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感謝你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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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安迪抓破頭皮,什麽時候可以跟樊勝美說話,樊勝美什麽時候落單,而看樣子樊勝美喝得微醉,笑得開心,家務事恐怕沒王柏川說的那麽嚴重,她究竟還要不要跟樊勝美說開,並遞上現金一摞。
    直到在大廳分手,安迪依然沒機會與樊勝美單獨說話。她隻得采取主動,不靠不等。“章總,我可以單獨跟小樊說幾句話嗎?對不起。”
    章明鬆對安迪另眼相待,微笑走開幾步,又想了想,先回去包廂。反而樊勝美臉上漸漸顯露尷尬,搶著湊上來俏媚地道:“安迪安迪,請放鬆麵部神經。”她笑著伸手想輕撫安迪的臉頰。可偏偏安迪不喜歡男的碰觸,也不習慣女的碰觸,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樊勝美僵住,一時進退不得。但她很快就若無其事,繼續搶著道:“安迪,你可能不熟悉國內,朋友湊一起喝酒,打打鬧鬧什麽都有呢。”
    安迪忙道:“我又不是假道學。”可她覺得這話言不由衷,情急之下討好地道,“你打算回家了嗎?這天氣打車也挺冷,如果打算回家,我這就送你回去。”
    樊勝美繼續保持微笑:“安迪,請別不習慣,這隻是我的生活,我喜歡。”
    “啊,抱歉,我真沒幹涉的意思。我……”安迪發現躲樊勝美的手給躲壞了,可她性格如此,又沒辦法像邱瑩瑩一樣親昵地湊上去給樊勝美一個擁抱什麽的,隻能索性將包裏現金拿出來,遞給樊勝美,用最和緩的聲音道:“剛剛得知你家裏的事,真抱歉,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作為一個鄰居一個朋友,希望你快樂。”
    樊勝美卻看著安迪手裏的錢,臉色大變。她想到安迪急急躲開她的手,就跟急急躲開劉局的鹹豬手一樣迅速,安迪究竟把她當成什麽人,今晚在賺什麽錢,才會又是拿錢給她又是要把她押送回家?她勉強才能維持微笑,將安迪的錢退回,“太感謝你的好意了,不過我真不需要,家裏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我回去玩了。”樊勝美說完轉身就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免得被人看見臉色變化。
    安迪無奈看著樊勝美急急逃離,這輩子難得熱心一次,竟被奇點不幸而言中。原來,比預設的損失邊界更遙遠的是連錢都送不出去。但不知,這算不算激怒了樊勝美,剝下樊勝美臉上的麵具。事情發生完全出乎安迪的預期,她對樊勝美將何去何從毫無概念。她隻能發個短信給王柏川,簡單幾個字,“我失敗了,抱歉。”
    2202的清晨,氣壓有點兒低。樊勝美悶著臉進進出出,對於其他人的問候一概回以簡單的嗯嗯啊啊。邱瑩瑩終於感覺出來了,連忙趁樊勝美喝水的時候向樊勝美道歉。“樊姐,昨晚我和關真等得困死了,才想出這個拿椅子頂住門的主意。真的,我們想等門的。”
    樊勝美至此才隻能開口:“不是這事,你們在短信裏已經跟我說了,我這不是進門了嗎。”
    “哦,樊姐,有什麽不高興,別總心裏悶著,跟我們說說吧,我們或許能幫上忙呢。”
    樊勝美忽然想到一件事,“忘了問,前兒晚上我不高興的事,你們跟安迪提起過沒有?”
    “沒有啊,幹嗎跟她提這個呢。”但邱瑩瑩立刻幫樊勝美揚聲問,“關,你有沒有跟安迪提起過樊姐前晚的事?”
