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北疆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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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楊青拿好包裹下樓時,師妃暄已牽馬在客棧門外等候。
    兩人沒有如普通人一般寒暄,隻是一道沉默前行。
    到了晉陽北門時,他遠遠見城門處人流排起長龍,十幾隊兵卒在人群中不住盤問。
    側耳聽了片刻,就知道城中正在找尋昨晚失蹤的三名兵將,看架勢昨夜帶頭的將領似乎是劉武周家中親屬。
    楊青牽著馬一邊越過排隊人群往前走,一邊看向師妃暄問道:“你把人埋哪兒了?”
    師妃暄跟在他身側,聞言搖頭道:“人還活著,隻是要吃些苦頭。”
    “我說你們兩個,給我站住!”
    正說話時,早注意到兩人的城門兵卒見他們旁若無人般往外走,立時出聲喝止,更有一隊七八人上前伸手拉扯。
    楊青一擺袖袍將幾人迫退,翻身上了馬鞍,隨即一振韁繩催馬奔向城外,師妃暄亦緊隨其後。
    “攔住他們!”
    此起彼伏的厲喝聲中,兩人馬速已提至巔峰。
    眨眼間不但將身後追兵甩開,前方攔路的也都慌忙讓在一旁。
    及至楊青提韁縱馬,躍過門前拒馬樁,身後一眾兵將隻能眼睜睜看著二人離去。
    楊青與師妃暄沿路向北,然而隨著深入北方,路上行人漸少,積雪漸厚。
    等第三天到了豐州境內時,終於不得不棄馬步行。
    此時的豐州就是後世的hhht,原本是隋朝邊關,現下則是劉武周勢力範圍。
    兩人進城時正午將過,楊青不願過多停留。
    於是將馬賣了,補充過幹糧飲水後就徒步出城。
    與之前路過城市不同,從豐州城北出來隻走了幾裏,就見一望無際的冬日草原上盡數被白雪覆蓋。
    不說行人車馬,村落田壟,連人活動的痕跡都再難見到。
    這時正逢北風過境,天上濃霧般的灰色雲彩連綿滾蕩,在視線盡頭與地麵積雪接連成片。
    見此情形,楊青也不禁生出天地蒼茫,人力難以企及的感受。
    “北國風光,究竟與江南春色不同。”
    楊青聞言看向身側師妃暄:“你沒到過漠北嗎?”
    “冬月時節還是第一次。”
    她此時仍是一身白衫書生袍服,不過外麵卻多了一件淺褐色寬大毛披風,頭上也戴了厚厚絨帽。
    發髻散開,隨意捆紮在背後。
    北地嚴寒,師妃暄雖不畏寒暑,但此去不知多少路途,終究不敢像楊青那麽肆無忌憚。
    “走吧。”
    招呼一聲,楊青抬腳在麵前積雪上重重一踏,身形騰空向前,如展翅雄鷹,瞬間飛掠遠空。
    師妃暄早知他輕功驚人,見狀立即毫不保留地施展輕功跟上。
    有護體真氣將寒風阻絕在外,楊青在空中接連九次換氣已淩空飛渡百多丈。
    他落地時,師妃暄尚在身後三十丈開外。
    如此連續三次,後者已經遠遠落在身後,化作雪地上一點墨色,無奈下他隻能停下稍候。
    片刻後師妃暄追到麵前,忍不住看向他讚歎道:“單憑這門禦空而行的輕功,世上就已經沒人可以跟你比肩了。”
    “我在地上跑怕是你也追不上。”
    師妃暄笑道:“楊兄若在地上行走,我倒有一個可以跟上你的法子。”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條丈許長短的白綢遞了過來。
    楊青接過一頭攥在手裏,已明白她的意思。
    再次動身時,楊青飛掠在前,師妃暄抓著白綢緊隨在後。
    稍有落後她便輕扯白綢借力跟上,兩人頃刻間化作雪地上一灰一褐兩道輕煙。
    如此直到天黑停下時,四周仍是無人曠野,而北風則愈發囂狂。
    狂風中師妃暄耳聽馬嘶人喊,抬眼望向前方一盞忽明忽暗的昏黃風燈,側臉對楊青說道:“好像是車馬陷進雪坑裏了。”
    楊青默然頷首,心中也覺得疑惑,不知這種天氣什麽人會趕著馬車往這兒走。
    迎上去沒走多遠,就見前方有七八人,正拚命將一架陷落的馬車往外拉。
    這些人中還有兩個車輪高低的孩子,一個耄耋老者,三名女子。
    真正能用上力的,隻有兩名中年漢子。
    隻是這兩人看上去似乎也非練武之人,麵相上帶著菜色,顯然是長期食不飽腹導致。
    因此那輛掛著瘦馬,看上去滿載糧食貨物的馬車幾經掙紮也難以脫困。
    此刻風聲灌耳,天地一片漆黑。
    楊青直走到馬車前才被人看見。
    其中膽子稍小的婦人見麵前突兀出現人影,嚇得跌坐在地。
    幾名男子也心中惶恐,隻有一個人顫巍巍地出聲問道:“你……你……”
    “別怕,我們二人正巧路過這裏,沒有歹意。”
    見這人語不成句,楊青微笑安撫一句,隨即在幾人錯愕目光中一把將馬車提起,放在平地上。
    “這……多謝公子!”
