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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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裏天氣開始悶熱起來,偶爾有稀稀拉拉的蟬鳴聲傳來。
    鄭家主院裏侍女們一個個都大氣不喘,立在園中立規矩一般。大丫鬟從外麵端了兩盅茶水入屋內,推開門,裏麵一個二十來歲的少爺恭謹拘束的坐著。
    上首坐著個穿著紫色錦羅紋裙的中年女人,嘴角微微往下,表情有些不樂意,抬眼看了進來的丫鬟,又慢慢悠悠說道:“我說逐兒啊,不是你嬸我小氣,隻是這銀子也是有數的不是?”她打量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的鄭逐,眉眼微挑起來,“前半個月,你剛從我這支走了五十兩銀子,現在就花完了,未免也太快了些。”
    鄭逐陪著笑,細皮嫩肉的臉微微發紅,似乎是窘迫。
    可鄭夫人一清二楚,這個鄭逐可不是什麽靦腆的孩子。當年老太太過身的時候,就他哭得最大聲,為什麽呢?還不是因為老太太走了,這個家裏就沒他的靠山了。
    自己的夫君是家中老太太的第二個兒子,本來就不如他大哥得老太太喜歡。如今好不容易有點眉目了,老太太就讓他接過來孝敬著。
    這孝敬老太太也是應該的,誰讓她是夫君的母親呢。
    可是老太太偏心啊!
    過來以後不說疼愛疼愛孫女孫子,一心惦記著這個不長進的鄭逐,偏心至此任誰看了都要灰一灰心,偏偏夫君習以為常,還把鄭逐接過來到老太太身邊養著了。
    從此這就一發不可收拾,夫君與自己孝順老人的那點銀子,逢年過節上供的東西,全都到了鄭逐的口袋裏。
    往常夫君對鄭逐就算好的了,自己孩子沒有的東西也得先緊著鄭逐的,給鄭逐慣得那是無法無天,一身的臭毛病。
    與狐朋狗友不做正經事也就罷了,多少富家子弟都是如此,她也不指望著鄭逐能幫襯他叔父一把,可鄭逐偏偏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銀子到鄭逐手裏那就跟流水一樣,沒三天就見底了。
    這幫子,還偏欺負鄭逐這個傻子,合起夥來騙他錢,他也不知道,幾年光景,老太太那點東西他都賠的差不多了。
    老爺生了大氣,將老太太最後留給鄭逐的那點東西都收回來,叫存著娶老婆。鄭逐就不幹了,撒潑打滾什麽話都敢對外說,弄得跟鄭府欺負他似的,就這樣也賴著不肯走,老爺沒辦法,讓他缺了銀子就問夫人要。
    大夫人可不是什麽善與之輩,鄭逐來找她,總是要被數落訓斥,要三回才給一回,弄的鄭逐不想過來也沒辦法,可過來了也未必拿得到錢。偏大夫人軟硬不吃,他也就沒了辦法。
    每次都紅著臉在這挨數落。
    他靦腆說道:“嬸嬸說那些……五十兩銀子管什麽用……”
    大夫人眉鋒一挑,扁了嘴,聲音也尖銳起來:“你這話說的,五十兩銀子夠多少人家一年的開銷了!你叔父就是太慣著你!”
    “是,是,”鄭逐臉皮厚了,也不在意,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就冒,連點音都聽不到一樣,“隻是上回吃酒,是王家的請,上上回是孫家,這回到了我,我也不能給叔父丟人不是。”
    大夫人氣結,什麽事他都有理,當即端了茶水逐客:“你先回去吧,等老爺月例銀子下來了,我再叫丫鬟給你帶過去,現下裏可是一分都沒有!”
    鄭逐知道大抵是這麽個意思,今天要錢又失敗了,也不氣惱,繼續努力:“叔父說了,我要是缺銀子了就問您來要,今日出去了兄弟們問起,我要是說府裏沒錢了,他們難免要給家裏學,我若是說嬸子子不肯,叔父臉上也掛不住,不如您少給點也成啊,十兩二十兩的,府裏總得有,”他瞧大夫人的眼睛瞪了起來,那樣子又是要吵他了,趕忙說,“您可別蒙我,昨日才聽說您給皇後宮裏還送了東西,怎麽就沒有我的了!”
    大夫人氣的憋紅了臉,看鄭逐涎皮賴臉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可也無可奈何,他可真是什麽都敢說,到時候鄭家沒臉,她這個當夫人的要叫人笑話。
    想到這,她抬了抬手吩咐丫鬟:“你去,我那還有壓箱底的十兩銀子,”然後對鄭逐說,“這可是我的體己銀子,都給你了,半個月內莫要開口,再要也沒有了!”
    鄭逐笑著,站起來彎腰:“得了,多謝嬸子。”
    說罷他一手托著銀袋子,跳著腳就出去了。
    大夫人在房裏,輕輕啐了一口:“敗家子,早晚有一天弄你滾蛋!”
