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古老而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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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古老而不變的

    “我依舊如我之前所說。安全高過魔藥的消化。”

    保持著合適的禮儀距離,厄蘭茲點點頭,本想詢問“隨意邀請一位非凡者進入關押重犯監獄”這種事情是否不合規,但轉念一想,這正是對方扮演“腐化男爵”,讓他人墮落於權利的好機會,便不再多語。

    “好,    後天下午五點,等我從溫莎斯夫人的沙龍回來之後,我希望能夠得到你的回答。”

    迅速恢複那種幹練做派,布洛爾用力點頭後,把身體徹底放鬆,靠在沙發上飲用著自己那杯加了白蘭地的熱咖啡,    這能讓他保持足夠的精力直到從卷宗裏找到最合適的案例為止。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好意。”

    厄蘭茲起身離開,    回到自己被封鎖的房門前,按照當初在機械之心處封鎖房門的那種方式,點出解鎖咒語的三個符號,轉而融入門中。

    回到房間後,他抽出座椅,開始準備謄寫有關的資料,以滿足這件封印物所需的每日記錄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厄蘭茲翻看一本本厚重的書籍,它們從虛空中具象而出,涉及到南大陸詭異的喪葬風俗,因蒂斯的舞會社交,靈巫集團的夜行習慣,四海上或粗獷或特殊的民俗。

    這些知識的背後是數不勝數的因素交織而成,在原本的舊日社會當中,萬物有靈論,前萬物有靈論者,以及新思想的提出者,    為了辯駁“民俗崇拜是否是人類需求的映射”而爭論不休,也許直到今天,    在那座巨大的荒野的某處,這些灰白的靈體也都還在這麽訴說著。

    站在今天,他能夠用實用主義,結構主義等不同的角度開始解構這些社會現象,卻也多了之前從來沒人思考過的方向——

    到底是人塑造了他們在民俗中崇拜的神,還是神塑造了他們的崇拜者?

    因為當神成為實際存在的客體時,討論他們和信徒之間的關係,就不再是純邏輯和哲學的討論,而更接近於一個世俗的問題。

    而這樣的問題,舊日時代從未有誰思考過,它是一條荒蕪而僻靜的道路,等待著厄蘭茲去解答。

    低級的儀式魔法和符咒的製造,本質上其實都是一種朝著高位者借取力量的方式。而在其中,比如紅花草,月光花等草藥,通常被描述為“討好偉大存在”的物品。

    當然,在神秘學中,也會認為這些草藥屬於某領域。

    那麽到底是因為它們具有對應的象征而被取用,    還是因為神青睞這些草藥,才賦予了它們對應的象征?

    這種先後關係背後折射的是神作為一個能思考的存在,    它們的喜惡對這個世界的底層運作邏輯到底有多大的推動力。

    如果時間足夠,他也許會花十年八年去觀察這些社群,仔細觀察他們的神和人之間是如何反饋的。可惜現在他隻能粗略地,在完成一個任務的時候消遣性地思考這個宏大的議題。

    在“海神”信仰還興盛的時候,這尊神明的祭祀儀式是血腥,殘暴的,充滿了活人獻祭和暴力反抗的要求,但在後續的某個時間點上,它變得“現代化”。

    不可活祭,不可妄言神,這些內容都變得更符合文明地帶的認知,而信徒們也隨著神而改變,當初神給世人直接傳達它的誡諭這件事情,成為了所有海神信徒的共識。

    這個巨大的轉變,從神反饋到了它的信徒,是神塑造信徒的一個典型案例。

    而另外一方麵,是從羅塞爾的日記裏得到的。他談論到了一個至關重要,對他推論有巨大幫助的知識——當他成為序列二之後,他的內心就纏繞著陰暗的念頭和躁動傾向。

    並且這種傾向幾乎不會消失,隻有當那些信徒們歌頌和讚美他時,他才重新得到正常的感情能力。

    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推廣到更高層,更多途徑的存在。他很久以前就推測,眾神對人有所訴求,但到底需要的是什麽始終得不到論證,現在,羅塞爾給出了一個最合適的回答——

