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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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上歌舞升平,正並列坐在一塊的楚辜與謝福琅聊了起來。
    “謝世子。”楚辜緩緩喊道。
    謝福琅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楚辜會主動跟自己打招呼。
    他的目光不經意掠過正位於皇後身側的簡錦,她正微微低著頭,雙眉清淡,模樣乖順,應該是在和皇後說話。
    於是就知道了楚辜忽然說話的原因。
    謝福琅露出淡淡的笑容:“燕王有什麽想問的,直接說就是了。”
    器皿裏盛滿了酒,盈盈蕩蕩,映出楚辜一雙漆黑的眼睛。
    曾經宮裏有個大膽的老宮人私下裏說漏過嘴,說起他的這雙眼睛,其實是最像生母的。
    然而就是這雙眼睛裏藏著太多的鋒芒,不得不讓皇上忌憚,繼而厭惡,遠離,舍棄。
    楚辜聲音木然無波:“你跟簡錦什麽時候認識的。”
    這話問得實在直接,謝福琅啞然失笑,倒不是因為這個問題有多麽難答,而是燕王問這話的真正目的,這個很值得人探究。
    謝福琅對這個問題十分坦蕩,當下坦言道:“在靜安寺就認識了。”話鋒一轉,“其實之前還見過一麵,隻不過當時她沒有看清楚我長什麽樣子。”
    楚辜對於在哪裏見麵似乎頗有幾分介懷:“在歡喜寺嗎?”
    謝福琅頓了頓才道:“是這裏沒錯。”
    他在歡喜寺的這段日子,連父親母親都沒有提及過,但是在燕王麵前,他卻是沒有什麽好遮掩的,因為當初是燕王將他救了出來。
    後來回到家中,也隻是以在外遊學當借口,隱瞞了這段不堪的經曆。
    謝福琅忽然起了好奇心,輕笑道:“我一直想問一件事,不知道燕王可不可以為我解惑?”
    楚辜看著眼前舞動的美姬,眼神冷冷的,麵無表情。
    謝福琅見他不作態,就默認了他應下了這話,就問道:“近日京中關於你和簡二公子的傳聞,可否屬實?”
    楚辜聞言,轉眸看他。
    謝福琅彎唇溫聲道:“我隻是隨便問問。”
    楚辜冷冷道:“本王也可以隨便回答。”
    謝福琅聽出了他語氣裏的敷衍,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就笑笑道:“燕王殿下不回答就算了,反正我不是非要知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說著又倒了一盞酒主動遞到楚辜麵前,“多虧了燕王,我才從那個黑暗的地方出來,這一杯是我敬王爺的。”
    楚辜看著眼前的酒盞,紋絲不動。
    謝福琅也不覺得被拂了麵子,隻飲了自己的酒,專心欣賞宴上的歌舞。
    宴席過半,女眷們大多不勝酒力,歪歪的支著腦袋伏在案上,氣氛漸漸迷醉起來,連空氣裏都飄散著一股濃烈的酒味。
    簡錦雖然沒有嚐過一滴酒,但眼下聞著這股酒味,也覺得自己快醉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倒寧願自己喝醉了,也好過現在被皇後“盤問”著。
    皇後是個什麽樣的人,小白文裏寫得一清二楚。
    善妒跋扈,早些年皇上流連於其他妃嬪寢宮時,她常常暗地裏給這位妃嬪使絆子,害得後宮苦不堪言,一片烏煙瘴氣。
    後來楚辜生母進宮時,皇後看皇上百般疼愛她,就暫且緩了緩,等到後來想給她使絆子時,人已經出事了。
