地踩了一腳,嘴巴緊挨著地麵,“灰眼”輕聲說著。

    “不要說話。歡迎加入摩斯苦修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