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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篇 第十二章
    “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辦？不放火燒山，難道等著被塔樂迪倫部族殺？”
    “你這麽說就不對了。如果我是你，從一開始就不會摻和進去。按你的說法，本來就是那個國王不對，雙方即便已經產生了衝突，也不應該放火燒山，應該想其他辦法對付那個部族。”
    布林德皺著眉說：
    “卡爾瑪，你根本沒聽懂。我是說，他們已經決定放火，我根本改變不了，都已經到了那個地步，還能怎麽做？”
    “如果我是你，我會通知那些無辜的村民，讓他們避開那場大火。”
    布林德聽卡爾瑪這麽說，心裏很是火大。
    “你還是不明白！塔樂迪倫部族的人十分凶殘，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把我們殺光。我們當時別無選擇！”
    “塔樂迪倫部族總共有多少人？”
    “全都算上的話，少說也有五百人。”
    “你們這邊有五千多人，怎麽會製服不了那五百人，居然還要放火？是恐懼讓你們完全失去了理智。”
    布林德還要爭辯，卡爾瑪伸手示意，讓布林德不要再說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想說，你當時根本沒得選。如果真是那樣，我會選擇在放火之前離開，我一個人走了，也不會對五千人的行動造成什麽影響。我選擇不賺那種沾滿了無辜鮮血的錢總行了吧。”
    布林德的臉色暗淡，看著卡爾瑪開口說道：
    “如果你是一個人，當然可以這樣。但是，如果你是一個雇傭兵團的團長呢？你不隻要顧自己的良心，還要顧著手下的人。你能一走了之，他們怎麽辦？無論是被野蠻部族的人暗殺，還是死在那些王公貴族手上，死了的人，拿什麽養家糊口，談什麽來日方長？”
    卡爾瑪看著布林德，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遇到那種情況的真的是我，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無論我當時做出了什麽決定，這七年間，我應該都會不斷反省，想辦法彌補吧。如果當時做錯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會盡量做出正確的選擇。你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兵，一定有很多有意思的經曆，為什麽偏偏要講這個故事？你是想讓我理解你的行為嗎？話說回來，就算我理解你當時的選擇，又能怎樣呢？”
    “……”
    “我給你們做向導的時候，也會有犯困打盹的時候，每次都覺得很慚愧。不光是我，好多雇傭兵都打過瞌睡，清醒過來的時候滿頭是汗，他們一定也覺得很慚愧。這是生理本能，很難控製。但是，麵對那些我們能做出選擇的事，我一定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布林德沒有說話，盯著眼前的篝火出神。
    那熊熊燃燒的火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 ：
    “卡爾瑪，我們三人結伴而行，一定會遇到很多未知的危險，我們都會給對方帶來麻煩。即便如此，我還是會和你一起走下去。尤斯米娜，你呢？”
    尤斯米娜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沒有卡爾瑪的話，我都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我當然不會離開。”
    “好，那我們就不要再爭論了。”
    布林德說完這句話後，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夜漸漸深了，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地升上了夜空。
    布林德和尤斯米娜蓋著毛毯睡著了。
    隻有卡爾瑪還坐在篝火旁，盯著燃燒的火苗出神。
    他將背包裏的東西全都掏了出來，裏麵有幾張獸皮，還有用來固定帳篷的木棍，以及從地球帶來的炊具。那些獸皮本來是搭帳篷用的，但是現在上麵全是窟窿，已經用不了了。
    他將炊具放進魔法口袋，將獸皮和木棍等東西都扔進了火堆。獸皮和木棍在遇到火苗後，刺刺地燒了起來。
    “為什麽燒掉他們？”
    說話的是布林德。
    “在這個地方根本用不到這些東西。你怎麽不睡？”
    “睡不著。”
    布林德本來背朝火堆躺著，現在轉身坐起來和卡爾瑪聊起了天。
