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謝爾德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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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謝爾德的日記
風吹過麵包店的凸肚窗的窗棱,掀開桌麵上斑剝的日記本。
1353年9月16日,天氣陰雨
今天是蠻冷的一天。為了治療他的精神問題,我打算先通過聊日常的方式來疏導他。他和我說他的魔藥消化進度已經有一多半了,或許需要和自己內部的成員切磋了。
1353年9月17日,天氣多雲小雨(換一個好聽的!)
厄蘭茲先生請我和他練習一下,他的格鬥方式好奇怪啊,打中了也是輕飄飄的,但他打中你之後第一下很輕,下一刻就突然發力,搞得人精神很容易緊張。
不過他帶的炸貽貝很好吃!聽說是請馬丁先生吃飯順便帶回來的。
1353年9月19日,天氣晴
雨終於下完了,厄蘭茲先生的精神問題也基本上好了。我們一起去拜訪了羅蒂夫人的孩子小諾迪。他的眼睛已經好了,隻是可能要一直留疤了。
戈登先生和我說不管男爵生日怎麽樣,我都可以去茵蒂斯成為他的廚房助理,據說周薪有一鎊,那樣的話我每個月都可以給艾德森先生匯款四十蘇勒
1353年9月20日,天氣雨
好煩啊!不過確實這段季節就是容易下雨。睡懶覺好啦。
厄蘭茲先生也終於不折騰我了,他開始和自己的同行切磋了。格鬥學者和考古學家不知道誰更厲害。
1353年9月26日天氣
謝爾德的筆尖停在日記本的第一頁,筆尖觸在紙頁上泅開一片深色黑暗,他看向窗外,陰雲攪動著,像是渾濁的果醋在黑暗中翻滾。他的心也仿佛一片葡萄皮那樣浮浮沉沉。
有些時候,他會覺得未來就像那一壇不敢打開的果醋,在時候沒能到來之前,誰也不知道裏麵等待自己的到底是甜釀還是。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寫下了一個“陰”。
離厄蘭茲先生說的時間隻差三天了,九月三十日就是達文波特男爵的生日宴會。現在厄蘭茲想必也已經消化好了魔藥,等待著晉升成為序列七了。
想到這裏,謝爾德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比厄蘭茲先生早了十多年成為非凡者,但也才剛弄到了一份序列六的非凡特性。
這段時間和厄蘭茲的相處給了他動力,讓他意識到自己如果想要幫助更多人,就需要不斷讓自己變得更強。
這種強並不隻是魔藥帶來的那種,更重要的是自己看待事物的方法和態度。
如果厄蘭茲先生在旁邊,或許他就會這麽說。
正當他思緒紛呈的時候,一隻胖乎乎的貓頭鷹撲騰著翅膀停在凸肚窗敞開的窗戶前,它灰黃色的羽毛蓬鬆柔軟,看起來就像是毛氈枕頭一樣舒服,並且它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午見到它時還是左眼,晚上時就換成了右眼。
“速到白貓街57號爛馬靴旅館206號房間,我有急事需要你的幫助。事後我願意付給你序列六的魔藥配方作為代價。”
那隻貓頭鷹開口用厄蘭茲冰冷的語氣訴說著,用的還是格外冷門的巨龍語。如果不是他生來就有巨龍的血脈,可能也未必聽得懂這種語言。
從他的語氣裏,謝爾德能聽出這件事情相當重要,恐怕是涉及到了厄蘭茲的晉升。