    但這事依舊和她脫不開幹係,在每個人的眼裏,都認定她是害了楚辜的生母,於是皇上愈發厭棄她,楚辜視她如惡毒蛇蠍,而自己的親生骨肉,除了九公主,太子和二殿下皆不能養在身邊,常年關係疏淡。
    漸漸的,皇後性子就變了一個樣。
    從前皇後是京城裏跋扈明豔的大美人,如今鋒芒盡斂,不大愛發脾氣了,甚至在有些事上顯得尤為怯懦溫吞,但這並不代表心裏就沒有算計。
    自打簡錦站在她旁邊,皇後就一直問個不停,先是問她起居習慣,後來又問她平日裏喜歡吃些什麽,愛到外麵哪處地方玩等等,簡直巨細無靡到令人可疑。
    簡錦不信皇後問這些話沒有意圖,於是細想之後一一回了。
    皇後含笑道:“倒是真個會玩的性子,竟然這京城裏各處的趣味景致都被你賞遍了,”她又垂瞼撫摸指上鮮紅的玳瑁,感歎道,”想想昔日,本宮也是如你這般活潑,可又看看現在,還不是悶在宮裏,怪是無趣的。”
    她說這話時竟像是個豆蔻少女,語氣天真又發愁。
    簡錦卻是知道她這話就是個陷阱,遲疑未答。
    果不其然下一瞬,皇後就睨眼看她,眉眼未動,但眼裏卻是滿滿的期待,顯然是在等著簡錦主動回話。
    簡錦知道她這話的意思,明顯是想讓自己主動提出進宮陪她,但簡錦不傻。
    這一進宮陷阱重重,皇後肯定拐著彎套她的話,到時候怕是連這女兒身的秘密都藏不住,叫人給發現了,直接殃及池魚,連累了一整個甄侯府。
    一時間,簡錦心下百轉千回,就微笑說道:“皇後娘娘金枝玉葉,過慣了雍容華貴的生活,難免覺得平民百姓過的日子十分有趣,可是再有趣,也不免了每日為衣食住行而奔波,風裏來雨裏去,就像刀子刮在臉上,再苦也得受著……”
    說著她便動起了感情,兩眼一紅,鼻子一抽,又怕在皇後麵前丟臉,就捂著袖子擋住半邊臉,把嗓子壓低了:“皇後娘娘見怪了,小錦實在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難免,難免就控製不住了……”
    這和皇後心裏預想的不一樣,她以為簡錦會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哪裏知道簡錦這番話裏不但沒有要進宮陪她的意思,反而有意無意把她說成不懂百姓疾苦。
    皇後看了眼簡錦,看她也不像是故意的,心裏就更納悶了,於是訕訕的笑了笑,說道:“本宮不怪你,人之常情,怎好怪罪於你呢?”
    簡錦收拾眼淚,無不感激道:“多謝皇後娘娘。”
    皇後忽然喟歎道:“你這孩子也是可憐見的,如今太子與二殿下都不在身邊,本宮身邊啊就缺你這麽一個貼心人。”
    說完了這話,皇後又用幽怨的眼神將她凝著。
    簡錦沒有想到她會把話題重新繞回來,有些怔了怔,一方麵不知該怎麽回答她這個問題,另外一方麵,她要是現在不應下,皇後遲早逮著機會讓她應的。
    所以她在劫難逃,無論如何是脫不了身了。
    簡錦一時有些發愁,不由揪起了眉頭。
    皇後在一旁目光盈盈地望著她,充滿了期待。
    簡錦抿抿嘴,心裏正想著計策時,忽的目光錯錯一落,就落到宴上去了。
    她不經意掠過楚辜的臉,正撞上他漆黑幽冷的眸子,渾身不由得一抖,趕緊移開了視線,這一回卻是落到了宴席中央正靜靜跪著的這群舞姬身上。
    這群舞姬個個都是濃眉大眼,靚麗高挑,但跪在最前麵的紅紗美人最是奪目。
    簡錦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她,不知為何,看到這個紅紗美人時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簡錦於是揚眉勾唇,輕笑著朝皇後說道:“皇後娘娘,這位美人生得好是漂亮。”
