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還原千部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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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千部長的形象在我腦海裏不斷湧現,從第一次到他辦公室見他,到月光縣峽光鄉故地重遊,一幕一幕的,出現在腦海裏,出現在眼前。
    好端端的人,怎麽會主動墜樓,放棄生的希望,放棄生命呢?
    我想不明白,就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沉思。估計妻子華莉也睡不著,同樣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上。
    “是不是在想千部長的事啊?”妻子問。
    “是啊,你說,好端端的人,怎麽會墜樓呢?我左想右想,前向後想,怎麽想都理不清頭緒。”
    “那我不打擾你了,你慢慢想,慢慢理吧。”妻子說。
    “對了。”妻子說:“我們的大學同學楊明亮又當爹了。”
    我還沉思在千部長的事情中,沒回過神來,就心不在焉地問:“他找了‘二奶’了?‘二奶’又跟他生孩子了?”
    “你說什麽啊?楊明亮響應國家號召,生二胎了。”
    “哦,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這是楊明亮最喜歡的啊,他終於如願以償,兒女雙全了。”
    “是啊。”
    我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翻找楊明亮的電話。
    妻子問:“你幹什麽啊?”
    “給楊明亮打電話,祝賀一下啊。”
    “你看現在幾點了,深更半夜打電話,神經病。”
    我看了看時間:“太晚了,我明天再打吧。”
    “你家裏,包括你,不是很喜歡男孩,很想要一個男孩嗎?”妻子問。
    “女孩也不錯啊,你看我們家小女該,多聰明伶俐,多善解人意,多討人喜歡啊。”
    “別說漂亮話了,你家裏,你的心思,難道我還不知道?我生個女孩,還覺得在你們家裏頭抬不起頭來呢。”
    “我都沒什麽意見,你還有什麽抬不起頭來啊。生男生女都一樣,現在是什麽年代,你怎麽還那麽封建啊?”
    “我們班的同學,大都想要二胎,有的已經生了,有的正打算生呢。”妻子說了一大串同學的名字。梁剛因為在體製外,不受約束,早就有兩個孩子了。高迎春頭胎是個男孩,不想再生了。
    我突然明白了,問妻子:“你是不是也想要二胎啊?”
    “是啊,我想要一個男孩,難道你不想像楊明亮、梁剛那樣,兒女雙全?”
    “當然想,萬一又是女孩呢?”我問。
    “女孩也行,好事成雙啊。”妻子回答。
    “那我們也響應國家號召,生二胎吧。”我說。
    “好啊。”妻子很高興。
    “不過現在還不行?”
    “為什麽啊?”妻子疑惑地問。
    “一來,我要養精蓄銳,生一個優質的孩子。二來,你也要學習一下,生男孩有什麽經驗,盡量生個男孩吧。三來,我還在外地,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幫不了你什麽忙,你一個人照顧孩子實在太辛苦了。”
    “我已經老了,再等下去,不是更老了嗎,即便孩子生下來,‘產品’也不優質啊。”妻子說。
    “沒關係的,你一點不顯老,再說現在科學技術昌明,生活條件又好,早幾年晚幾年沒關係的。等我忙完這陣子,我一定少喝酒,少應酬,養好精神,蓄足體力,還你一個優質男孩。”
    “好吧。”
    “今晚都沒休息好,你中午抓緊時間睡個午覺吧。我在回月光縣的路上,也好好睡一覺。”我說。
    “好。”
    我們又躺下去了,休息一下是一下吧。
    急促的鬧鈴聲叫醒了我,我趕緊起床。
    清晨,縣委辦公室秘書程華國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後座上鄭千筱抱著千部長的骨灰,我們背向省城,向月光縣疾馳。
    我閉上眼睛,千部長的最後歲月一幕幕、活靈活現地展現在眼前。
    中宣部擬舉辦全國省級宣傳部長研討會,請省委常委、省委宣傳部長千三石同誌做名為“宣傳工作如何適應網絡時代”的主題發言。看得出來,中宣部很看重千部長,鑒於千部長自身的學識和在全國宣傳戰線的影響力,特別指定他作主題發言。各省宣傳部長還要圍繞千部長的主題發言展開討論,據說,在討論的基礎上,還要再廣泛征求社會各界意見,最後出台一個全國互聯網意識形態管理辦法或者指導思想。
    千部長也很重視這次主題發言,查看了很多參考資料,熬了幾個通宵。熬到最後一個通宵時,主題發言材料基本上完工了。他打起精神去上班,上班途中,他腦海裏還在想著主題發言材料,怎麽修改,怎麽完善。由於用心專一,他把手機忘在家裏了,上班時,沒有拿手機,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沒拿手機,又在辦公室裏聚精會神寫起來,要不是辦公室人員提醒,恐怕連吃中飯都忘了。下午開部務會時,辦公室人員進來說,有人打電話找他,他一直未接電話。電話打到省委宣傳部辦公室來了,希望千部長看到未接電話或者短信、微信後,給對方回個電話。
    他像平時一樣,平靜地問:“電話是從哪裏打來的?”