    話說這鄭逐才出了府,直奔此前常去的一處賭坊。
    外麵站著的壯漢一瞧見他就笑起來,拱手道:“哎呦,鄭爺來了,裏麵請。”
    鄭逐都不拿正眼瞧他,這孫子拜高踩低的。
    進到裏麵,啪的一聲把銀子甩在桌子上,吆喝道:“來,爺今兒要玩個痛快!”
    往日裏與他相熟的幾個人都聚過來,連帶著還有幾個生麵孔。
    鄭逐瞧他們眼生,一邊壓錢,一邊笑著調侃:“之前沒見過啊,打哪來的?”
    對方也是少年人,看起來還有點白麵書生的樣子,那樣子像是少來賭場,是個青頭,啥都不會,一拱手笑道:“過來玩玩的。”也不自報家門。
    鄭逐給幾個常玩的哥們使了個眼色,幾個人當即心知肚明,開始擺起了局。
    幾局過後,那青頭麵紅耳赤,著急的抓耳撓腮活像隻猴子,看的鄭逐那個兄弟,不行就撤吧,別把那幾個家當都賠進來,一會光著屁股出去啊!”
    哈哈哈。
    這句話逗得周圍人也都笑起來。
    那小夥子真是個愣頭青啊,當即就急了,嘩啦一聲把錢袋子的錢都灑了出來,鄭逐幾個人眼睛都直了,這些錢,足有百十兩,鄭逐嘿嘿一笑,地痞流氓一樣問他:“敢問一聲,您是哪家公子呀?”
    他不是好心要問,隻不過是擔心,萬一真的是個富貴公子哥,背後有人撐腰那種,自己今天這種用老千的技術,恐怕要被人打斷了腿也走不出去。
    這麽想著,他就得先問一句。
    少年眉頭緊鎖臉憋得通紅:“少廢話!敢不敢來!這是我所有的了!你們夠本的趕緊下注!”
    鄭逐嘿嘿一樂,好小子,今天就是給爺爺送錢來了。
    想著,他把懷中自己剛剛贏來的錢往桌上一堆,還差了點,不得已,他說:“我說這位兄弟,我沒那麽多,少點成不?”
    不成想少年根本不幹,嘲笑他:“沒錢就回家吃奶去,少在這攪了爺爺雅興!”說著扭頭,一腳踹在凳子上,高聲呼喊道,“夠本的下注!”
    立刻有人往裏湧,鄭逐見勢不好,這麽大的一塊肥肉,可不能落到別人嘴裏!
    他連忙說:“等等!我跟你賭!但是我手頭錢不夠,你等會!”
    說著他向身邊幾個兄弟伸手:“借點一會掙了錢就還。”
    那幾個人說富裕不富裕,說窮不窮的,鄭逐雖然沒有怎麽欠過錢,但是他們也想跟著撈一把啊,都借了鄭逐可怎麽掙錢,誰也不肯。
    就在為難的時候,有個壯漢過來,一拍鄭逐肩膀:“小夥子,我看你這把穩了,這點錢我借你!”說著就把一個幾個元寶甩在桌子上。
    鄭逐一喜:“好兄弟!一會加倍還你!”
    然後找急忙慌的把錢都押了過去。
    這一把一定能贏個大的,今日掙的錢,可夠玩好長時間的了!他興高采烈盯著幾個色子。
    “小!小!小!”少年喊道。
    “大!大!”鄭逐也緊張了起來。
    莊家將扣著色子揭露到眾人麵前,忽然間人聲鼎沸起來。
    鄭逐啊的一聲,慌了神,撲倒前麵仔細看,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他變了臉色,一把揪起坐莊的,目次欲裂,“是不是你出老千!是不是你!”
    少年得意洋洋,走過來攤開手:“好了,銀票給我,今日我不玩了,回家了!”
    鄭逐頹廢的臉色灰白,喃喃道:“這……我是鄭家的,來日,來日我還你就是。”
    少年不幹了:“來日?誰知道來日你還在不在!快拿錢來!”
    這時那壯漢也圍了過來:“小子!快還錢!”
    鄭逐嚇得都要哭了,這場麵之前哪有啊,今日他用十兩的本錢硬了近七八十兩,如今卻是賠了個三倍不止,不僅如此,還欠了壯漢的本錢。
    他焦急,看旁邊幾個熟悉的人,忙去求人家借他點,可是人家哪肯。
    少年還未怎樣,那壯漢卻是不樂意,一把拎起他的領子:“要賴賬不是!?”
    鄭逐忙求饒:“好漢好漢!我是鄭家的!我叫鄭逐!這樣,你跟著我,咱們上府裏取銀子去,成嗎!”
    那壯漢一聽,猶豫了,有些不敢相信:“鄭府?是街西頭的那個鄭大人家鄭府?”
    “是是。”鄭逐點頭如搗蒜。
    壯漢一臉嫌棄:“有你這樣的子孫,真是家門不幸!好,走!”