    相互對望一眼,幾人都是難掩心中驚駭,但仍不忘向楊青躬身道謝。
    楊青點頭走到車前輕拍萎靡的瘦馬,對幾人問道:“你們是哪裏人,這種天氣怎麽會流落到這兒?”
    “公子明鑒,我們沿途返家,也是遇上前幾天大雪才困在這裏。”
    這話說得不盡不實,師妃暄在側已聽出幾分端倪,於是笑道:“你們是從突厥逃回來的麽?”
    “我……我們……”
    答話的漢子聞言臉色劇變,話沒說完就軟倒在地,嘴唇不住開合,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楊青看他模樣心中一動,轉而看向他身後神色稍平的老者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裴行儼?”
    “嗯?”
    此話一出,幾人盡皆抬頭看過來:“公子認識裴將軍?”
    “不錯,他是我家裏人,來這兒就是為了找他,你們見過他嗎?”
    “恩公在上,請受我等一拜。”
    看到他們態度突變,楊青已經猜到幾分原因。
    果然之後不用再問,幾人起身後就將自己原先籍貫何處,又如何被人擄掠到漠北為奴。
    直到前些天所在小部落被裴行儼帶人滅了,又給一眾老弱漢人發放車馬糧食,他們才一路南行到此。
    “你們跟他分開幾天了?走時是什麽情形?”
    “已經七天了。”其中一人回道:“裴將軍從達蘭劄達加德一路往東,沿途襲殺突厥貴族,釋放漢人,又收攏青壯。
    小人走時,他帶著約三千人往東北方向去了,好像聽說後邊有突厥軍隊在追他。”
    “往東北……”
    “東北方正是克魯倫河方向。”
    提醒一句,師妃暄接著說道:“再向正東方,就是突厥阿巴哈納爾等邊城部落,隻怕他們早有準備,不會任由裴行儼從東麵衝出突厥境內。”
    楊青點頭道:“南麵該是也有布置,所以行儼才會往東北方突圍。”
    “正是。”麵前老者接口道:“我們南歸之時就曾遇上小股突厥兵,看樣子是斥候前哨。若非正遇風雪,躲在雪窩子裏逃過一劫,連我們這幾個人也剩不下來。”
    隻幾句話的工夫,楊青就見他們不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於是不再多問,朝幾人叮囑道:“多謝你們的消息,快些走吧,等雪落下來,再走就更難了。”
    說完他在幾人身上輕拍一記,連馬也沒落下。
    等幾人再去看時,麵前已沒了兩人身影。
    “這不是碰上神仙了吧,怎麽他拍我一下,全身就有熱氣往上冒呢?”
    老者看著北方黑暗盡頭,忽覺不斷吹拂的寒風中已悄然帶上絲絲冰涼,不禁感慨道:“咱們這是遇上高人了,趕快走吧,雪下來了。”
    ……
    別過幾人,楊青與師妃暄迎著寒風繼續向北。
    這次沒走多久,漫天大雪就隨風而至,撲麵襲來。
    楊青自然不放在心上,師妃暄奔波幾天雖已有疲態,但也忍住不說。
    於是兩人直走到天降放亮,已深入突厥境內三百餘裏。
    此時風逐漸停息,可雪卻越下越大。
    地麵新落的積雪,合著前次沒融化的一起,堪堪沒過大腿。
    這樣的情況或許無法阻路,但終究不如平地借力方便。
    又走百多裏地,楊青終於在前方視野盡頭見到一座低矮的蒙古包。
    “到前麵落腳休息一陣吧。”
    “好。”
    師妃暄神情依舊平靜,不過麵色明顯差上幾分。
    兩人並肩在雪地穿行,皆是如履平地。
    快到近前時楊青目光在她臉上一掃說道:“其實你不一定要跟著,我路雖然不熟,但總能找到。
    石之軒的事,你既然知道他難成大患,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多謝楊兄,不過這於我而言也是一場修行,退不得
    。”
    師妃暄聞言側臉望來:“些許風寒還擋不住我,隻是像你這樣一直將真氣散布周身護體,才會讓我覺得挫敗。”
    楊青笑了笑不再多說。
    如今他氣海自成天地,當今天下武功境界與他等同,甚至更高的人不敢說沒有。
    但如果隻論功力,確實已經無人可及。
    說話間到了蒙古包近前,楊青在周圍沒有見到腳印,便上前輕輕在裹著厚實羊皮的門上敲擊兩下。
    “有人在家嗎?”
