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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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斌叔叔似乎是不計代價地想要治好小傑,除了化療之外,小傑還會不定時地做白細胞分離置換,也就是類似血液透析的一種治療。
    頻繁的治療,讓小傑變得更加沒有精神了。
    他的情況,明顯一日不如一日。
    他爸爸也好不到哪裏去。
    小傑知道他爸爸守候著他,一直在醫院吃不好睡不好特別辛苦,就讓他回家休息一個晚上,但是他爸爸不答應,小傑立刻就哭起來——他本就是個不怎麽會哭鬧的孩子,他隻是太懂事了,知道隻有這樣做,他爸爸才會聽他的話。
    楊琳媽媽也說,今晚就由她來陪小傑過夜吧,也讓斌叔叔回去休息,最後最後,斌叔叔隻能無奈地轉身走出了病房。
    但他怎麽可能回家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走了回來,還假裝輕鬆地笑著對小傑說:“今天沒回家的車了,爸爸過幾天再回去,你的病快好了,沒幾天也可以回家了,那我們就一起回家了。”
    楊琳知道,他根本沒有出去坐車,他隻是在外麵走廊不斷地歎氣。
    倒是楊琳媽媽卻忍不住,聽完這話之後雙眼立刻一紅,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趕緊借口上廁所躲了一陣子。
    隨著畫麵的不斷閃現,整個夢境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了。
    小傑就在不斷地化療和透析中,慢慢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他的頭發已經要換掉光了,雖然他還假裝堅強地告訴楊琳,說哥哥是為了要學少林和尚習武,才會把頭發全部剃光的。
    他還說,哥哥習武,就是為了以後更好地保護妹妹呀。
    楊琳笑眯眯地點頭說好啊好啊。
    可能也隻有楊琳不知道,小傑的情況一點兒都不好。
    或許楊琳也知道,但她就是不想承認而已——她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有一個喜歡她,不會欺負她,甚至願意一直保護她的哥哥。
    她怎麽敢去想象,她會失去這一切呢?
    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情況已經完全不能控製了,這再也不是,願不願意承認的問題了。
    小傑的情況,連主治醫生都開始連連搖頭了。
    有一個周末,還是傍晚時分,小傑的病房可以讓夕陽灑進來。
    暖洋洋的夕陽。
    楊琳陪著小傑一整個下午,小小的她確實困了,就趴在病床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間,她聽到了一些聲音。
    是小傑和斌叔叔對話的聲音。
    小傑說:“爸爸,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斌叔叔關懷地問道:“什麽事?”
    小傑頓了頓,耍了個小聰明:“爸爸,你先答應我,我才告訴你。”
    而斌叔叔說話有點慌亂,可能是生怕小傑一個不開心,就不把心裏的願望說出來:“答應,答應,爸爸答應你。”
    “嗯嗯。”小傑應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趴在他床邊睡著的妹妹,楊琳。
    年齡那麽小的小傑,卻有著超越他這個年齡段的成熟,他的眼睛裏,仿佛藏著說不完的話語。
    良久。
    他才又說道:“爸爸,你答應我了,如果有一天妹妹也像我一樣躺在醫院裏,你一定要像照顧我一樣照顧她。”
    斌叔叔沒忍住,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他連忙轉過頭去,躲開小傑。
    迷迷糊糊中的楊琳,的眼角也滲出了一些眼淚。
    許崇佐也為之動容,這可能是他聽過的,最讓人心酸的一句話了。
    就像,小傑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是他擔憂的卻完全不是自己。
    後來有一次,小傑在做血液白細胞分離置換,過程中反應異常劇烈劇烈,不斷大口吐血,滿眼的淚,他死死拉住他爸爸的手,楊琳嚇得一下子哭了起來,不斷地搖著媽媽的手讓她想辦法幫一下哥哥,媽媽隻能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大腿上。
    而爸爸,卻緊繃著臉,一直都不敢哭出來。
    他還是堅強地告訴小傑,沒事的,沒事的。
    但小傑並沒有撐得住。
    他當晚便去世了,去世前的他,就像沒有生病之前的他一樣,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衝他爸爸,媽媽,妹妹,衝著所有人笑,出聲地笑……
    直到主治醫生轉過身來,對他們搖頭。
    斌叔叔才突然爆發性地哭了起來,哭得整個人都站不穩,直接倒在了地上,楊琳媽媽蹲下去想要扶他,但是她自己都哭得沒有力氣了,根本拉不動斌叔叔,兩人就抱在一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完全止不下來……
    而楊琳呢,她不相信哥哥就這麽走了,因為她對死亡還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她走到床邊,一邊哭一邊搖著小傑的手臂,大聲喊著哥哥哥哥,但小傑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他再也聽不到楊琳的這一聲聲哥哥了。
    許崇佐看在眼裏——他終於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進到楊琳的這個夢裏麵來了,因為這正是楊琳心底的其中一個陰影。
    但問題是,作為治療的其中一個方式,自己究竟要如何去填補完楊琳心底的這個陰影呢?