連忙從自己的衣帽架上扯下禮帽,他抱起站在窗口的貓頭鷹,拿出一小瓶子的純露,抹在貓頭鷹的喙部,讓它短時間內和自己建立起心智連接,好讓它警告自己有沒有機械之心在巡邏。
把它從窗口放出後,謝爾德戴上禮帽跑出了房間,熟練地按照貓頭鷹提示的方向轉向,一路順利地抵達了門前。
悄然打開門進入“爛馬靴”旅店,迎麵而來一股酸味。
這種地方通常都是給來外地務工的人一個短暫的居所,等到勞工結束之後,生意就會慘淡不少,這時候店主可能會幹脆歇業,開始幹別的為生。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謝爾德靈活地擠進吵吵嚷嚷的人群,蹬蹬蹬爬上樓梯,敲了敲206號房間的門。在他說話之前,厄蘭茲就打開了門,他摘掉了眼鏡,那一雙深紫色的眼瞳朝著深邃的黑暗收斂。
“進來吧。”他把門讓開一條縫的寬度,剛好夠謝爾德擠進去。
房間裏從地板到天花板都用一種黑色的混合物畫滿了象征圖案,咒語,禱詞,儀式圈,拉門,星符和神名填滿了肉眼可見的所有角落,厄蘭茲畫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完成陳設。
在正中間擺放著一口小鍋,旁邊還放著一些材料,印證了謝爾德的猜想。
“聽著,謝爾德。接下來的晉升中,我可能會痛不欲生,可能會死,可能會失控,我要求你一定要以你的生命安全為最高,如果你認為我已經無法挽回,請立刻離開這裏,我的全部財產就放在你們家麵包店的櫃台下麵。”
“如果我活著,但是狀態不好,你就打開抽屜,裏麵有三枚啟動詞是巨龍語中的“生命”的符咒,你念出來,把靈性灌注進去,丟在我身上。”
厄蘭茲捏著自己的眉心,迅速做著吩咐。他用刷子沾滿那種黑色混合物,在木門上刷上最後一部分儀式的組成內容。
“這個儀式理論上可以暫時保護我的星光體和以太體。屏蔽隱匿賢者為免太過於不現實,隻能從我自己身上下手。”
“如金似玉的三元素啊,庇護我。”
他灑出一把世界鹽,隨著那淺粉紫色的粉塵撒在正中間的三角形上,所有的黑色圖案都亮了起來,變成迷幻奇異的四色混合,對應的象征符號也都匯聚在一起,盤腿坐在中間的厄蘭茲仿佛被一個卵狀的物質包裹了起來。
煉金術中哲學之卵的概念對應著孵化的容器,他用這個結構來進行自我保護,混合了一點阿拉伯魔法中阻隔封閉星光體和以太體的咒語,至於效果有多少,那就隻有萬機之神才知道了。
他把組成魔藥的最後一個成分丟進麵前的小鍋裏,稍微攪拌後便形成了黑夜一樣濃稠的魔藥,掏出硬幣占卜無誤後,厄蘭茲端起那瓶魔藥,仰頭喝了下去。
味道有些複雜。一開始是一種發黴紙張微甜的氣味,之後才變成了一種酸腐的味道。在魔藥服用完之後,他立刻就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生變化——
臉部的刺痛感讓他下意識伸手去碰了一下,於是他在自己的臉頰上摸到了一個顯眼的眼球。
視野變得異常開闊,寬廣,以至於超出了正常人的視角範圍,仿佛在用廣角鏡頭看著世界。
他看向謝爾德的眼眸,那裏麵映射出的是一個扭曲的他,雙臂纏繞著深紫黑色的蛔蟲,那些肮髒的東西在他的手臂裏鑽進鑽出,正在重新縫合他的血肉。
細密的嘶語聲比平時來得晚了一些,他深呼吸開始收斂靈性,進行冥想,視覺化出一個輝光閃爍的球體來集中自己的注意力。隱匿賢者的聲音在他耳邊騷動,但並不如以往那麽真切,也因此沒那麽容易摧垮理智。
然而這種慶幸隻持續了半秒不到。
