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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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劃趕不上變化。
    林花花還未割開手腕,百妖洞裏的妖氣還未得以釋放,被邪念陰了一手。她從水中飛騰而上,往茶唯方向衝了過來。
    “不好。”文零抓著岩壁往這邊跑來。
    見狀,當下之急,林花花擋在了茶唯前頭。黃符滾動,包裹住邪念那如水般的身軀,黃符越縮越小,林花花咬牙切齒當下就想撕了她。
    邪念再度入水,衝上岩壁頂,撞破了岩洞,上方沙石滾落砸在水麵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她用手去擋,誰知邪念從另一個方向進攻,突破了黃符的包圍,一股奇力把林花花甩開。
    她撞上岩壁,疼得半天緩不過勁來,扶著胸口不停地咳嗽。
    茶唯貼著牆,欲要躲,邪念化成水柱往她雙眸裏粘合了進去,拚死了似得往她眼眸裏鑽。
    霎時間。文零急匆匆趕來,手指觸碰著茶唯,意識撞進她腦子裏,想去阻止邪念。而在同時,寺清從水裏飛騰而上,化成水與邪念粘合在一起。
    林花花隻看見,茶唯周身好像有身影疊合,撕裂又粘合,重複的幾個身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她從地上起來,去拉住文零的手,他眉頭緊蹙,專注了全力。茶唯跪倒在地,感覺腦子裏有無數個意識在搶奪,她喉嚨底發出求饒的聲音,低弱又無助。
    恨,怨。
    寺清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情緒,像初見時,在醫院,茶唯也是這樣。恨自己無能為力,怨自己趕不及時。
    此時,她恨自己這樣的出身,害死父母,救不了秦夢裏跟星燃。所以,她才封閉了自己。
    樓道,牆壁上,有個通風口,排氣扇呼啦呼啦的煽動著。
    腳下是積水,這裏潮濕,陰暗,空無一人。難道這就是你內心的世界麽?寺清走了進去,指尖輕碰樓道的牆壁,黏稠像滾燙的岩漿,燙傷了她的手指。
    整個樓道都在融化。
    眼前不斷浮現的是茶唯最後的記憶,唐萬江,父母死前的場景。寺清穿過眼前這些記憶,看見另一番景象,是星燃,那雙明眸,眨巴眨巴大眼睛。下一刻,卻成了屍袋裏頭幹巴巴的屍體。
    是秦夢裏。站在廚房切菜,坐在天台上吹風,似笑非笑。然而一切扭轉,被打亂,槍聲,辱罵聲。
    血腥味。
    牆壁開始融化,血從牆壁上流了下來。不遠處樓道口,站著茶唯,她臉埋在掌心裏,看起來脆弱無助極了,她痛苦哭著說:“是我害死了他們,我活著就是一個災難。寺清,我無能為力了…我看著她們一次次死在我眼前,一次又一次,卻…”
    樓到頂融化的血漿滴在寺清肩上,滾燙如岩漿般,她疼得咬緊了牙關。她一步一步慢慢往茶唯的方向走去。
    “都不在了…寺清,我害死了他們…害死了爸媽,害死了秦夢裏跟星燃…我就是一種傷害,一無是處的傷害,我除了傷害別人,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做不了…你看到了嗎,我的雙手上也沾滿了鮮血,都是他們的血…”
    整個空間不斷在扭曲,融化的牆壁疊合,像要以茶唯為中心包裹成一個圓。她又想躲起來,躲在這個陰暗的世界裏。
    寺清忍住被燙傷的疼痛,深處手指點在她額間,指尖熾熱,她柔聲道:“好的呢?“
    她輕笑,笑得很淺,又問:“好的記憶在哪?茶唯,世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若多年前在長沙換做他人揭開了那罐子,你說我還會站在這麽?若非是一口元氣救活了我,與我共用之,我又怎能活得下去?”