    皇後未料到她會說這話,明顯的怔了怔:“這……”
    簡錦看她嘴唇動了動,似是要回過神來的樣子,也不給她這個機會,當即就笑著道:“小錦有一個請求,不知道皇後娘娘應不應。“
    簡錦笑吟吟的,白淨嫩臉上淨是笑意,尤其一雙盈盈杏眸,又大又亮,看著人時仿佛一泓清泉,能把冰雪融化了,也能消盡酷暑悶熱。
    被她這樣看著,皇後倒是有些難以回絕了。
    她的目光掃過宴上眾位女眷,卻是看到她們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皇後神色困惑的看向簡錦,再次看見她眉眼間坦蕩的笑意,卻是恍然了。
    簡錦當著她的麵對舞姬動起了心思,實在是有些好色過頭了,宴上女眷們不嫌棄才怪。
    況且,這也太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可是這樣不正好證明了這個簡家的二小子就是個好色的草包,什麽都不懂。
    這樣性子的人,她更好拿捏,就不愁套不出話來。
    皇後看著簡錦,卻是緩悠悠的勾起了唇,不惱反而柔聲道:“就聽小錦的。”
    小錦小錦,多親昵啊。
    看起來皇後很喜歡她呢。
    宴上女眷紛紛揪起了手帕,目光裏各是羨慕嫉妒恨。
    簡錦仿佛沒受到這些刺人的目光,無比欣喜道:“多謝皇後娘娘!”
    皇後柔柔笑著,隨後就吩咐宮人將那位紅紗美人招到了跟前。
    簡錦迫不及待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紅紗美人低著頭,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卻也是美人印記,十分好看,聲音也動人如弦:“奴婢叫墨娘。”
    簡錦聽著十分舒服,就又問了句:“哪個字?是末尾的末,還是寂寞的寞?”
    吊末梢,空虛寂寞,還真是和這位簡二少爺的行事作風十分符合。
    女眷們紛紛嗤笑,然而觸及席上楚辜幽冷的目光,都默默的咽了回去,且聽這個簡二少爺接下來會問些什麽好笑的話。
    卻聽紅紗美人柔聲道:“奴婢的墨是墨水的墨。”
    簡錦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隨即又嘿嘿笑了兩聲:“好名字好名字。”
    皇後將她這般貪色的模樣看在眼裏,溫聲笑道:“不但是個好名字,人也長得伶俐,本宮喜歡你剛才跳的舞,就賞你五十兩黃金。”
    五十兩黃金!
    此言一出,宴上嘩然。
    按照以往對舞姬歌女的賞賜,一般也就給些首飾,哪裏會給這麽多銀兩,而且還是黃金的,擁有了這樣的賞賜,都可以在京城最好的地段盤上一間大宅子。
    然而女眷們中也有自視甚高的,因為皇後這道賞賜,更是看不起墨娘了。
    直接賞人銀子,這麽俗氣,簡直瞧不起人麽,皇後娘娘的意思實在是昭然若揭啊,可是偏偏又笑得這般溫柔,看著簡錦的眼神裏又是滿含寵溺,分明沒有半點嫌棄。
    眾人就恍然了。
    敢情皇後娘娘是拐著彎嫌棄簡錦俗氣,這手段高,實在是高。
    而身為輿論中心的簡錦顯然對此一無所知,眼神緊緊的盯著墨娘看,簡直能勾出驚人的光彩,這般強烈直白,墨娘更是不好意思的垂了垂頭。
    皇後在一旁看得有趣,隨即讓宮人端著五十兩黃金到她跟前。
    墨娘不勝感激,跪拜在地上盈盈地道了聲謝。
    皇後正要頷首,冷不防眼前劃過一道寒光,卻是憑著就近處的宮人,正跪在地上的墨娘忽然抬起頭來,從胸口處抽出一把又長又彎的劍,單手拎著直刺而來。
    “賤人!償命來!”