    他神念中已將裏麵場景盡收眼底,不過仍舊敲門問詢。
    果然話音剛落,腳步聲就在兩人耳中響起。
    接著內側門繩鬆落,露出一張滿布風霜,粗糙黝黑的女人臉龐。
    “嗚嚕烏魯烏魯?”
    “……”
    她語調漸次拔高,聽得楊青喉嚨聳動,忍不住抬手劃了劃眉毛看向師妃暄道:“你會突厥話嗎?”
    師妃暄失笑一聲,少有地露出尋常少女模樣,隨即上前與突厥婦人交談。
    這座麵積不大的氈房共住有四人,麵前的婦人,以及她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此外,還有七隻羊,一匹馬。
    遊牧民族到了冬季大多遷徙到水草豐茂地界躲避嚴冬,來年春歸時才會再回來。
    如今突厥勢大,各方依附突厥的部落,無論是靠秋季南下掠奪,還是中原各方勢力輸送的物資。
    許多貴族已經可以放棄遷徙,在堅固的堡壘中靜待寒冬過去。
    眼前這婦人丈夫曾是突厥某位大人的親兵,原本也可跟隨其一起住進城中。
    可冬季落雪後的一場戰爭,男人慘死戰場,那貴族所在小部落也被打散。
    沒了依靠,她為躲避其他族人搶掠,於是帶著孩子逃到這裏紮下氈房。
    昨夜遇上風雪,無奈下她隻能將羊群和馬匹趕進房中。
    好在牲畜不多,勉強還能留下人住的地方。
    “這裏是住不下了,不過她還有些羊皮,我們可以在旁邊圍起來擋擋風寒。”
    聽師妃暄轉述,楊青又見那婦人從氈房角落取出幾張半尺見方的羊皮,於是點頭道:“交給我來吧。”
    轉頭時看到角落裏那七八歲大小的男孩還在酣睡,兩個小姑娘跪坐一旁,他提醒道:“那孩子不太對勁,你去看看。”
    說完他拿著羊皮走到一側雪地裏,忽然淩空躍起,隨即單手在地麵一按,虛浮積雪立時凹陷下去。
    楊青落地取出凝實成塊兒的“雪磚”,鋪在四周高出地麵的積雪上按實,再把羊皮往上方一蓋。
    轉眼成了一處可以抵擋風雪的所在。
    師妃暄出來見狀笑道:“這也太過湖弄。”
    “左右隻是臨時歇腳,湊合下吧。”
    兩人在雪坑中分左右坐下,楊青振起九陽真氣流轉周身,隻片刻已使這處狹小空間升起暖意。
    見楊青控製極好的沒使周圍積雪融化,師妃暄取出幹糧遞給他說道:“那孩子像是受了風寒,又有外邪入體,氣血虛浮。
    此處無藥可用,我已用真氣為他驅除寒氣,暫時無礙了。隻是奇怪……”
    正說著話,外麵又響起踩踏積雪的腳步聲。
    楊青神念中見那突厥婦人正端著兩碗羊奶走來,於是翻身上去接過。
    至於她滿是感激地說了些什麽,就一句沒聽懂,隻能笑著點頭回應。
    落回地下由師妃暄解釋後才明白,是在感謝她為男孩兒看病。
    經過這麽一打岔,楊青也將此事拋到腦後。
    吃過幹糧,又喝幹羊奶,他見師妃暄似乎有些排斥,索性端過來一起喝了。
    自從修煉《瑜加密乘》開始,他食量本就大增,這兩天奔波不停也少不了補充食物。
    及至吃飽喝足後,二人便各自盤坐調息,恢複精神。
    這一坐不知多久,直到楊青耳聽氈房中那突厥婦人發出惶急的驚呼,才緩緩睜開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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