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塔北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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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穿了一身儒雅的長袍,花白的頭發後梳,臉上有好幾層褶皺,但皮膚泛著光澤,眼神明亮,精氣神相當不錯

    “秋老。”明祈向他點頭。

    及至明祈在他旁邊落座,老人都沒有收回在她身上的視線。

    “秋老想說什麽?”

    明祈看他,墨瞳無波,話出口單槍直入。

    秋儒愣了下,繼而溫和笑開,聲音裏透著懷念∶“你和你父親,當真有幾分相似。”

    明祈直覺他話裏有話。

    但秋儒岔開了話題,他看著明祈眼神坦蕩∶“說起來慚愧。”

    “上次在直播間原是因為許柳的師父鄧書紋大師,慕名而去。沒想到讓我聽到了明小姐的塤樂。”

    他感歎一句∶“這樣的塤樂,人間難得一回聞啊。”

    “秋老謬讚。”明祈客氣的回。

    “上次一曲,老人家是久久難忘,不知道這次還有沒有機會聽明小姐再吹一曲?”

    秋儒溫聲詢問,眼神真誠。

    明祈攏了下外衣∶“今日沒帶古塤,恐怕是不行了。”

    秋儒笑說∶“無妨,我這裏備著呢。”

    他招招手,有侍者捧著一個錦盒上來。

    明祈側頭看向窗戶。

    他們坐在窗邊,與古樸木色的內斂裝修不同,這裏做了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四周野趣盡收眼底。

    又因為在山頂,從這個窗戶可以俯瞰整座鶴山,視野相當開闊高遠。

    明祈回頭,纖手握拳抵在唇間輕咳一聲∶“秋老,這幾日霜寒重,晨起不小心涼了,這會兒實在是吹不了古塤了。”

    秋儒看向她,明祈坦蕩的和他對視。

    “那好吧,”老人似有遺憾,但還是體貼的讓人拿走古塤退下。

    兩人靜靜的觀賞一陣鶴山景色。

    外麵似有狂風刮過,遠山上的鬆柏都被吹得搖搖欲墜,枝葉搖擺。

    隔著玻璃都能聽到巨大的風聲。

    稍許,秋儒又說∶“明小姐可知道我為什麽將見麵地方定在鶴山?”

    明祈搖頭∶“秋老不妨解答?”

    秋儒∶“說起來也是件稀罕事。”

    “咱們塔北位於帝都北方,又以平原為主,四周高山也大多低矮,冬季一貫是冷的,寒冷期也比較長,就連動物也大多早早冬眠不出了。”

    明祈點點頭。

    蒼老的手握上桌上的茶杯,秋儒慢悠悠喝了一口,才說∶“可就在前段時間出了件奇事兒。”

    他看向明祈,目光依然溫和∶“十一月底的某一天,這鶴山上的動物全都跑出來了。飛鳥走獸、虎豹豺狼……所有你能想象到的物種,數不勝數。”

    “哦?”明祈淡定的反問∶“還有這樣的景象?”

    秋儒盯著她的神情,繼而說∶“沒錯,它們攀上山峰、爬上樹梢,引吭嘶吼、或是匍匐顫抖……似乎在呼應什麽。”

    明祈附和∶“那真是奇了。難怪秋老將地點定在這裏,也是想看看這一盛況吧。”

    秋儒一笑∶“明小姐不好奇這是哪天發生的嗎?”

    “你說。”

    “就是你吹奏古塤的那天。”

    “是嗎,真巧。”

    秋儒看著她,而明祈神色自若,臉上沒有驚訝也沒有慌張,仿佛隻是在聽一個無甚意思的趣事……就好像,這真的隻是一些似是而非當不得真的傳聞。

    秋儒收回視線,慢吞吞的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明祈看著他的動作,眼睫下垂∶“秋老今日約我見麵,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話嗎?”

    “不止,”秋儒放下茶壺,“我這次來找你,還是因為帝都那邊授意,鄧書紋老先生聽過你的塤樂,表示非常欣賞認可。”

    “他想收你做他的關門弟子。”

    “也許,你有機會加入帝都音協。”

    但凡是亞特林人,沒有不清楚這句話意思的。

    許柳成名之前,也隻是個沒有背景沒有家世的普通人。

    因為被鄧書紋大師看中,她從塔北到帝都,從寂寂無名的小輩成為全國聞名的天才,無數榮耀冠身、二十幾歲名利雙收,站上人生巔峰。

    小小年紀就超過大多數人,甚至在龍盤虎踞的帝都擁有話語權和一席之地。

    這就是鄧書紋先生的能力,更是帝都音協的權力。

    地位高超,無上尊貴。

    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追捧她、崇拜她——人人都渴望成為她。

    秋儒看著明祈,等著她露出受寵若驚、大喜過望的表情。

    而明祈灑然一笑∶“沒興趣。”

    秋儒一怔。

    好一會兒,秋儒又心生感慨∶“你和你的父親真像。”

    “父親?”明祈低低重複,細細碾磨這個詞。

    “對,”老人盯著她,好像在透過她看某人,眼神有一刻恍惚∶“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性子。”

    明祈反問∶“怎樣的?”

    秋儒恍惚的眼神清明幾分,看著少女從容的神情,他頓了頓。

    “高傲不馴,一身反骨,無視所有既定規則。”

    明祈嘴角微動。

    這還是第一次,她聽到別人用這些詞評價她。

    她笑笑∶“是嗎。”

    “所以他死了。”

    旁邊火爐裏傳出柴火的劈啪聲,長條桌上的水壺燒得沸騰,隱隱顫動,壺口溢出白汽。

    室內暖意融融。

    明祈笑容回落。

    她看著秋儒。

    秋儒溫和的目光收斂,端起手中的玉瓷杯又酌了一口。

    明祈問∶“秋老何以見得?”

    秋儒卻突然問∶“鄧書紋先生是亞特林聞名的大師,被他選中是無上榮光。明小姐又為何拒絕?”

    明祈道∶“我已經說過了,沒興趣。”

    秋儒看著她∶“帝都有帝都的秩序,塔北有塔北的規矩。每個大家族身處其中,遵守維護規則,如銅牆鐵壁憾然不可動搖。”

    這話前言不搭後語,含糊不清言語不詳,既像警告又像勸誡。

    明祈微微一笑,好像不明其中深意,順著話題問∶“如果我偏要觸碰呢?”

    “那就做好隨時粉身碎骨的準備。”

    大大的落地窗外忽然開始飄起了雪。

    雪花滿天卷的落下來,鵝毛一般,紛紛揚揚,落在鬆柏樹上,翠綠染上銀白。

    屋內火爐裏柴火燒得熱烈,火光落在牆麵上,形成搖曳的陰影。

    明祈側頭看窗外∶“下雪了。”

    塔北這年的第一場大雪,明祈在鶴山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