    說罷拎著鄭逐就往外走,那衣冠楚楚的少年跟在旁邊。
    旁人瞧著就是去取銀子,見事情過去,大家也都各自散去各玩各的了。
    鄭逐才出了賭場沒多遠,忽然眼前停下來一輛馬車,壯漢二話不說,直接在他後頸上來了一下子。一陣痛苦,鄭逐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了。
    他悠悠轉醒,渾身生疼,隻覺得是被綁在了什麽地方,雙手動彈不得。
    四周有些許寒涼,不遠處還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傳來。
    驚得他一身冷汗,不禁驚叫張口:“來人啊!來人啊!誰在這!”
    叫了幾嗓子,忽然十步開外有火光亮起,有個布簾被掀開,剛才的壯漢打著燈,溫潤如玉的少年踱著步子走進來,雪白的臉頰此時在鄭逐眼裏比鬼還瘮人。
    他失魂落魄,說話也哆哆嗦嗦的:“你……你……你要幹什麽!”
    少年微微一笑,背著手站在鄭逐眼前,開口道:“你欠了我銀子,若放你回鄭府,你進去了,出來的可就是家丁了,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可不做。”
    鄭逐這時候已經瞧出來苗頭不對,搖著頭:“不對!你們是一夥的!這是個局!你到底要幹什麽!”
    少年嘩啦一聲打開折扇,溫潤的麵龐露出一點邪魅的笑:“算你聰明,隻是誰都知道你欠了我銀子,這五百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以你叔父的月例,怕是也要還一陣了……”
    “你們做局引我上套!這不算!這不算!”鄭逐驚慌失措。
    少年搖著扇子,自在安逸:“我一沒有逼你與我賭,而沒有逼你問他借錢,”他用扇子點了點一旁的壯漢,“是你自己貪心,把自己賣了的,這事我到哪都有理說。”
    鄭逐額頭冒出汗水,咬牙道:“你到底要怎樣?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你找我可是一點用都沒有,我又沒有銀子!”
    “哎!”少年反駁,“你可是鄭家老太太最疼愛的孩子!想必鄭大人對你也十分疼惜吧?”
    少年啪的一聲又收了扇子,靠近他低聲說:“隻要你幫我辦一件事,這五百兩銀子一筆勾銷,我這還有五百兩銀子,事成以後全部奉上。”
    鄭逐身處險境,可是生性貪婪愚蠢,聽到銀子就什麽都不怕了,眼睛都泛出精光。
    “此話當真?”
    “當然。”少年篤定。
    “你說,讓我幹什麽?”鄭逐已經迫不及待了。
    “哈哈,痛快!”少年哈哈大笑,扇子拍在鄭逐胸膛上,“我要你叔父一年來的賬本!”
    “啊?”鄭逐一驚。
    那賬本是叔父鎖在書房的,誰都不許碰。
    他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那東西叔父寶貝的很。”
    少年也不勉強,微微笑著,吩咐:“去,把燒紅的烙鐵拿來。”
    壯漢不吭聲,將燈放到地上,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有兩個小廝端進來一個炭盆,裏麵放著燒紅的碳。
    壯漢拿起一頭鐵棍,另外一麵是已經通紅的鐵烙頭。
    鄭逐嚇得驚懼不已。
    壯漢拿著烙鐵過來,往鄭逐身上比劃。鄭逐感覺到周身的所有毛孔都去體驗那火紅的熱度,嚇得他嗷嗷亂叫。
    少年笑出聲,問他:“怎麽,還是不肯與我合作嗎?”然後聲音一冷,命令道,“把他嘴給我掰開,就燙他舌頭,讓他這輩子都說不出話來!”
    話音剛落,壯漢便一手掐住鄭逐的兩頰,巨大的手勁硬生生掰開他的口腔,滾燙的熱浪就應了上來,舌頭似乎有點碰到,疼的鄭逐拚命吼,字卻說不清楚。
    “我幹!我幹!”
    “停下!”少年麵帶微笑,看著壯漢鬆開手退後,鄭逐的口水都流到了衣服上,驚魂未定,“怎麽,你又想好了?”
    鄭逐魂魄都飛了七八竅,此時哪還敢不服,隻能順從的點頭:“想好了!想好了!”他口水留在衣服上沒法擦,狼狽極了。
    少年哈哈一笑:“不錯。那我給你半個月時間,這半個月時間過了,我要的東西要是沒到,你可是知道的,就算你一直閉門不出,我也有辦法讓你掉層皮。”
    說完,少年轉身離開了。
    壯漢看了鄭逐一眼,從一旁的桌子上麵拿起一張紙,未等鄭逐反應過來,一刀劈開捆綁鄭逐的繩索,鄭逐沒有支撐,驟然失去平衡,摔在地上呲牙咧嘴的。
    壯漢拿起他的手,用小刀剌了一條口子,指印摁在上麵。
    他哆哆嗦嗦問:“敢問這位大哥,這讓我簽的是什麽東西呀?”
    壯漢不稀罕理他,見他問起,這才抖著紙給他看。
    上麵白紙黑字,鄭逐欠一千兩白銀,看的鄭逐差點沒暈過去,分辨道:“大哥!大哥不能這樣啊!”他手上緩過點力氣,撐著自己坐起來,雙腿攤著,“我其實隻是找你們借了點獨資,裏外裏又是你們算計我!就算這樣!五百兩我明白!一千兩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