    關雎爾當即在臥室裏回答:“沒有,幹嗎要提起呢。”但說完,她輕輕過去將剛打開的臥室門關上,捂住怦怦亂跳的心口。聽上去樊勝美並不希望別人知道前天晚上哭泣的事兒,她沒勇氣承認她曾擅自向安迪尋求幫助。
    樊勝美卻在心裏繞上了,奇怪,那昨晚安迪是怎麽知道的呢。當時在現場她心裏激動沒留意,回頭細細一回味發現,安迪似乎知道得很多,知道是她家出事,甚至知道她需要錢,更因此懷疑她在晚上賺那種錢。而安迪知與不知的轉換,似乎發生在進尊爵會的那幾分鍾時間內。究竟昨晚尊爵會有個誰同時認識她和安迪?而那個人,會不會與安迪持有同樣的懷疑,懷疑她晚上掙那種錢?樊勝美還懷疑,很可能,那個人就是她老家來的人,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將懷疑帶回老家,流傳開去。
    想到老家那小地方無風都要掀起三尺浪,一條緋聞可以在一天內傳遍整個小城,樊勝美不寒而栗,忐忑如熱鍋上的螞蟻。她想找安迪確認,可再一想,如果昨晚在尊爵會有那麽一個傳遞消息給安迪的人,今天再找安迪也已經於事無補了,誰能替她這麽個沒名沒姓的人瞞著好事呢。
    樊勝美在2202待不住,急著出門上班,趕緊打入陌生人行列中,臉上想掛笑臉就笑臉,想掛哭臉就哭臉,這就是在海市的好處。可不巧,門口就遇見拎著行李箱的曲筱綃。撤退已經來不及,唯有硬著頭皮上。但她也沒好氣給曲筱綃,隻管冷著臉盯電梯,心中盼望安迪沒將昨晚的事告訴曲筱綃。告訴誰都不能告訴曲筱綃。
    但曲筱綃隻是斜睨樊勝美一眼,懶得說話。她失戀失得無精打采,除了金錢,現在她對啥都沒興趣。
    站在廚房裏看得見門外響動的邱瑩瑩此時什麽話都不敢說,直等兩人進了電梯,她才問關雎爾:“是不是昨晚安迪問樊姐拿鑰匙的時候,說了樊姐什麽?”
    關雎爾連忙道:“不知道。但我覺得安迪不是個說三道四的人。”
    “你護著安迪。”
    “邱,你這話傷人。但我相信你不會故意傷我。”
    邱瑩瑩一愣,忙道:“我沒這意思,沒這意思,隻是覺得你跟安迪挺好,當然幫著她說話啦……不對,你對樊姐也好,也幫樊姐說話,呀,我怎麽越說越亂了呢。”
    關雎爾當然不會跟邱瑩瑩計較。她上班路上本想什麽都不說的,她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她下意識地不願湊近台風眼。但安迪問了她一句,“小樊今天早上情緒怎麽樣?”
    關雎爾隻能痛苦地回答實話:“她今天情緒不對,還追問我跟你說了啥,我抵賴了,怕怕的。”“我們昨晚上有些衝突,但與你無關。”安迪忍不住還是追問:“小樊……
    今早是不是惱羞成怒的那種情緒?”“不是。”安迪一聽,不禁歎了聲氣,看起來她一出手即使損失了友情,依然於事無補。最壞結果。
    安迪自己也麵臨最壞的結果。她下午從大辦公室忙回來,想進自己辦公室洗個澡,歇一會兒,卻赫然看到譚宗明陪魏國強坐在裏麵。這麽快就把她揪出來,她不知這意味著什麽。
    “老譚,你忙去吧。回頭我給你電話。”譚宗明一聽,胖身軀立馬騰空,“嗖”地躥了出去。即使他與魏國強彼此之間互相不願得罪,可今天夾在這兩人中間,絕非好事。
    安迪關上門。有昨晚考慮打底,她可以從容地坐到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捧一杯水在手,微微晃來晃去地看著魏國強。而魏國強也是冷靜地看著她,安迪看不出那眼鏡片後麵的眼神。安迪不說話,等著魏國強自己開口。
    魏國強盯著安迪看好久,終於問:“你是誰?”安迪鼻子裏笑出一聲,不答。魏國強不動聲色地沉默,依然盯著安迪看。安迪則是沒了耐心,拿起桌上的文件開始看。魏國強顯然頗受刺激,再問:“你媽媽呢?”“這就對了,心照不宣的事兒,一上來裝什麽裝。死了。”“什麽時候?”“1983年初。”“你怎麽生活的?”“我說過不想跟你相關,一言九鼎。你也不必關心我,拒絕。”“過去的很多事,一言難盡。比如你外公三十年來一直跟著我生活。”安迪終於從文件中抬起眼,驚訝地瞪著魏國強。作孽的人生就是醜陋一個接著一個,而且一山更比一山高。