    “好像是方圓賓館,是一個男的打來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回答說。
    與會者怔了一下,然後,無言地、齊刷刷地望著千部長。
    方圓賓館實在太敏感了。
    方圓賓館名字說起來好聽,卻是談起來讓許多官員手腳發抖、心驚膽戰、聞之色變的地方。
    因為,方圓賓館是中紀委在省裏設的辦事處,許多幹部進去後,立馬出來的很少,“雙規雙開”、移送司法機關的很多。就是說,無論是什麽原因進去的官員,什麽事都沒有,安安全全走出來的官員很少,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千部長又問:“誰打來的?”
    “中紀委。”辦公室工作人員回答。
    與會者直愣愣地望著千部長。
    “說了什麽事嗎?”千部長依然平靜地問。
    “要您盡快去一下,或者回個電話。”辦公室工作人員回答。
    與會者神情緊張和複雜地望著千部長。
    看起來,千部長還是十分鎮定地主持完了部務會,拍板確定了下屬們提出來的幾件事。然後,平靜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自己關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我不能確定千部長在辦公室裏想什麽。現在,我所知道的事實是,他的那個在中紀委工作的朋友,就是省委組織部幹部處副處長董向明說的,那個什麽室的室主任到省城來,想見見他。那個室主任每次到省城來,都要見他,不外是聊天吹牛喝酒,說說各方麵的新聞傳聞,官員升降沉浮,這次也不例外。
    那個室主任是千部長第一次在中央黨校培訓時,同一個班的同學。他們很投緣,多年以來,走的很近,往來一直沒有中斷。碰巧的是,那個室主任這次給千部長打電話時,千部長手機忘在家裏了,千部長與妻子郝文麗生的女兒在英國上大學,郝文麗過去陪讀去了,家裏沒人。那個室主任找不到他,隻好把電話打到宣傳部辦公室來了。於是,就有下午在部務會上的那一幕。
    當然,千部長當時不知道這些。他坐在椅子上,又想起了到月光縣故地重遊,在峽裏河農民文化藝術團展覽館的那一幕。就是看到“家庭花絮”時,那個漂亮女孩子照片的那一幕。當時,我突然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麽,很識趣地請陪同人員,包括我自己離開了展覽館。
    我想到了我們離開後的情景。
    千部長指著照片,問肖芳團長:“這是你女兒?”
    “是。”
    千部長又問:“她真是你女兒?”
    農民文化藝術團團長肖芳回答:“是的,也是你的。上麵有介紹,她加鄭千筱。鄭是我老公的姓,千不就是你嗎,筱,我小名叫小芳,也姓肖,筱,不就是這個意思嗎?她大學已經畢業了,現在在省電視台上班。”
    “什麽,我的?”千部長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二十多年前,在你離開月光縣的最後一個晚上……,後來,我肚子大了,那是我們的孩子,你是我當時深愛的男人,我不能不要。再後來,你不要我了,我,我……。”肖芳哭了起來,她害怕哭出聲來,就用手捂住嘴巴哭,全身抽搐,很傷心很痛苦地哭,也可以說是撕心裂肺地哭。
    在肖芳團長看來,關於自己女兒的事,遲早會告訴千部長。她把這件事隱藏了二十多年,打算遇到合適的機會再告訴千部長,當然,也要告訴自己的女兒。這次,千部長問起來,一來是覺得自己女兒已經大學畢業,走上了工作崗位。二來是覺得這件事遲早會說,隻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所以,肖芳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
    千部長的臉色瞬間慘白起來,神情也顯得很你吃驚、很痛苦、很懊悔。
    當他倆從展覽館走出來時,我明顯地感到神情有些異樣,有些反常。隻是因為覺得敏感,我不好意思,或者說不便問罷了。
    當千部長當時把我拉到旁邊,說如果將來有一天,請把我埋在這裏時,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
    再次回到千部長辦公室,往事如煙,往事越來越清晰,肖芳年輕時候的模樣在千部長腦海裏晃蕩,晃蕩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姑娘,這個年輕姑娘就是展覽館照片上的那個姑娘。
    當時,這個叫鄭千筱的姑娘還在上大學。她們學校風氣有些不好,好多有點姿色的女同學,要麽傍上了大官,要麽傍上了大款,有的還當上了臨時“新娘”,不定期地陪不固定的男人打球、遊泳、爬山、過夜、國內外遊山玩水。
    當時,千部長應邀參加鄭千筱所在大學的活動。他提前到了大學,打算拜訪一個老朋友,碰巧老朋友不在,離活動開始的時間還早,他就在校園閑逛,打發時間。突然,他眼前一亮,他看見前麵一個姑娘款款走來。他吃了一驚,這不就是月光縣峽光鄉峽裏河村的肖芳嗎?這不就是他的初戀情人肖芳嗎?這不就是他一直珍藏在心裏,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的肖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