    畢竟在夢裏,他連自由活動的能力都沒有,他隻有一雙眼睛,用著上帝視角去看這一切。
    不過,至少算是更加了解楊琳了。
    夢還沒有停。
    還在繼續。
    畫麵還在不斷地閃現——
    小傑去世之後,斌叔叔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整天沉溺在痛苦自責當中,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兒子,責怪自己是個不盡職的父親……
    楊琳媽媽恢複了過來,開始上班去了,因為還要生活。楊琳雖然也一直都不開心,但還是回去學校上學,所有生活都需要回到原來的軌道。
    隻有斌叔叔回不去了。
    他開始染上了酒癮,開始不分日夜地酗酒,楊琳媽媽體諒他喪子之痛,所以一直忍著他,隻期望他有一天能夠走出來。
    但是,他並沒有。
    他陷得越來越深。
    他隻能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隻要不喝酒,他就得哭得一塌糊塗,但如果他喝了酒,又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甚至會失去理智,而且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
    喝了酒的斌叔叔,一開始隻像個大孩子一樣,大聲喧嘩,喜怒無常,一時哭一時笑,楊琳媽媽照顧著他,一切都顯得還好。
    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開始變得更加暴力了,喝完酒的他,大笑也能笑出眼淚,而大哭起來的他更可怕,甚至一度完全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把家裏的電扇和電視都砸壞了。
    楊琳媽媽為了阻止他,都差點兒被他打傷,而楊琳隻能躲在自己房間裏不敢出去,她也害怕,她不明白,不明白哥哥去了哪裏,為什麽到現在都不回來,不明白以前慈祥的爸爸,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凶神惡煞,變得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可是酒醒之後的斌叔叔,又變回了那個承受喪子之痛的中年人,隻不過像是老了十多歲一樣,他知道自己喝酒之後對楊琳媽媽還有楊琳造成的傷害,他痛哭流涕,他甚至會跪下來求楊琳媽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改過來,他一定會走出來……
    也因為這樣,楊琳媽媽一次又一次地原諒了他——畢竟,她知道他從前並不是這樣一個人,隻是小傑的走,讓他太難以接受了。
    但事情並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
    斌叔叔仍然不去上班,仍然整天窩在家裏,趁著楊琳媽媽去上班楊琳去上學家裏沒有人的情況下,又繼續偷偷地喝酒——
    等楊琳媽媽帶著楊琳回到家時,家裏又是一片狼藉。
    如此循環了一段時間之後,楊琳媽媽終於還是無法忍受,她把家裏所有的錢物都藏了起來,她想著——沒錢,斌叔叔就沒辦法買酒喝了吧?
    可是事情超乎了可以控製的範圍。
    那天,楊琳經曆了極其可怕的一個夜晚。
    那天入夜之際,楊琳媽媽帶著楊琳回到家中,發現家裏又一次被弄得亂七八糟——不用想都知道,斌叔叔一定又喝了酒,又在耍酒瘋了。
    可是,他哪裏來的錢買酒?
    還沒等楊琳媽媽弄清楚這件事,斌叔叔從房間裏衝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把她直接整個人拍倒在了地上!
    楊琳哇地一下子哭了,她往地上的媽媽身上撲過去,生怕媽媽受到了什麽大傷。
    而斌叔叔滿身酒氣,表情猙獰地站在她們麵前,用尖銳的聲音大罵她們:
    “臭婆娘!幾個臭錢藏什麽藏?還不快給老子拿出來?老子酒錢還沒有付……”
    楊琳媽媽嘴角都被扇出血了,但她堅強地坐了起來,一把抱住楊琳,溫柔地安慰著受驚的楊琳:“沒事的,媽媽沒事,乖乖,別哭……”
    斌叔叔像個野獸一樣,見到楊琳媽媽根本沒有理他,他伸出腳又是踢了過去,差點兒把母子倆都踹到地上。
    他繼續凶狠地罵著:“死婆娘,真的想死是不是?趕緊把錢給我拿出來!快給我錢!……”
    楊琳媽媽始終沒有理睬他,隻是快速地抱起楊琳,衝刺一般穿過斌叔叔身邊,往房間裏鑽了進去,關上門,反鎖,背靠著木門慢慢坐了下來。
    她的懷裏還抱著楊琳,她始終在用溫柔的語調安穩著楊琳:
    “乖,乖,好寶貝不哭,沒事的,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