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非今日閑,我日日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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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蕭寶凝被自己氣得難受。
她怎麽當初那麽慫,謝二送了點東西就把她嚇成那個樣子,還把母親留下的如意給送出去了。
當時一心想著穩住謝二,畢竟自己會左右開弓這事除了英王並沒有人知道。
蕭寶凝捶胸頓足,後悔得要命。想著要不要讓自己身邊的幾個侍衛潛入謝二房裏將東西拿回來。
“寶凝!”魏甯的聲音好久沒聽到了。
蕭寶凝掀開窗氈,果不其然看到身跨駿馬的紈絝世子魏甯。
自打見過謝二以後,蕭寶凝便在心裏列了個元京未婚適齡世家子弟的表格,看來看去最合適的都是魏甯。
但是魏甯的舅母文慶伯夫人是她的姨母,蕭寶凝認死理,一直覺得沾親帶故成親不好。加上魏甯又是個沒臉沒皮貼上來的,蕭寶凝便不大看得起他。
“你幹嘛?”蕭寶凝沒有好氣地瞪著他。
魏甯看她今日穿得素淡,知她定然去過謝家,便不大高興。
“你今日去謝府了?”魏甯問道。
蕭寶凝點了點頭。
魏甯拉緊韁繩,迫使馬兒靠近蕭寶凝車輦。
他扒著蕭寶凝的車窗,一張風流俊逸的臉扭成了包子。
“那謝二不是個好東西,你可離他遠點。”魏甯就差把頭伸進來,“他們父子仨死了一個,剩下倆心肝肺裏流出來的血都能染黑護城河。”
蕭寶凝聽魏甯埋汰得厲害,她雖害怕謝辭晏,卻也不想別人損他——畢竟他們有婚約,堂堂郡主的麵子要還是不要了?
她皺眉道:“哪有你說的這麽難聽,我看他挺好的,人長得好,年紀輕輕又是權臣…”
魏甯見她替謝辭晏說話,耷拉的嘴角更是掉到地上。
“權臣有什麽好?你知道今夏永隨二州水患麽?”魏甯開口問道。
蕭寶凝點點頭,可這又關謝二什麽事?
魏甯獰笑道:“兩州官員並工部水司加起來十七人人被問斬,都是你那好夫婿辦的。”
蕭寶凝心下一沉,但仍是為他開解:“水患加瘟疫死了多少平頭百姓?六部多有賣官鬻爵之舉,根上怕是已經爛透了,他們活該。”
“那工部水利司曹主事一輩子兢兢業業,他可有罪?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六歲幼兒,就因為曾是文大人的學生,被他說砍就砍。”魏甯嗤笑,“他殺的都是謝家的絆腳石。”
蕭寶凝有些慌,這謝辭晏看著清清冷冷,竟是個玉麵閻羅。
魏甯看她神色有鬆動,不禁勸道:“阿嬌不妨考慮考慮,元京多得是世家好男兒,何必吊死在謝二身上。”
蕭寶凝被他嚇得頭皮發麻,想起謝二送的歙硯和紫毫,頓時感覺若是哪天自己失勢,下一刻就要成為他手下亡魂。
她有自己的主意,決定王歙一案了結後就回燮州。
蕭寶凝不欲繼續這個話題,她對著魏甯道:“你今日怎麽得閑出來逛?”
