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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辦公室裏，我跟審計局長邊西林繼續聊天。
    我給我們兩人的茶杯倒忙了開水。
    我問：“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要見我的情景？”
    “記得啊。”邊局長說。
    我說：“我記得是個晚上，你跟我打電話，說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向我單獨匯報。我讓你到我辦公室來，你說辦公室目標太大，要我找一個僻靜的、不為人所注意的地方。我問哪裏有這樣的地方，你問我能不能聽你安排，我說行。你要我一個人出門後一直往右拐，聽你安排。你還記得嗎？”
    “剛才不是說過嗎？記得啊，第一次見麵肯定會印象深刻，怎麽會忘記呢？”
    “你知道我決心聽你安排，與你見麵之前的情況嗎？你知道我的心理反應嗎？”我問。
    “不知道啊，你說我聽聽。”
    我說：“月光縣情況微妙、複雜。況且，我初來乍到，對你也不熟悉，就有些狐疑，警覺，猶豫再三，思忖半晌。最後對自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險一下還是值得的。於是，我還是決定學關公單刀赴會。”
    “還有這樣的事啊？”
    我說：“不僅如此，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有些事有必要事先交待一下。我分別給妻子和女兒留了言。”
    “你跟你愛人寫的什麽啊？現在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我讓妻子不要傷心，好好把女兒帶大，找一個好人共同度過這一生。讓女兒好好學習，聽媽媽的話，我在遠方祝福他們。還給父母和一些親朋好友留了言……。”
    “你這是留遺言，交待後事啊！”邊局長驚愣地說。
    “是。寫留言時，或者按你說的寫遺言時，往事記憶猶新，像電影畫麵一樣在我腦海中交替出現，我鼻子有些發酸，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我說。
    “還有這樣的事啊，以前你沒說過啊。”
    “你也沒問我，後來事多，又忘記了。今天你突然來找我，我又想起來了，想起來就說了。”
    “那你第一次獨自決定在夜晚見我之前，還有什麽故事發生啊？”邊局長問。
    我說：“我把留言裝進信封，鎖入抽屜，擦幹眼淚，振作精神，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了縣機關大樓，向你靠近。”
    “謝謝書記‘冒險’來見我。”邊局長說。
    我說：“我始終記得，那個幽暗的巷口，那個黑燈瞎火的小巷，那個小屋裏讓我有些不適應的幽暗的燈光。”
    “我記得，我當時問你可以在月光縣呆多久？”
    我說：“我當時回答你說，我不能回答你，我能呆多久。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毫不隱瞞地告訴你，我想盡可能地在月光縣多呆一些時間，我要竭盡全力，為我苦難的月光縣百姓撐起一片綠蔭；我要鞠躬盡瘁，為我苦難的月光縣百姓打造一片晴朗的天空。我還要為我們省裏派出的幹部爭口氣，不能屁股沒坐熱，就夾著尾巴，灰溜溜地滾蛋；我還要為我自己、家庭、親朋好友爭口氣，不能這麽無能，連一個小小的月光縣都治理不好。為了這些，即使我受誣陷下台，不得好死也再所不惜。”
    “你當時說的很感人，很實在。一直到現在，你還在踐行你當時跟我說過的話。”邊局長說。
    我說：“幸虧你和你的同事們聽了我的意見，把120萬現金交給了縣紀委。”
    “是啊，是啊。真的要感謝書記，否則，現在，現在……。”
    “我也要謝謝你們對奮進集團的專業審計啊，你看，那個奮進集團的原董事長周懷南還正在‘雙規’呢。”
    “那是他咎由自取。”邊局長說。
    “還記得市明鏡湖公園嗎，為了防止走漏消息。我們租了一個限乘兩人的腳踏船，慢慢向湖中心蕩去，你慢慢說柳樹鄉度假村的事？”
    “我記得啊，真沒想到，你會選擇那個地方。”邊局長說。
    “當時我說，你這麽辛苦，我不選一個好地方讓您散散心，行嗎？”
    我們都笑了。
    “記得我們還一起像小學生一樣，背誦了蘇東坡的江城子，密州出獵呢。”我說。
    “當時我們很興奮，真有一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豪情啊。”邊局長說。
    “你看後來怎麽樣，柳樹鄉三個村的原書記被‘雙開’，已經移交司法機關依法懲處。柳樹鄉原黨委書記柳順平已經被‘雙規’，等待他的將是黨紀國法的嚴厲處罰。”
