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解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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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錦原以為這層樓裏隻有她跟簡照笙兩人,卻沒想到還有旁人在此,這人還是前幾日剛見過的。
    眼見對方緩步逼來,簡錦下意識扭身就跑,卻不料麵前橫出一道人影,轉眼間卻是又多出了一個人。
    這人高瘦年輕,分明是當日在孟府將她救了的少年。
    兩麵夾擊,她無路可退。
    少年攔著她的去路,而顧長壽也已來到身側,低聲道:“簡二公子,王爺有請。”
    明明他挨了五十個板子,站都站不起來!
    明明他傷得這麽重,在府中好好修養才是!
    為何還要對她緊咬不放?!
    簡錦斬釘截鐵咬牙堅決道:“我不去。”
    顧長壽冷聲道:“那奴才就失禮了。”
    簡錦立馬喊道:“且慢!”眼神暗中掃去,卻半途被顧長壽截獲,他說道:“簡二公子不用尋了,甄侯已在樓上。”
    簡錦心發緊:“你們把他怎麽了?”
    顧長壽緩聲道:“您放心,沒有人敢對甄侯怎麽樣,奴才們來找的人也隻有您一人而已。”
    簡錦抿緊雙唇,心內惴惴不安,她清楚知道,有去無回,她是決不能再落到燕王手裏:“如果我不去的話,你們又要如何?”
    “您不會如何,”他神情無波,緩緩說道,“但是甄侯身上可能要添點傷了。”
    簡錦瞬間冷眉橫對:“你們敢!”又氣又怒道:“你們太過分了!”
    “敢不敢,還要看您的意思。”顧長壽仍是用著緩緩的語調,說的話卻叫人莫名一寒。
    簡錦緊捏手心,思忖再三,最終再多不甘也都化作無奈,歎了一聲氣道:“我跟你們走。”
    立在牆邊的書架後麵有一間小室,簡錦甫一進去,就看到座上有一人。
    男人仍是一身玄黑衣袍,麵容蒼白,眼底臥著黑影,顯然這幾日精神不大提振想來是他在金鑾殿前受的責罰太重,到如今還未痊愈幹淨。
    但就算如此,他的眼神仍是冷冽非常,仿佛眼裏蘊著一潭冰。
    簡錦不想與他靠得太近,離他四五步的距離便站定,拱手喚道:“燕王。”
    她這聲喚了卻是許久不曾得到回應,室內靜靜的,燭火點燃了,不時發出撲哧的聲響。
    簡錦也不曾抬頭看他,隻垂著眼瞼盯腳尖,心卻一點點提了起來,快要提到嗓子眼時,才聽到頭頂正上方響起他的聲音:“你們先退下。”
    雖然仍在病中,但他的聲音與以往的生冷僵硬渾然不同了,反而透著透著幾分虛弱。
    在見錦聽來,每個字都能說得好像雨點輕輕點在湖水麵上,能把人心底的漣漪勾起來。
    簡錦正暗自思忖時候,卻聽他問道:“這次沒有窗子,你想如何逃出去?”
    簡錦對於他的威脅已見慣不怪,但眼下室內寂靜,緊張的氣氛愈發凸顯濃重,她到底是忌憚他的手段,明麵上伏低姿態,輕聲道:“王爺言重了。”
    楚辜卻嫌她這呆板嚴正的回答,麵上起了微嗤,就問道:“幾日不見,你的利牙是被你大哥拔光了嗎?”
    簡錦聽他用譏誚的口吻說起大哥,不免心下有些抵觸,當下就將眉頭一皺想要反駁,楚辜卻愣是不給她這個機會,又接著說道:“說起來,你我好一段時日不見,有些事情該談談清楚。”
    是要談金鑾殿上前的責罰?盛福樓中的逼迫?還是想繼續靜安寺沒有做完的事?
    簡錦心裏的火氣一下子熄滅了。
    她不敢問不敢提及,生怕他接下來隨口一句話,就將她死死捂了十幾年的秘密一下子捅破了。
    這樣不止對她,對掩藏手段一流的原主也太殘忍了。
    想到這裏,簡錦就特別緊張。
    她心跳加劇,眼皮發顫,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到了嘴邊,觸及他眸底的冷意,仍是膽怯了一步。
    簡錦不自覺後退了幾步,楚辜卻仍是端坐在座上。
    昏暗燭火下,昳麗的容貌之下卻是一臉的冷酷木然,仿佛猜透她心中所思般,他一點都不著急。
    簡錦終是被他這般冷酷的神情所逼,被自己的膽怯所驚,咬定牙關又忽的輕輕笑了起來。
    接著,她抬起眼,濃密睫毛之下是一雙盈盈如水的杏眸,這會兒便定定地看著他,半是嘲諷半是困惑道:“我與王爺有什麽好談的?”