魏甯用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望著她:“我非今日閑,我日日閑,就在這新街上守著看你什麽時候來呢。”
蕭寶凝想了一下:“那我吩咐下去,以後我府上不攔著你,好歹也讓世子進來喝杯茶。”
魏甯大喜,心想終於有戲了。
他隨著蕭寶凝進了郡主府,見裏裏外外侍從仆婦均換了人,想起門房出身東廠,又想到也是英親王心狠手辣的主,不禁感覺有些騎虎難下。
但他看著蕭寶凝親自替他斟茶,便想起幾年前初到燮州時蕭寶凝對宇文晗已是情根深種。蕭家多出癡情種,太祖、先皇、英王、魏王沒有一個逃得過“情”字,既然宇文晗毀了她的情根,他再幫她種上就是。
魏甯心思轉了千百回時,蕭寶凝也在想事情。
擺在她麵前的事情就像一團紛雜的線團,既要琢磨尚書局那三萬九千三百兩的去處,又想著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被那謝閻羅操縱,還有…還有阿衝,蕭振南不是父親的人,那就是另有人想要了阿衝的命。
想到這裏,蕭寶凝便沒有留魏甯用飯,與他說了些話便送走了他。
蕭寶凝回到正房,叫來阿梨。
“明日準備一下,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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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蕭寶凝進了宮,卻並未麵聖,直奔東宮。
正如她所料,太子蕭寶衝又一夜酗酒未醒。
太子妃文惜挺著孕肚快步來迎蕭寶凝。
“我昨日與太子一同去英王府,見姐姐在大殿睡得香甜,便沒有多叨擾。”文惜道。
蕭寶凝這才想起,昨日的確迷迷糊糊感覺太子妃在喚她,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是真的。
她知太子不靠譜,照料不好太子妃,皇帝孤僻心思又重,皇後麵熱實則陰狠,文惜在宮中並不好過。
因太子妃畢竟雙身,蕭寶凝一個未嫁的郡主也不好照看,索性便沒有去管,隻安插了眼線使人多注意罷了。
她輕拍了太子妃的手:“有什麽需要也可以跟我講,你懷著身子,該滿足你的心意。”
太子妃聽到她這句話,眼睛裏閃過一絲微光:“惜兒祖籍浮山,自打有孕便一直惦記著浮山特產…”
蕭寶凝點了點頭:“我幫你弄。”
說話間太子蕭寶衝渾渾噩噩地進了殿中。
蕭寶凝看他眼皮耷拉,麵色烏青,一日更勝一日的頹靡,又想到自己哭求英王不要動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便給了他一巴掌。
這聲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文惜張大了嘴,宮人跪了一地動也不敢動——挨打的雖是太子,但動手的是蕭寶凝。
蕭寶凝一巴掌揮出去,也有些後悔。想起蕭振南那幾灘爛泥,氣得哆哆嗦嗦指著蕭寶衝罵:“廢物!你是什麽人,他們是什麽人?你堂堂皇儲竟跟那幾個不上道的來往?”
太子摸了摸被打得通紅的左臉,卻一改頹靡之色,揮手示意宮人退下。
文惜沒有動,蕭寶衝直接對著她嚷:“你快出去。”
文惜眼眶噙著淚,被兩位宮人攙扶出了宮。
蕭寶凝默默地望著蕭寶衝。
似乎在跟英王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之後,蕭寶凝便習慣了這種一對一的場麵。
太子努力挺直身軀,卻不知為何仍有些佝僂。
他輕輕道:“姐姐,你不要管我,是我不想活。”
蕭寶凝大驚,未想到他竟說出這般話。
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又漫天遍地地襲來,逼得蕭寶凝坐在了圓凳上。
太子又扯出了一個笑:“姐姐,他們都想要我的命。我都知道。”
隨即他掀開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便是傷痕的胳膊。
蕭寶凝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問他怎麽回事。
太子雙眼無神地看著她:“姐姐,我記得繈褓那件事。”
蕭寶凝怔住,摸著他的傷疤問:“你開始就記得?”
太子點了點頭:“我知道姐姐是為我好,但是我不甘心,聖上寧願日日看著一個人偶都不願看我一眼,我算什麽呢?”
