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告別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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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告別前的準備
清晨的曙光照在厄蘭茲窗前,他拖動著自己疲倦的身體從床上爬起。舊款的黑色二手長袍垂在桌上,插在上麵的縫衣針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光。
他看向這件湊合能穿的長袍,袖口嵌好兩枚有些歪了的黑電氣石,兩條橙紅色的綬帶交叉著垂在袍前。
厄蘭茲並不是個針線活的好手,為了把赫卡忒的象征縫進長袍裏,他一晚上用了十五次治療輕傷術來修複指頭,費了十片多尼米諾草的草葉才把治療所需的象征符號提取完畢。
好在最後這個磨人的工作完成了,他不需要再額外浪費多少時間。把長袍用釘子固定在牆上,點燃香爐裏的肉桂,沒藥,艾蒿和黑刺李,神秘的熏煙慢慢升騰起來,開始讓長袍浸透它的犧牲之意。
老實說,他很喜歡艾蒿的味道。即使已經過了這麽久,這股味道也會讓他想起自己的童年和故鄉,那個遙遠,陌生而幸福的地方。
艾蒿的苦香味讓人清新,蚊蠅也不會來侵擾,在星月稀疏的夏夜,躺在艾草地裏,泥土濕濕熱熱的,夏蟲鳴叫,灰白的葉子在晚風裏慵懶地上下翻卷
嗅著這股味道,他有些出神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卻變得暗淡了許多,樹枝在昏黃天空下慌忙地甩動著,傳來一陣陣刷拉刷拉的聲音。
要下雨了。
屋內沒有燈光照明,隻有稀疏的天光。厄蘭茲坐在床上,靠在牆壁上,凝視著窗外那一方天空,微光把他立體的五官照得如同石雕,煙灰色的眼睛平靜無波。
白霧從香爐裏嫋嫋升起,盤旋在房屋頂端,讓一切都多了一種夢幻的虛假感。
哎。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有一杯熱咖啡,守在窗戶邊上讀讀書。
一種淺淡的憂鬱應景地在他的心頭浮泛,在大多數準備都接近完成的現在,難得的閑暇讓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要做什麽。隻要閑下來,那種彷徨和絕望的感覺就會追上他,羅蒂慘死的模樣就會出現在眼前。
他本來認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並明白這件事情算不上什麽了。
刨除掉對真理的追求和挖掘自己身上的迷霧外,他還剩下什麽呢?在這個時代崩壞,過去不再的世界裏,他什麽也不是了。自我意義的消解和缺失讓精神急需一個支撐。
哎。不論如何,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切,活下去才有未來。
朝著香爐甩了一下手,亮藍色的倒三角符號暫時驅散了房間裏的黑暗,熄滅的香爐發出刺啦一聲,不再冒出濃煙。隨著厄蘭茲抬手,那件袍子自然飛到他手中,迅速披掛了起來。
熟練地捆好符咒,清點裝備,藏好紙人,綁好靈擺,確認一切準備完畢後,厄蘭茲扭開房間門,樓底下是送小諾迪離開的艾奇奧。
或許是聽到了厄蘭茲走出房間的聲音,小諾迪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交錯時,厄蘭茲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即便如此,他還是強迫自己看正,看向那一雙燒著仇恨的稚嫩眼睛。
從沒有哪一雙眼睛如此讓人膽寒。
這段僵持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他低下頭,一個厚重的觸感搭在他肩頭,那是休伯特的左手手掌,他意味深長地拍著厄蘭茲的後背,沉穩的聲音讓人安心。
“你和他都要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
厄蘭茲的眸光顫抖了一瞬,迅速回歸冰冷和沉寂。