    “在你們的世界，真的要求你們要那樣嗎？”
    “哪樣？”
    “富人要幫助窮人，老弱婦孺要得到大家的照顧，彼此間互敬互愛……”
    “是的。”
    “真是不可思議，這種事對我來說簡直聞所未聞。”
    布林德看著眼前的篝火說道。
    布林德自幼接受的教育，都是教他們要侍君如侍神，要忠君護主，人世間最寶貴的美德是忠誠。
    當然，像慈悲仁愛等類似的教誨也不是沒有，但在這個權勢掌握在極少數貴族手裏的世界， 這些教誨也隻能流於形式。
    人本主義和民主主義是文明社會的基礎。但是一個社會上公認的普世價值，如果放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社會，就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說的那個世界，聽起來簡直是個大同世界。你一定覺得我們都是些未開化的野蠻人吧？”
    “也不能這麽說，我生活的世界也有很多不足之處，也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甚至讓人厭惡的地方。社會製度再完善，也是人類社會，從根本上來講都一樣，人性永遠不會變。”
    卡爾瑪若有所思地說道。
    文明有多麽重要，實在難以用語言描述。如果一個世界沒有發展出文明社會，一定是一個野蠻的世界。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類社會中的人本主義和民主主義，也體現了人性中野蠻的一麵。
    雖說是文明社會，卻生產出了無數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眼下的這些戰爭和文明社會的戰爭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所謂的人人平等，實際上是一句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廢話。為了給發達國家的孩子生產耐克運動鞋，有多少非洲孩子沒日沒夜地在工廠勞作？
    布林德和尤斯米娜生活的世界，平民百姓受戰爭和貧窮所困，成了別人的奴隸。而江曉寒原來生活的世界，許多人則是金錢的奴婢。
    用刀劍用武力解決問題，是野蠻人的行徑。用核彈用金錢解決問題，就不野蠻了嗎？其實，隻要是有人的地方，歸根結底都差不多。
    “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很不一樣吧？所以你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也不是。”
    江曉寒從小性格就內向，雖然不至於自閉，但是一點都不活潑。從小到大從來沒和任何人發生過爭執，更別說打架了，看到別人打架都會遠遠地躲開。他上了大學之後，也是一樣。同齡的年輕人總是聚在一起玩樂，他卻一個人在圖書館裏讀書。
    “我生活的那個地方很和平。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會覺得那裏教會我的東西就是真理。我覺得即便我生活在戰亂地區，應該也會向往和平吧，我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平和的人。”
    這倒是事實，從本質上來講，江曉寒絕對是個和平主義者。其實細想想，在江曉寒生活的世界也有很多戰爭，各種各樣的犯罪時有發生。每當看到這樣的新聞，江曉寒總是把這些事當做一種警示。
    卡爾瑪回憶著自己還是江曉寒時的日子，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我殺了人，心裏卻沒有什麽感覺，這一點讓我很不安，因為我的信念動搖了。殺了凱吉子爵之後，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感覺自己的思想發生了變化。”
    “……”
    “如果當時不是那樣的情況，我也許不會出手殺人，但是為了保護自己，我還是做了自己不喜歡的事。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過於自私的人。”
    “……”
    “布林德，其實真不該跟你說這些。我說那些話的時候，也沒多想。”
    “你以後都會這麽堅持下去嗎？”布林德插了一句。
    卡爾瑪歎了口氣，說道：
    “既然到了這個世界，就應該適應這裏的方式生活，但是我並不喜歡這種生活。”
    布林德看著眼前搖曳的篝火，開口說道：
    “卡爾瑪，你說得對，我們那個時候之所以會點火，是因為心中的恐懼和憤怒。”
    “……”
    “那場大火燒了一周，各種猛獸都從火海裏竄出來四散逃命，有一些僥幸沒被燒死的人，逃出來又被我們逼回去了。如果他們還往外衝，我們就會抓住他們，直接開膛破肚。所有的人都喪失了理智，像瘋子一樣，既興奮又恐懼。”