他似乎在回憶著什麽,眼神渙散呆滯。
他抽出胳膊蹲下身,兩手抱頭。
“他們都想要我的命…他們怕你父親,擔心他會成為攝政王,所以留下我。但是文惜懷孕了…他們不想再忍了。”
“姐姐…我也想活下去…我沒想到…結婚那天我喝多了,就把文惜當做…”
“可惜現在已經遲了,姐姐…他們人人都有份,誰都不幹淨。”
“不要嫁給謝氏…他們一家都不是好人。”
“父皇也厭惡我,母後也是…先皇也是…大家都這樣啊…”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頭好痛啊…姐姐…我便在胳膊上劃了幾刀…”
蕭寶凝看著地上胡言亂語神誌不清的蕭寶衝,表情由悲戚漸漸變得平靜。
蕭振南已經下了狠藥,她唯一的弟弟,瘋了。
蕭寶凝離開東宮後,並未回府。
她坐在車輦中,一下一下敲著手爐,感覺天氣好像又要變冷了。
蕭寶凝看著自己的手指,不禁想起英王。
她跟父親在一起久了,動作都是自然而然地在模仿他。
蕭寶凝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便鬆開手爐丟到一邊,又靠在榻上想著蕭寶衝。
突然她腦中閃過一個人影。
蕭寶凝敲了敲車門。
車夫曾是英王死士,被英王一道命令來守護郡主。
他低聲道:“郡主有吩咐?”
蕭寶凝隔著門問道:“你可知宇文將軍府上在哪?”
車夫答:“知道。郡主可要去?”
宇文獻手握重兵,但好在他隻為皇帝做事,也算幹幹淨淨。宇文晗曾負了她,她可以利用宇文晗牽製蕭寶衝身後的一幹人等。
過了許久,蕭寶凝的聲音才從車內響起:“罷了。”
罷了。
蕭寶凝回了府,一幹人等上來伺候她沐浴用膳。
在英王的人麵前,蕭寶凝並未避諱自己的飲食喜好,因廚子也是英王找來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吃飽喝足的蕭寶凝手腳並用爬進了自己的床上,開始琢磨著明日做什麽好。
自打回到元京,她就感覺自己每日像被鬼追一樣,天天閑不下來。
而自己在燮州、光州時可謂無憂無慮,極少人知道她是昭陽郡主,隻知是望族夏家的小姐。她在那裏結識了一幹夥伴——當然也包括宇文晗和魏甯。
那時的她為了隱瞞身份,對外稱夏嬌,在燮州獨山書院結識了被家人綁來讀書的宇文晗…
蕭寶凝眨了眨眼睛,讓自己不去再想這些事情。
“阿梨。”她開口喚道。
阿梨推開門走了進來:“郡主有吩咐?”
蕭寶凝的手扣住床頭:“明日…”
阿梨垂首靜靜等待她下半句話。
半響聽到蕭寶凝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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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寶凝這幾日心結未解,是以有些鬱悶。
她也不愛蕭瑟的元京冬季,隻覺得處處都透著一股寒意。
蕭寶衝連日酗酒,不知蕭振南那群人下了什麽藥,精神出了大問題,被多方勢力監視,她也不好去探望他。既有人想讓他死,醫也是醫不好的。蕭寶凝想得很清楚,意氣用事隻會害人。
她隻知王歙一案與工部、戶部、尚書局皆有牽連,但頻繁來往宮中難免遭人閑話,英王也未幫她在六部斡旋好準她自由進出工戶二部。那日…她則是沾了謝辭晏的光,才能進去片刻。
蕭寶凝將手中的書卷了又卷,有些煩躁。
正當她在糾結要不要去找英王拿份手諭時,卻聽到仆從來報,要她即刻前去英王府。
蕭寶凝的書卷攤在了桌上,她隱隱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婢女為她重新梳妝,並端來的釵環正要插在她頭上。
蕭寶凝一抬手,仍是指著自己慣用的白玉簪:“就這個。”
今日婢女似乎有些猶豫,蕭寶凝睨了下她,自顧自插簪。
婢女正要上前幫忙,蕭寶凝冷聲道:“退下。”
待婢女退下後,蕭寶凝攥住首飾盒中的玳瑁簪,半晌吐出一句話來。
“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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