    她先是驚懼、慌張、膽怯,而後又突然冷靜、鎮定,甚至如今來反問他,這一係列變化來得太快,楚辜卻是不見一點驚訝,仍是坐在椅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他自有他的思慮。
    室內昏暗的燭火光線恰到好處,綽綽約約、模模糊糊地勾勒著她的輪廓身材,又將這些投射到白晃晃的牆麵上。
    纖瘦,孱弱,以及柔軟。
    她低垂的眉眼富有遠山般的溫淡線條。
    她挺俏的瓊鼻曾經在微慍時皺了幾下,配上當時她臉上的神情,莫名的有種活潑柔麗的色彩。
    她的唇瓣像是剛剛開在春枝上的櫻桃,柔嫩鮮澤。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世人都有,但是唯獨到了她臉上,卻有了一種柔軟的感覺。
    她給了他一種柔軟的感覺。
    這突然間,隻是在這一瞬間,楚辜非常抵觸這種陌生的感覺。
    “這裏不是靜安寺,”他定定道,又覺得不夠似的,特地補充了一句,“你沒有退路可走。”
    簡錦不覺看向他。
    楚辜目光如炬,猶如一柄鋒利的銀劍,從刀刃上翻起來的亮光就足以將人震懾住,“本王要跟你談的事,你最好別裝聾作啞。”
    他說的對,她的確無路可走,簡錦抿緊雙唇,看著他眼裏的冷意,好像自己就是被困在砧板上的魚。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好像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簡錦壓住如鼓的心跳,緩緩抵住牙關,看著他又緩緩地笑了。
    她這一笑有些突然,楚辜倒是怔了怔,有些不解。
    簡錦問道:“那日,金鑾殿上,王爺為何要說那句話?”
    什麽話?
    楚辜靜靜地看著她。
    簡錦便重複他當日的話:“當日王爺問我盛福樓的糖醋排骨好不好吃,當時皇上在場,諸多宮人也在場,王爺為何要突然說出這麽一句不搭調的話?”
    楚辜聞言卻輕輕蹙起眉,反問道:“盛福樓的糖醋排骨難道不好吃嗎?”
    簡錦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便道:“我從來沒有吃過盛福樓的這道菜,王爺問我也是白問。”
    楚辜似喃喃道:“是麽?”而後臉上又漸漸透出一層冷峻,已然恢複冷靜漠然。
    他看了她許久,忽的輕掀唇角問了句,“那你可有吃過盛福樓的其他菜?”
    簡錦才來到這個世界幾個月,去過的地方並不多,她下意識搖頭,心裏突然打了個驚雷,後背瞬間就起了冷汗。
    這話就是一個陷阱!
    如果她回答沒有,他就有充足的理由逼問她當日為何把地點定在盛福樓。
    雖然自己可以有很多解釋,但是按照他的性格,肯定能全部反駁回去。
    而最後得到的結論也隻能是她有意圖。
    她有意圖,有陰謀。
    而他若再進一步逼問,而她匆忙之下百口莫辯,隻能無措地任由他一步步猜下去。
    這樣下來,她設下的局就會被他看破,到時候真相大白,他發現他受的那五十個板子白挨了,或許怒極私辦,就地將她解決了,或許一怒之下捉她到金鑾殿上。
    到時“三堂會審”,她才是真正的無路可退。
    可是反過來,如果她回答是,他自然會巨細無靡地問她吃了哪些菜,而到時候她答不上來,照樣能讓他發現端倪借題發揮。
    不行!絕對不行!
    簡錦緊蹙眉心,冷冷地看著他。
    瞧她神色思索,楚辜語調變得漫不經心起來:“你想好了嗎?”
    他不問她有沒有吃過,而是問有沒有想好。
    簡錦心下一凜。
    他這話分明是暗示。
    他暗示她,讓她好好想清楚要怎麽回答這個陷阱遍布的問題。
    因為一旦答錯,破綻皆漏。
    簡錦忽然覺得,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她玩弄於鼓掌之中。
    而她竟然現在才意識到。
    沉默了片刻。
    “王爺,有句話我想先問問,”她抿了抿唇,語氣變得更確定堅決了,“你是不是早料到會有今日。”
    這話乍然聽去,會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楚辜臉上並沒有露出困惑的神色,仍是保持著之前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簡錦捏了把手心,繼續說道:“靜安寺時您明明有機會抓住我,但還是放走了我;在盛福樓,您也有機會不讓我說一個字,但是你放任我在百姓中散布消息,眼睜睜看著事情鬧得滿城風雲,最後鬧到皇上跟前。”
    簡錦看著他,語調輕輕的,“或許你早知這事會鬧到皇上跟前。”
    說完這話,她又仔細看他眉眼裏藏著的思緒,然而,又似乎這又是一場無用功。
    楚辜臉色未變,無波如鏡,聲音卻恢複了一貫的冷硬:“你繼續說下去。”
    他沒有說明白她是錯或對,簡錦不免有些緊張。
    畢竟都是她亂猜的,這猜想之下有一半的信心,同樣也有一半的疑慮,可是她又會想,如果事實不是這樣,他又怎麽會如此淡靜冷然?
    簡錦從不相信世上真有人什麽都不在乎,有臨危不懼的勇氣。
    她寧願相信麵前這人思緒敏捷,早把一切精妙算盡,所以才能在這件事中擺出泰山不崩的姿態。
    簡錦繼續說道:“你早有這準備,所以在金鑾殿上並沒有拆穿我,為了不拆穿我,你隻能引來其他話題勾開皇上的注意力。”
    她道:“無論是在靜安寺,盛福樓,還是在金鑾殿,你甘願領受皇上的責罰,都是為了今日。”
    為了今日,周遭再無旁人,他將她圍困在這四角逼仄的室內,如願看到她焦急驚惶的模樣。
    話說到這裏,簡錦漸漸蹙起眉,問道:“王爺繞了這麽大的圈子,花了不少心思,到底是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