    茶唯停止了啜泣。
    寺清又說:“若不是你有持之以恒的決心,我怎能收回七章水靈。若不是你給予我的勇氣,我又怎能走出一心那個夢魔?還記得初見麽?“
    她從掌心抬起頭,對上那淺淺的笑。
    往事一幕一幕。
    “記得。“茶唯點頭,像在回憶般,又說:”你喜歡唱昆曲,寫大字,鄰居家的經常來投訴…“她笑,又說:”寺清你現在不唱了。“
    好久,沒唱了。
    都忘了。
    寺清回道:“昆曲,寫字,都是一心喜歡做的事。我怕失去,想留一絲念想,總是去模仿。現在我找回自己了,我做回我自己。並不代表一心就不在了。“
    她的手捂住心口,另一隻穿過那即將愈合的濃漿,放在茶唯心口上,她說:“一心跟你爸媽,秦夢裏,星燃一樣。他們換了另外的地方,活在這。“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兜兜轉轉,尋尋覓覓,廢了好大的勁,想找回自我,其實她不過站在你身後。
    樓道口,文零跟林花花站在那喊她們的名字。
    抬頭看見關,那緊鎖在某個地方的光,像被突然被釋放。茶唯被寺清拉著,一隻手擋住明亮的光線,迎著光,跑向文零花花處。
    …
    邪念被逼了出來,她縱身躍入了海裏,寺清抓住她也被拉了進去。
    岩壁掉落一塊石頭,砸落濺起水花,濺在文零臉上,他打了個激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未反應過來,隻聽見茶唯喊了一聲寺清,抓住寺清的腳裸她被帶進海中。林花花抓住茶唯,文零回過神一把抓住林花花的腳,一股奇力把他拖進了水中。
    在海水裏拖動,文零第三次嚐到了這種滋味。
    月光很亮,在海麵上度了一層銀光。能看見海水滾動時起的泡,茶唯嗆了幾口水,她死死的抓住寺清的腳不放。
    寺清跟邪念糾纏在一起,難以分清是誰。
    她往後一看,抓著長長的三人組,隨著她一起躍進海底。寺清看茶唯憋紅的臉,另一隻腳用力往她腦袋上一踹,霎時間鬆開了手,她速度加快往海底遊去。
    寺清頭也不回,帶著邪念沉入了海底,她那雙眼眸裏有著堅韌的決心。
    不到片刻,已不見她的蹤影。
    林花花從小海邊長大,水性比較好,但拉著兩個人也非常吃力。浮上水麵,她喝了幾口海水,鹹得眼淚都掉了。
    海麵平靜無波。
    茶唯抹了一把臉,她吸了一口氣,再次潛了下去。林花花一把抓住她頭發,給提了上來,她罵道:“你以為你是潛水艇還是章叔那條魚精啊?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還想再一次淹個半死麽?”
    手波動水的聲,也不知被拖動了多長,離海岸很遙遠。
    文零把頭發往後梳,呼了一口氣說道:“在水裏,我們幫不了忙,別拖累才是真。“
    “可是寺清…”茶唯有些擔憂又說:“邪念很強,我怕…“
    “用不著擔心,我們要相信她。”文零望著海岸邊,他不停的換氣,覺得剛才自己就不該下來,太衝動了,又說:“你應該擔心我們自己,咋遊回去。”
    夜,月。
    海風輕撫,平靜的海麵上,三人龜速的往海岸上遊。
    +++
    深秋的夜風要人命,更別提海風,再別提全身濕透。
    三人遊到沙灘上累躺在那,並排躺著,風從腳底往上灌,冷的直打哆嗦。文零吸了吸鼻子,說:“這事過後,我回頭得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真是老了,折騰一會身子跟透支似得。”
    “我也累得…夠嗆。”林花花大口大口的呼吸,她躺著一個十字型。由於半路拉著兩個遊不動的,她幾乎要了半條命,說話都不完整。
    茶唯坐起身,雙手撐在身後,一望無際的海,多希望她能凱旋而歸,踏著海浪,一步一步走來。
    答應我,寺清,你一定要贏。
    幾經波折,曆經生死,事也即將平息了。文零心裏是相信寺清的,他們認識了這麽久,寺清堅韌的性子,她頭也不回想一站到底的決心,他真的是相信她的。
    茶唯坐在沙灘邊上,海風吹著半濕的衣衫,可是她完全感覺不到冷,她呆呆地望著海麵上,這一刻她真恨自己是一個普通人,看著寺清陷入危險而又無能為力,死,她是不怕的,可是她不能成為寺清的累贅。她一定會回來,這時間一分一秒對她而言都像是一種煎熬,她怕,怕這個夜太長,可是她更怕,天亮了她還沒有回來。
    直到等待海風吹幹了衣衫,直到天逐漸拂曉露出魚肚白,那平靜的海麵除了海風帶出浪潮,再無身影。
    嘴唇幹澀,喉嚨火燒火燎,文零吞了吞口水。氣氛極度沉滯落寞,茶唯站在岸邊看著不遠處,許久許久。林花花抱緊著膝蓋坐在沙灘上,也是緊擰眉頭。
    文零打破沉靜,問林花花說:“這事完了,你最想去哪兒?何不跟我回老巢,過一陣安穩日子?“
    回眸一笑。
    她打趣道:“你還有老巢?該不會還養了一堆小鬼吧?你還真是百鬼之首啊?”