    安迪轉身再給自己倒一杯水,喝下。再倒一杯,才轉回身,冷靜麵對魏國強。“你們一言難盡的生活,我說過,不想跟你們相關,不要聽,不判斷,沒結論。你可以走了,若再出現,我當場發作給你看。”
    魏國強被最後一句驚住,條件反射似的站了起來,但他隨即恢複平靜,站著道:“我不奢望你能理解寬恕,但希望你能讓我為你做些什麽。而且你放心,我不會橫加幹預你的生活。”
    安迪又轉回身去,給自己倒水,大口喝水喘息。她被魏國強悚然起身的動作給搞得精神差點兒崩潰。魏國強見識過她正常時期的媽,而魏國強如此條件反射,必然因為他見識過她媽的發作。魏國強至今心有餘悸,可見當年發作的威力。安迪心中慌亂害怕黑暗,魏國強再說什麽,安迪都不回答,背著身揮手讓他出去。
    但魏國強不肯走,“我給你帶來兩本跟你差不多年齡的書,講述我們那個年代,一本是《孽債》,一本是《人生》……”
    安迪毫不猶豫轉身將手中杯子砸過去,“告訴你別惹我,沒看見我在死命克製嗎。你媽的shit,shit,shit。”
    魏國強這下是真的驚呆了,胸口被杯子砸得生疼,他顧不得了,胸前水跡縱橫,他也顧不得了。等他還魂,隻得再看安迪的背影一眼,奪路而走。但他還是留下那兩本泛黃的書。
    安迪等魏國強一走,就抬腳衝進洗手間,關上門,將所有的電話聲人聲隔絕在外,一個人坐在馬桶上發呆。發作時要多可怕,才能三十年後還讓魏國強心有餘悸?不用別人害怕,安迪先自己害怕起來。她尤其想到,要是有那麽一天,她發作了。三十年後,奇點想起此事會如何心驚肉跳。
    因此她誰也不找,不敢找,唯有一個人坐在馬桶上發呆。
    足足發呆了半個多小時,才氣息平穩下來,回到辦公桌邊,給譚宗明打電話。
    “了結了,你以後不用再勉強答應他,可以直接拒絕他。他有數。”
    “不會了結,你們這一回合隻能算是公開明確一下態度。奉勸你別感情用事,你最好看看嚴呂明對他的調查。他沒親生孩子,這是他人生的一大遺憾,他以後不會放開你。我建議你直麵這個關係,你們需要對話。”
    “直麵的意思是,認了他?我隻想操刀子剁了他,還有他那嶽父。”
    “他嶽父?老嚴的調查裏麵沒寫明,怎麽回事?”
    “精確地說,前嶽父,我媽的爹,一直跟著他。”
    老譚也呆了,“你……你冷靜冷靜也好,他回北京了,暫時不會找你。要不要把老嚴的調查報告複製一份給你?”
    “不要。無視他。”
    老譚無計可施,事情甚至出乎他的意料。
    安迪動手將魏國強留下的兩本書塞進牛皮紙袋,扔到文件櫃頂部。但是,沒完,正如老譚所說。魏國強說好聽點兒,還會來雪中送炭。說難聽點兒,叫作摘桃子。
    她把事情用電郵通報了奇點,但在電郵尾部注明:拒絕討論,無視他們,到此為止。
    樊勝美上班的時候,接到陌生手機發來的一條短信,“阿美,我是你媽。錢還沒打到我的賬戶裏嗎?”樊勝美這才想起,她一早上心慌意亂,隻顧著分析安迪知道了些什麽,跟誰知道的之類的問題,而忘了給她媽打錢。她估計這手機是苦主的。
    但是她想到昨晚安迪觸電似的避開她的手,仿佛她的手很肮髒,很下流。而安迪避開她的同時,卻遞上一疊錢。如此屈辱的感覺,樊勝美永誌不忘。她心下一橫,衝動地回以短信,“昨晚沒借到錢。對不起。今晚再試試。”
    “你在上班吧,跟你同事借啊。”
    “同事早借遍了,有些還沒還出呢。我上班,沒法跟你們說了。被領導捉到扣工資。”
    領導倒是沒來捉樊勝美,而是一個電話讓她過去,就上次做的招聘人員問題的報告,接受領導的領導的提問。這種小事難不倒樊勝美,她有明媚的微笑,領導再有火氣也不會撒到她的頭上。
    等樊勝美回到座位,她看到手機上好幾個未接來電和短信。都是來自那個號。她一條一條地看短信,看一條,刪一條,輕歎一聲。從最後一條短信看,苦主押著她媽,又趕去她爸媽家了。除了乖乖把錢匯出,她還能做什麽,她隻能稍稍發個小脾氣而已,而且還隻能騙著瞞著地發。
    如此打熬了幾天,一天發一千塊錢回家,換取她媽不再哭哭啼啼,她爸不用握著酒瓶子唉聲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