    這些年來，布林德一直把這件事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如果不是因為卡爾瑪對他坦誠相見，他也不會把這件瘋狂的往事說出來。
    布林德比卡爾瑪年長十歲有餘，如果二人不是在那種情況下相遇，不可能有現在的交情。
    但是，世事似乎自有安排。布林德在那片危險重重的林子裏遇到了卡爾瑪，並和他一直走到了今天。
    在林子裏的時候，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卡爾瑪的手裏。布林德一開始總覺得卡爾瑪說的話不靠譜。
    但是事實證明了一切，在卡爾瑪的引導下，遠征隊多次化險為夷。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彼此間的情誼越發深厚，兩人結成了忘年交。
    兩個人漸漸發現，其實自己與對方之間存在很多共同點，因此越發惺惺相惜。布林德之所以會將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完全是出於對卡爾瑪的信任。
    “我到現在還記得，有幾個女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冒死從大火裏衝出來。如果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們也許寧可懷抱著孩子一起被燒死吧。那熊熊燃燒的大火不止燒光了樹木，似乎也點燃了雇傭兵身上的獸性。他們強奸了那些從大火中逃出來的婦女，那些婦女一直苦苦哀求，求他們放過自己的孩子。但是那些女人痛苦的掙紮和哀求讓雇傭兵們變得更加瘋狂，雇傭兵們直接抓起哇哇啼哭的孩子，把他們扔進了火裏。那些女人撕心裂肺而又絕望的哭號聲，總是會在我腦海中回蕩。”
    “……”
    “可是，我當時卻沒什麽感覺，也許是當時的氣氛麻木了我的情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雇傭兵，本是出生在寧靜山村的普通少年，在這之後，卻把殺人當成了家常便飯，眼睛裏的恐懼和不安徹底消失了……”
    布林德回想著過去的種種，臉色陰沉，額頭上滲出了不少汗珠。
    布林德說的那些把孩子扔進火裏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在那之後，我又參加過不少次戰爭。有時候，我得到的獎勵不是金錢而是奴隸。如果獎勵的奴隸是男人，我就把他們帶到市場轉手賣掉。如果是女人，就先放在雇傭兵團裏供自己人玩幾天，之後再倒賣給皮條客。如果這些女人裏有懷孕的，就連肚子裏的孩子也可以賣掉。我們有時還會對抓到的俘虜開膛破肚，屍體周圍的土都被血水染紅了。”
    “……”
    “卡爾瑪，你說得沒錯。那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做。一旦做了，再怎麽隱藏也無濟於事，內心仍然會感到不安。”
    布林德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卡爾瑪沒有說話，默默地望著眼前的篝火，這種時候能說什麽呢？
    “你們別說了。說的人不開心，聽的人也不痛快。再說下去，布林德就會越來越執著於過去。別去想那些沒用的了。卡爾瑪，你也一樣，說這些話，也改變不了什麽。”
    原來尤斯米娜也沒睡著，一直聽著他們倆說話。
    “把你弄醒了，不好意思。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睡覺。”
    布林德將身上蓋著的毯子拉過了頭頂。
    這時，卡爾瑪突然警覺地說道：
    “先別睡，好像有殺氣。”
    兩個人迅速起身，站起來四處張望。
    此刻正值深夜，四周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因此三人更不敢放鬆警惕。布林德和尤斯米娜都知道，卡爾瑪的感覺十分靈敏，如果卡爾瑪說自己感覺到了什麽，那就表示一定有問題。可是，二人環視四周，屏住呼吸聽了很久，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正當尤斯米娜準備開口詢問的時候……
    “就是那裏！”
    布林德指著自己的正前方，從遠方的地平線處隱隱約約冒出了許多人影。那些人影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動。
    尤斯米娜睜大了眼睛，朝布林德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夜之後，那些人影在他們眼中變得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