    文零抬起下巴,逗樂道:“那是,我手下多少子子孫孫呢。一一介紹給你認識。”
    “我想去看周收藏。”
    林花花把頭發掖在而後,她輕聲說道。過了這麽久,那個魁梧的身影,笑得一臉燦爛與身材都有衝突的周收藏,那個很講義氣的大哥,依舊在她腦海清晰無比。
    晨曦的光從海麵上升起,金燦燦的陽光把整個海麵照的金黃,煞是好看。
    他們迎著太陽。
    文零笑著說:“好,我陪你去。”
    “謝謝。”許久,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應該的,相識一場。再說了,他還叫我一聲哥呢。”
    “不止這件事,很多很多…謝謝你救了念變的我,謝謝你從鬼門關把我拉了回來,反正所有…謝謝…“
    林花花越說聲音越柔,文零那隻眼睛裏,有陽光映射的光,像海麵蕩漾的水,溫柔得不像話。
    他抓住花花的手,欲要開口,茶唯雙手環胸轉過頭來,打破了甜膩的氣氛,她呼了一口氣說:“有完沒完?寺清還沒回來呢,你兩弄得跟謝幕似得。是不是太煞風景?“
    聞言,文零收回了手,臉上蜜汁尷尬。
    到底誰煞風景。
    …
    半個月後。
    寺清還是沒有回來。
    祠堂三人之力能修建的也修建,沒有以往那麽莊嚴,多了些落魄感。漁村很多房屋都被海水衝垮,隻有祠堂矗立在那不倒。
    石像依舊神聖的在那,肩上那貓形偶爾會泛著黃光,兔猻也再無出現。
    茶唯每天都往海邊跑,期待而去,失落而歸。寺清快回來,我有很多話想說,想說文零跟花花太過黏糊,老是讓人自插雙眼。想說兔猻,在夜裏石像會穿來貓叫,甚至晚上還會夢見跟它爭奪小魚幹呢。
    時間像牆上的黃曆,一張一張撕,越來越薄,希望越來越弱。
    文零帶上林花花今天離開了符籙,去臨滄看周收藏,過一段時間會回來。隻留下她一人,堅持不懈的等。
    死等。
    兩人一離開,連個聲音都沒了,更別開口跟誰說話了。
    看著祠堂,石像上蒙了一層灰,茶唯弄濕了布一寸一寸的擦幹淨。她對著兔猻的石像問道:“賤貓,你說寺清到底贏了還是輸了?”
    自問自答:“輸了的話,邪念絕不會善罷甘休對吧?所以,還是贏了?那她為什麽還不回來?”
    兔猻沒有回她。
    入冬了,天氣一天天轉涼。
    偶爾會攬緊大衣站在海邊吹一會,凍得四肢僵硬在畏畏縮縮的走回祠堂,日子閑暇無聊,過得較為輕鬆,隻是心一天比一天沉重。
    救了她,又跑了?
    “好的呢?好的記憶在哪?”回憶倒來的比什麽都勤快,總是無緣無故觸景生情,想起以往的一些打鬧日子。
    今日自己煮了魚粥,做得越來越有花花她奶的樣子了。飽飯後躺在祠堂屋簷下,那趕緊的瓷磚,冬日的陽光異常的暖和,頭朝著陽光處躺下,閉上眼睛眼瞼都是暖暖的光。
    茶唯雙手枕在腦後,半身曬著太陽。突然有個身影遮擋住了陽光,茶唯睜開眼睛,那人俯視著她,嘴角是淺淺的笑,那一身白衣依舊,陽光下她像第一次見到那樣,真像個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