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暮剛想開口接他的話，忽然桌子上的手機響起鈴聲來。

    杜淩飛身子一挺，快步走向手機，接起電話就往木屋門口走。

    他接電話都會避著趙暮，躲到屏風後頭去。

    “喂。”趙暮聽到了杜淩飛低沉的聲音。

    接著他沉默了好一陣，才又重新發出聲音來：“好的，明白。”

    趙暮發現，杜淩飛說的話總是很簡潔，特別是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隻有利落地服從，別的話不過多說半句。

    簡短的通話掛斷，杜淩飛重新將手機塞回口袋裏，雙手環抱著走向了趙暮。

    “你老板給你來電話了？”趙暮上下打量了杜淩飛一眼，然後緩緩開口，好奇地問。

    杜淩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毫無波瀾，讓人無法猜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你父親為了你真是無所不能，交易就在今天，我老板就要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了。”杜淩飛回答。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我爸辦不成的事兒。他就像個超人似的……”趙暮聽罷聳了聳肩。

    “他什麽事都辦得下來，不是因為他是超人，是因為你是他的全部。”杜淩飛輕喘一口氣說道。

    “哎……我還沒聽你說過你的家庭。”趙暮看著杜淩飛，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忽然換了個話題問道。

    “你不必知道那麽多。”杜淩飛回答。

    “你每次都是這樣，我問你什麽你都不說。”趙暮作勢歎了一口氣。

    “你這個人有朋友嗎？你心裏的苦水一般都往哪裏倒啊？就這麽一直憋著，你遲早會瘋掉的。”她又說道。

    杜淩飛忽然聽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聲，眉頭情不自禁地微皺一下。

    現在回想起來也真是可笑，自從自己被顧繁森領養回家，身邊就再沒有出現過可以傾訴的夥伴。

    等待他的是日複一日的訓練、洗腦、還有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懲罰。

    他早就瘋了，如果他沒瘋，如今就不會是個雙手沾滿鮮血，對顧繁森唯命是從的人。

    “你說說看唄，反正交易結束以後，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麵了，我就當聽了個解悶的故事，你就當對著木頭自言自語了一陣。”趙暮又勸了一句。

    杜淩飛最開始沒有說話。

    “是啊，今天過後我們不會再見麵了。”良久之後，他忽然感慨了一聲。

    此時此刻，杜淩飛腦子裏隻不停回響著顧繁森在電話裏吩咐自己的任務——交易結束之後，把看到你的人處理掉。

    趙暮還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要來臨，她明明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卻還是像未成年的小孩一樣天真。

    可她越是這樣無邪，就越是吸引杜淩飛，越能讓他乖乖卸下防備。

    呆在泥潭裏久了，人總是渴望光的。

    “二十六年前，t城火車站發生過一起當街持刀無差別砍人的惡性暴力事件，那個毫無人性的罪犯，是我的父親。”杜淩飛緩緩開口。

    “什……什麽？”趙暮一邊住了。

    “我父親無差別殺人，背了整整五條無辜的生命。法律沒有放過他，社會也沒有放過他的家人。”這是杜淩飛第一次訴說自己的故事。

    “我母親覺得每日生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實在是羞愧，所以把我送給了福利院，在江中一躍而下。從此——我和那個家再也沒有一點關係。”他說。

    “你母親……”趙暮結結巴巴地開口，卻又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

    她已經完全被杜淩飛的故事震驚了。

    “她留了一張銀行卡和一串數字給我，最後告訴福利院的社工，這是她辛苦一輩子給我留下的財產，雖然不多，但可以給我救急。”杜淩飛接著說。

    “我十八歲那年遇到了一些困難，帶著那張銀行卡，打算把那筆錢取出來，可是輸了密碼才知道，那張卡早就被我爸瞞著我媽賭空了。我媽到死，都還不知道這事兒。她甚至從來沒去查過自己的銀行賬戶，就是因為她相信我爸，可這個人渣到頭來騙了她。”他冷笑了一聲。

    趙暮一直沉默著，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何反應。杜淩飛的人生是她從來沒有觸及過的世界。

    他的人生比趙暮的悲慘太多了。

    “賭鬼賭到最後魔怔了，覺得這個世界上人人欠他，於是發了瘋地舉起刀子，對準了車站裏那些手無寸鐵的人。”杜淩飛搖了搖頭，諷刺地一笑。

    “你對於你父母的記憶，就隻有這些恐怖冰冷的畫麵嗎？溫暖的畫麵呢？一點也有沒有嗎？”趙暮輕舒了一口氣，終於接過了話。

    “沒有，我被拋棄的時候毛都沒長齊，關於我父親持刀砍人的事，大多都是聽說的。當年這事鬧得沸沸揚揚，隻要提到我父親，大家不是滿嘴唾罵，就是心有餘悸。後來我也自己調查了一下他的為人出事，才將他的人渣的形象拚湊出來。”杜淩飛說。

    “你說一個人，給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壞的，他的人生有多失敗啊！”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可是他剛剛說完，臉上的表情一下定格住了。

    這句話感慨的何嚐不是自己。

    他就這麽恍然發愣了一會兒，心髒像是被劃上了幾刀，疼得不願繼續說下去。

    “為什麽冷血的殺人狂魔，都是像我們這樣，沒有父母沒有家庭，看不到過去更看不到未來的人……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關心，從來沒有感受過溫暖，也沒人教會我們什麽是愛和善良。”杜淩飛最後說道。

    “你不能因為你父親是個殺人犯，你就覺得自己也是罪惡的，愛和善良不需要別人教，你都可以從身邊的一點一點裏感受到的。”趙暮接過話。

    雖然她知道，現在對杜淩飛說這些已經無濟於事，他殺過人還幹過綁架，雙手上的血已經洗不掉了，

    但趙暮覺得，杜淩飛必須明白，惡並非他身上的固有特性，這世界也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冰冷，他現在還有機會選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