    這一聲像驚雷般,將宴上眾人都炸了個粉碎。
    驚呼聲四起,卻是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要緊關頭關頭怔愣在原地,看著剛才還柔柔弱弱的紅紗美人,此刻儼然化身為地獄修羅,執著長劍刺向皇後。
    而皇後驚從中來,身子往後縮時腦袋一下子仰倒了下去,這一下卻是更慌了,隨手抓了個附近的宮人拿作擋箭牌。
    眾人驚呼,幾乎要跳起來!
    正因為她們看到皇後抓到眼前的這個人竟然是簡錦!
    女眷們大多溫柔膽怯,見到這一幕忍不住紛紛掩住眼睛不敢再看。
    簡流珠看到簡錦被皇後拿來擋刀子了,立即起身驚喊:“二哥!”
    她恨不得替她受了這遭罪,眼前忽的一晃,卻是在紛雜逃竄的人影中,有極快的一抹玄黑人影直接衝向了皇後這處。
    周圍太監宮人也在叫喊。
    “來人啊!抓刺客!”
    “禦林軍快來護駕!”
    幢幢人影,一切都亂了。
    刀刃寒光,赤血美人,眼看刀尖對準了她的眼睛直刺而來,簡錦卻是被渾身發抖的皇後緊緊攥著肩膀,一動不能動,她隻能緊擰眉頭,死捏手心,心跳驟快之餘卻恍然生出一種解脫感。
    千百種念頭在心裏滾過,沒有多想,簡錦驟挺脊梁,於是一瞬間刀尖對準她心髒。
    緊接著是一聲刀劍劃破衣衫,刺入肌膚的聲響,明明急促到轉瞬即逝,卻是硬生生讓在場的眾人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一時間宴上歸為沉寂,冷一般的寂靜,直到禦林軍紛紛湧了進來,將裏裏外外圍了三層,又將這行刺的刺客一把扣押在了劍下。
    領獎跨步上前,單膝跪地謝罪:“微臣救駕來遲,還請娘娘、燕王恕罪!”
    將領聲音雄渾粗厚,宴上就隻剩了他的聲音,這時候眾人才如夢初醒,循聲望去,看到麵前一幕,卻是驚愕到無以複加,瞬間瞪大了眼睛。
    最驚愕的要數簡錦了,她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從剛才到現在,她怔怔的看著楚辜瞬間衝了上來,整個人直接擋在她麵前。
    接著簡錦又看他冷眸揮開行刺的美人,然而不小心,劍偏了,胳膊上被劃了一道。
    她下意識驚呼,卻又是緊抿了嘴巴,不發一言。然而此時,楚辜轉了轉眼珠子,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著她,目光幽沉裏又夾雜著怒火,似乎質疑她為什麽不躲開。
    是啊,那一劍刺過來時,她本可以躲,但是卻在那一刹那,腦海裏卻不停的轉著一個念頭。
    她在想,受了這一劍,隻要受下這一劍,她死了,就可以離開這個本不屬於她的世界,回到父母親人身邊,回到熟悉的現代世界。
    可是她又是怎麽想的?
    即使在遙遠的現代生活著她的父母朋友,可是父母早已離異,朋友五湖四海,曾經最親密的愛人也成為了同床異夢的陌生人。其實她一直孤苦伶仃,尋覓不到一份滿足的安全感。
    然而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她有溫暖的大哥,她有調皮可愛的三妹,甄侯府的所有人都打心眼裏疼她,愛護她……
    簡錦揪著眉頭,目光困頓而迷茫。
    楚辜見她這般,仿佛觸動了他的怒意,一下子揪起了眉頭。恰巧將領正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楚辜怒意難忍,捏了把手心忽然勃然大怒,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冷冷逼問道:“通通都是些混賬東西!”
    簡錦看著冷臉發怒的楚辜,有股寒意從腳底一下子竄到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