他知道,這個孩子是世上唯一一個能讓他心安理得赴死的人。
如果某一天這個孩子拿著刀要他死,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不排斥殺人,但從來不認為超凡者本身能淩駕在法律之上,除非那時候他們已經徹底脫離社會也可以存在。
收債的日子還沒有到來,在那之前要活著。
思緒隨著大門的合上而回到自己的安排上來,明天傍晚六點,赫瑟爾會代班艾奇奧開始看守霍拉米克舊址,與此同時,他和歐拓應該會走在回來的路上。屆時艾奇奧和休伯特應該會守在學會內
在心裏重新安排了一輪自己的行動軌跡之後,厄蘭茲穩定心神,餘光瞥見艾奇奧背著他的新發明出去做實驗了,根據之前的存量來看,應該足夠他做完而不察覺有任何問題。
時間還剩下一個下午,厄蘭茲目光瞥向煤爐,拿了一些炭火。他最近已經有意識地把和自己有關的各種東西堆積起來,放在自己的房間裏,到時候這一部分就要但他林來幫忙了。
隨著煤灰在牆壁,地板和窗戶上勾勒出一個個猙獰的符號,受限之火法術的象征迅速成型。配合少許燃素,這個法術要一把火燒掉他的過去。
結束勾畫,他鎖好自己的房間門,回到書桌前,拿出手邊剩下的一些皮革,鐵釘和玻璃片開始打磨。
機械之心之前使用過麻醉氣體,如果這種東西和造風物件配合起來使用,也會是一個巨大的麻煩,就算他不吸入霧氣,也會被極大程度幹擾念咒和施法。
剪刀劃過皮革,把它裁剪成合適的形狀,紮孔,填裝一些在神秘學意義上具有淨化和過濾的草藥和活性炭粉等,用來過濾有害空氣,最後在麵具的玻璃片上選用橙紅色玻璃,以象征赫卡忒的權能色彩。
在把自己的手弄得全是傷口之後,一個造型歪斜但效果絕佳的鳥嘴麵具正躺在桌上,配上那一件寬袖口修士袍,全套服飾都已經準備完畢。
把邊角料和雕刻工具全部丟進火爐裏燒毀破壞,燒不掉的他趁沒人,用法術徹底損毀掉。
時間已經是深夜,這幅麵具的設計和取材浪費了很多時間。他伸展了一下自己疲倦的肢體,靠在躺椅上就睡了過去。在迷夢裏,光影也飛快地變幻和扭動,戴著黑色棱形麵具,穿著浮誇禮服的文學家坐在他身邊。
“晚上好,我親愛的兄弟。”
“晚上好。我自己。”
夢中的厄蘭茲凝視著遙遠的天空,在那裏有林立的老式樓房,聚成一團亂麻的黑皮電線,木頭做的電線杆,鋼筋交叉的窗花與褪掉石灰的灰牆,一扇扇木門在麵前吱嘎作響,門上的福字半紅半白。
“又是讓人傷感和落寞的分別時刻,你會給他們的人生來一場轟動如煌火絢爛的謝幕嗎?”
浮誇的語調和歌劇一樣多餘的詞語,戴著棱形黑麵具的人抬起手這麽說著。
“我會不出聲地離開。就這樣。”
厄蘭茲的目光停在那個越發模糊的遠方,一種沒有由來的焦躁感籠罩在他心上。
“你在為自己樹敵,我的朋友。何苦要自我折磨?殺掉他們於你而言並不算困難,隻要偽造成全體被惡人所害,你才能後顧無憂。”那雙戴著金色裝飾的手套搭在他肩頭,語氣裏沒有呼吸也沒有溫度。
“我下不去手。”
“懦弱。血債隻會越欠越多,你要學會的是享受。你都有多久沒有好好取材了?子彈穿透顱骨,一邊奔跑一邊尖叫著死亡的模樣你記下了多少細節?胸腹穿透之後血液是如何浸透衣物,眼裏的光是怎麽淪為無形的,哪裏還有這麽真實而確切的描摹?”
“藝術啊,藝術!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冗餘的文段,裁掉便算最高待遇!你忘了我們當初有多麽融洽嗎?你當初是怎麽篤定這人世間世人不過一張張可供的文案?人就是有更高等者,他們才能帶動無知羔羊前進,為此他們理應擁有特權,為利益而行必要的罪。”
那聲音變得越發尖厲和凶狠,而厄蘭茲依舊低著頭。
“我早就過了才讀罪與罰的年紀。如果一個人已經把自己視作有淩駕在常理和法規之上的人,那他離徹底蔑視生命也不會遠了。如果你都無法和人共情,哪裏來的戲劇和美?我承認,我殺人源於我的私欲而非特權,因此我該受良心和法的追責。”
“算了吧,厄蘭茲。別再用那種低劣的超人思想騙你自己。冷下心來,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一切按部就班地完成,執行,達到結果,然後開始謀劃下一步,事情本就如此。”
他對自己這麽說,伸出右手,握住了那一麵黑色麵具,稍微用力,把它捏得粉碎。
和它一起粉碎的,還有麵具後的那個人,麵具後的他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