    “錨。”

    一種讓神擺脫瘋狂,找到自我的“偏見集合”。

    厄蘭茲是這麽給“錨”定義的。

    因為羅塞爾本人既不是個真有多少發明才能的人,也沒有人們傳誦地那麽高的品性。

    羅塞爾就是一個尋常的人,會憎惡,會高興,會驕傲,也有現代人看不起神的觀念,有無根漂泊,遊戲人生的趣味。

    就像那些古代神話中的神,根據他在圖書館裏查到的來看,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卻被歌頌為高尚,偉大而權能廣大者,被認為是高貴品性的源泉。

    這真的對嗎?這真是什麽好東西嗎?

    這些隻不過是一點也不客觀的,人們心中認為的“神的模樣”。雖然世界有著超凡因素,但兜兜轉轉,依舊回到了人們把自己的社會需求和個人需求折射到崇拜者身上的問題。

    這就是人塑造的神,人認為的羅塞爾,幫助真正的羅塞爾從“瘋狂”中改變。

    既然這種偏見可以改變瘋狂,就很有可能,能改變更多東西。隻不過一個人的觀念太過於渺小,唯當它們堆積成山,積沙成塔的時候,即使是神也不能擺脫它們的塑造。

    厄蘭茲這麽思考著,手頭的卷軸被寫完了一卷,他抬手卷起這張卷軸,展開另外一張,開始書寫剩下的內容——

    巫師代表著的對“動態力量”的塑造已經得到證實,那麽現在,他要嚐試的是“卷軸教授”可能代表的,對靜態力量的保存和描述。

    那些已經發生的,不可改變的,也因此恒定不變的事情。

    就像神也難逃瘋狂,就像神也不可能離開人。

    這些最基本的東西比基本更基本的東西,語言的語言,文字的文字

    一種火一樣燃燒著的靈光在他顱骨裏逐漸燃燒起來,隨著他的思考方式越發脫離常規和尋常,這顱骨裏沸騰著的火焰也變得越來越灼熱。

    他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種清醒的迷狂狀態下,抬起筆,按照自己感受到的那種啟示,結合他早有準備的理論猜想,在紙麵落下一筆。

    隨著筆尖往右一拖,桌上一捆捆卷軸散開綁帶,滾動著朝著右邊滾去,在地上綿延成一張曆史和民俗的畫卷。

    提筆,他筆杆上的筆帽“當”得一聲自己飛了起來,朝上做出一個拋物線,又落了回來。

    折線,書櫃裏的書全部朝著右邊擁擠,然後嘩啦一聲從敞開的書櫃裏吐出。

    筆尖左拖,厄蘭茲身下的木頭椅子發出嘎吱聲,左邊兩根板凳腿歪斜著快要斷掉。

    他暫時忽略了這些所有異相,保持著理性和謹慎的同時,把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描摹,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他必然要寫下的,也隻有他能寫下的東西。

    一層層灰白色的絮狀物從天花板上生出。

    隨著他書寫,這層絮狀物飄舞著,掛在枝狀燭台上變成蜘蛛網和薄薄一層灰。

    書本隨著筆觸在地麵滑來滑去,卷軸在地上不規則地胡亂滾動,時針的轉動失序錯亂,一切都在那杆筆的催動下轉動,正如自然本身混沌無序的表麵下,暗藏著一種自己的秩序。

    灰塵覆蓋一切,爬上他的背和手,爬上每一寸書頁,卷軸的封皮和書櫃的頂端。

    當最後一個字落筆結束的時候,厄蘭茲也因為靈性耗竭而陷入了沉眠。

    當他醒來的時候,狼藉的地上和他身上,房間裏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個地方,全都蓋滿了厚厚的,棉絮般的灰。

    就仿佛這房子已被人遺忘許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