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祈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了萬年以前的事情。

    這很神奇，在祂漫長的歲月裏，時間被模糊成一個簡單的數詞。

    祂的生命沒有邊際，遺忘，是最基本的內容。

    就像祂早已忘了，自己來自何方、起源何處、又是如何一步步成為至高神，創造這片大陸。

    或許是某個時間流隙裏，一時的興起。

    總之，這片大陸不是祂唯一的歸處，但祂留下來了。

    看著祂創造的生靈孵化、萬物勃發生長，也許隻在某個不起眼的時刻，窺得了這方生命的璀璨，所以願意短暫的停留片刻。

    後來，人類發現了火、學會了使用工具、又發明創造了文字……屬於人類的時代到來。

    祭司的出現伴隨著早期對祂的蒙昧信仰，他們通過某種古老又原始的方法，嚐試與祂溝通。

    與此同時，文明的火種播撒整片大陸，人類宣揚美德、讚揚聖人、歌頌神明，祈盼祂能為眾生降下福祉。

    來自大陸的聲音，如此盲目又虔誠，他們神智初開、笨拙的、但熱切。

    祂覺得，或許自己該尋找一些神明的使者，作為與人界溝通的方式，幫祂好好照看這個世界。

    那是個不平凡的午時。

    祂親自漫步在大陸上，以虛無的腳步丈量厚重的土地，前方炊煙緲緲，伴隨著文明飄向遠方。

    底下是一群群以原始部落為單位組成的狂熱信眾，他們站在高台之下，跪拜、吟唱、獻祭，奉上狩獵的牲畜、圍著火堆起舞，神秘的圖騰鐫刻在背部，火光映照著每一個人的麵孔，上麵畫滿斑駁的玄紋，表情赤誠。

    站在高台上的小祭司接受著眾人的跪拜洗禮，穿著白色衣袍，藍色眼眸如天際，幹淨聖潔，他高舉權杖、神情肅穆，口中吟哦。

    祂站在小山丘上，隱匿身形，聽得津津有味。

    那古老的頌詞從祭司口中傳出，詞調清晰、聲音純淨，帶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氣。

    那聲音裏，有最純粹的信仰。

    “嗯？”

    明祈的神思被拉回，她高坐在殿堂之中，身上籠罩著聖光。

    座下，藍眸少年擁有一張舉世無雙的絕色容顏，讓人見之難忘、神魂顛倒。

    大抵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選為大祭司吧。

    明祈不無玩笑的想著，聽到少年認真的問：“所以，這就是殿下將我帶回來的原因嗎？”

    他的藍眸如大海般無垠，澄澈幹淨得仿佛不屬於這個時代，但那眼底藏著的智慧，正是這個時代所需要的東西。

    少年正專注的凝望祂。

    於是明祈想了想，輕輕的點頭：“是的。”

    因為他對祂坦然又純粹的信仰，如同他的藍色眼眸，不摻雜任何雜質，不帶任何私欲。

    少年明白了，跪了下來，行著古老的禮儀，表情莊嚴虔誠，聲音純淨空靈：

    “吾將忠於吾神，以血肉為誓，以神魂供奉。”

    “永不背叛，亙古永恒。”

    自此，祂殿下的第一神使，誕生了。

    ……

    光陰自手中流瀉，人類文明進入高速發展的階段，遠古的神靈故事淪為傳說，信仰節節敗退。

    世界規則漸趨成熟，體係逐漸完善，祂對這個世界的羈絆越來越淡了。

    這是祂創造的世界，如同自己的嬰孩，但孩子總有長大的那一天。

    孩子已經長大，祂可以安心離開了。

    祂要走了。

    祂……為什麽沒走，而是沉睡了？

    記憶片段不斷閃爍，明祈隻能從依稀的碎片中捕捉些許信息。

    回憶仿佛一個飛速倒退的黑洞，明祈置身其中，看著一個個曾經深刻的片段化為虛無、暗淡在時光裏。

    記憶是沒有意義的，遺忘才是終點。

    明明滅滅中，飛逝的畫麵忽然滯緩。

    在時間流沙織就的偌大幕布裏，有人找到了漏洞，悄悄地、悄悄地鑽了進來，占據一方天地。

    無數個片段從麵前劃過，那些生動的、溫柔的歲月，原來都在記憶深處，被小心又妥帖的珍藏著。

    模糊的人影終於清晰。

    白衣小祭司已經長大成人，那雙藍眸卻在時光裏定格。

    回憶的最後，是高大的白衣神使重新站在神殿裏，一如既往的仰著頭凝望祂，藍眸中波光粼粼，小心翼翼的問：“殿下，能不能不要離開？”

    那是第一次，神使違背了自己的初衷，生了私欲，妄圖留下至高無上的神明。

    也是唯一一次，神使在祂麵前的逾矩。

    那一刻，像極了命中注定的宿命。

    ……

    明祈猛然睜開了眼。

    “祈……祈祈？！”

    靠著床邊的虞向笛揉了揉眼，驚喜的叫出聲。

    “醒了！小祈醒了！”

    眾人歡呼，激動的喊了出來。

    明祈躺在床上，看著周遭一下子擠滿了人，一個個看著她露出劫後餘生的開懷笑容。

    人群密集，裴元問站在外麵，突然生出幾分緊張。

    項院長不知他的心裏活動，趕忙攏上去為他騰出一塊地方，回頭喊：“大人！”

    裴元問握了握拳，輕輕的走上前，周邊已經自發挪出了位置，周遭都靜了靜。

    他清楚的看見了床上的明祈，鴉羽撲扇，星眸盈盈，正在輕輕的環顧四周。

    是吾神。

    裴元問緊握的手心還在不斷顫抖，他袖下的手不由得攥了攥，揚起的笑容還是有些緊張。

    裴元問輕道：“吾、明小姐。”

    明祈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蜻蜓點水的，又看向斜角。

    裴元問心情一陣一陣的，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而明祈還在四下梭巡，沒有，都沒有……

    虞向笛發現她的動作，問：“祈祈？”

    明祈安靜的看過去，“阿雲呢？”

    全場寂靜。

    項院長不由得去看裴元問的臉色，果然，不出意料的僵住了。

    偏偏在明祈麵前，他不敢有多餘的情緒，

    他隻是揚著僵硬的笑，重複：“小姐。”

    明祈目光落到他身上，很平靜，聽不出情緒：“元問。”

    單單這一聲稱呼，裴元問心底都要開出了花，他笑容生動不少：“是，是元問。”

    原本，她還沒有忘記他！

    這無疑給予了他莫大的鼓舞，甚至一時忘卻明祈醒來就問明卿雲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