在刺耳的哢噠一聲當中,他明顯意識到這一層星體層的保護碎裂了。磅礴的信息洪流裹挾著無意義的單詞充斥著他的腦海,動搖著他的心神。血液隨之開始從身體各處湧向大腦,試圖盡力接受它灌輸的訊息。
他的四肢變得冰冷,蒼白而萎縮,在血肉裏流竄的蠕蟲也隨之變得緩慢,隻覺得臉側一滑,一個圓球狀的東西就滾到了地上,眼球轉動著,轉向他自己。
訊息的灌輸變得越發凶猛,撕扯著他的神經,那種疼痛讓他想要敲碎自己的顱骨,把它砸的稀碎來緩解這種迫切的苦楚,像老鷹叼著他的神經朝著腦袋外扯,但卻總是扯不斷,於是一次又一次地撕扯,鳥爪踩進他的大腦深處,擠出血水和腦漿。
砰。
他猛地把自己的腦袋朝著地麵撞去,又一枚眼球從麵頰的肌肉和骨骼中噴出,緩慢地滾落到地麵,從那裏麵湧出來的不是血,而是變成數據溢散掉的幾行數字。
砰,砰,砰。
他咆哮著不斷撞擊自己的顱骨,把腦袋撞得血肉模糊,發出可怖的尖叫和粗野而不連貫的喘息聲,他蓬鬆的長頭發粘附成股,大腦上崩裂開的裂紋一條接一條,用血水把頭發聚攏,呈滴流狀順發絲撒在地麵。
謝爾德似乎正在竭力對他使用安撫,他隱約能感到一陣暖意給了他撐下去的動力,在那從後腦湧入,在左右腦裏盤旋的知識漩渦中帶來了一絲星火。
他伸出血肉模糊,潰爛成蟲巢的右手,想要去碰一下那一簇星火。
在謝爾德麵前,那團血肉模糊,不斷自我崩潰的怪物身上開始冒出木耳簇般的人耳群,朝著他伸出蛆蟲蠕動的右手,每一個蟲巢的間隙都是一張扭曲的人臉。它分開上下顎,用漏風的嗓子朝著他說話,他鎮定下自己的心身,繼續對這團爛肉使用安撫
然後他聽清了。
“shsh殺殺了我——”
他會驚慌嗎?
他會逃走嗎?
他伸出手,掌心捧著一捧金光。那是心理醫生的“安撫”。
“我不會放棄病人的。先生。隻要他決不放棄他自己。”
這一句暗示被種進了厄蘭茲的記憶深處,在那一雙朦朧的眼球深處,亮起了一寸弧光。
是時候了。
靈界中站著的四王,魔法儀式中標注的四方君王,讓超自然影響作用於常規世界的首肯者們,這些業已泯滅的概念點了頭,於是一切都開始從那在靈界閃動的點開始湧入,通過那個點,他們接上冥界,星界,靈界,物質世界,理性世界,集體無意識,乃至是曆史和記憶。
隱秘聯應。
在那一瞬間,謝爾德眼前的厄蘭茲停滯了,從他眼底搖動的那一束光,到他指尖頂端鑽出的每一條蠕蟲,都被凍結在了那一刻。
蠕蟲開始回縮,露出皮膚的血色,纖細的指尖,駭人的耳朵群開始凋謝,脫落,露出巨大的創口,然後創口回縮,新生,長出皮膚,最後腦袋上猙獰的裂口合攏,複原,除了滿身的血汙,似乎什麽也沒發生。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數以千萬計的幢影層層疊疊,它們或穿著修士袍,或穿著長衫馬褂,哲人短袍,長尾禮服,或多變詭異,他們是畢達哥拉斯、恩培多克勒、德謨克利特、柏拉圖,是阿格裏帕、約翰迪、麥奎恩馬瑟斯、弗雷澤,是聚斯金德、喬伊斯、葉芝、哈馬貝斯與榮格,更是朱庇特、赫卡忒、貝奧武夫、拉與透特
它們是死而未頌者,形滅神存者,一切構造厄蘭茲而高於厄蘭茲的事物,
它們是舊日時代不為人知的知識本身,
是知識的暗麵,是崇高而引人向往,隱晦而令人瘋狂的奧秘。
它們都以這一個簽訂契約的舊日靈魂作為基準,在這個新的世界紮根,得以初步的形成,苟活,乃至延續。
諸神不允許你停步,
諸神更不容許你死亡。
巫師啊,自此,前行,朝聖,直至意義都在極點收斂。
冷眼一瞥
生與死
騎者,且趕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