    “還是那句話，那是他們咎由自取。”邊局長說。
    “你知道嗎？邊局長，由於你提供的情況更真實、更有說服力、更有打擊力、更加受人嫉恨。為了保護你，我不得不加倍謹慎，每次與你見麵都是小心翼翼，盡量不讓他人知曉。”我說。
    “我知道。我們還在外地市一個很看不起眼、很僻靜的小飯館喝過酒呢。我當時說，你膽子真大，什麽馬蜂窩都敢捅。連礦業公司這麽複雜的事也敢過問，真有‘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氣勢啊。”邊局長說。
    我說：“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個浩瀚的湖泊中，在古老的烏蓬船上。船工輕劃雙漿，烏篷船直向湖心。船內菜酒飄香，船外水天一色，藍天碧水相映，新鮮空氣環繞。置身其中，讓我倍感神清氣爽。在烏篷船上，你向我談起了審計中發現的周懷南的經濟問題。你還記得嗎？”
    “是我安排的，我當然記得。對了，你不是說想帶幾個朋友去玩嗎？什麽時候去啊，要不要我跟你安排一下？”
    “算了，以後再安排吧。”
    “那個湖叫什麽名字？在哪個鄉鎮？你那個負責的朋友、鐵哥們還在嗎？”
    “那個湖叫青湖，青春煥發的青，在六峰山鎮，是目前我們縣和柳樹湖一樣，還保留著原生態，沒有被汙染的湖。我的那個朋友，鐵哥們還在那裏。”
    “青湖，六峰山鎮，青湖村。你不說我還差一點忘記了，我記得我第一次到月光縣上班的路上，遇險跳車的地方，就是青湖村，就是六峰山鎮，你明天陪我去看看吧。”
    “好啊。”
    我說：“你也參加了上午的新淩河大橋的建設儀式，不瞞你說，在我們縣，主要項目動工，我個人覺得，很有必要搞一個儀式，這不是勞民傷財，而是通過各種宣傳工具，向四麵八方傳遞一種信息，那就是，我們一直在努力，我們一直在行動，我們一直在不遺餘力地解決曆史遺留問題。月光縣一直在變化，月光縣一直在往前走，月光縣肯定會一天天好起來。關於各個項目的動工儀式，我有一個層層遞進的想法，萬事開頭難，頭開好了就不難。第一步，由海水花園公寓開頭，縣委、縣政府已經牽頭舉辦了動工儀式，我們初步解決了奮進集團的出路問題。第二步，就是今天上午，由市委、市政府牽頭舉辦了新淩河大橋建設儀式，邁開了解決大橋垮塌遺留問題的步伐。第三步，由省委、省政府牽頭舉辦礦業公司恢複生產儀式，解決礦業公司不出礦的問題。最後，再由黨中央、國務院舉辦月光縣柳樹湖度假村的開工典禮。最終從根本上解決農民上訪的問題，讓農民脫貧致富有個好的依托。最後的最後，聯合國秘書長親臨月光縣，在實地查看脫貧致富奔小康、最終實現中國夢的情況後，向全世界莊嚴宣布，最貧窮的月光縣把中國夢變成了現實，他代表聯合國祝福全體月光縣人民！這就是我，一個縣委書記的月光夢！當然，這不僅僅是月光夢，也可以說是中國夢的一個縮影。”
    “書記誌向遠大，站得高，看得遠啊。”
    “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們至少往前走了兩步，我們正在籌備第三步。無論前麵的路有多艱難，我們正在腳踏實地地，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我說。
    “書記敢想，敢說，敢幹啊。可惜我老了，跟不上書記的步伐了。”邊局長說。
    我問：“你就沒想過為什麽考核你？考核你幹什麽嗎？”
    “當然想過。”
    “說說啊。”
    “首先，我感到很突然，很吃驚，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我早就想提前退休了，考核我幹什麽啊。提拔副縣級領導幹部，不是浪費資源，浪費指標嗎？讓像你一樣年輕有為的幹部上，不更好嗎？”邊局長說。
    我說：“你和你的同事們是怎麽看待考核這件事呢？”
    “大多數的說法是，辛辛苦苦工作了大半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給個安慰獎，弄個縣政協副主席，退休算了。”
    我笑著問：“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差不多吧。”
    我說：“如果你考核沒通過，那就算了。如果考核通過，重新任職，我可能要跟你進行嚴肅的談話。如果你仍然不願意履職，如果我仍然說服不了你，那你就遞交書麵提前退休報告吧。”
    “好，謝謝書記關心。謝謝書記跟我一起回憶了這麽多往事，謝謝書記談了這麽長時間的話。打擾書記休息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說，我眼皮在打架，好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