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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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紅霞嫂家的小院子一向是幹淨整潔,今天卻是擺開了天門陣,熱鬧得插不下腳。到處都擺著架子、竹編籮篩,掛著、晾著芥菜。
紅霞嫂挽著袖子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把盆子裏醃出水的芥菜擠幹淨,小秋乖巧地蹲在一邊看紅霞嫂幹活,時不時幫忙遞個鹽,擦把汗,把紅霞嫂歡喜得直叫心肝兒。
一看見林然然,紅霞嫂就叫喚開了:“然然,你咋才來,看我一個人忙得挪不開腳!”
“這不是有小秋嘛。”林然然舀水洗手,把圍裙紮上。
紅霞嫂喜滋滋道:“那是,咱小秋真是貼心,還是生閨女兒好。看那倆臭小子,帶著小景不知道瘋哪兒去了。”
“不會又看熱鬧去了吧?”林然然皺起眉頭。
紅霞嫂問:“啥熱鬧啊?”
林然然把剛才進村,孩子們看熱鬧丟石頭的事兒說了。紅霞嫂揉著手裏的芥菜,愁眉道:“咋回事嘛,連教書先生都遭殃了,以後這日子……哎。”
“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了。嫂子,讓你弄的芥菜弄得咋樣了?水都晾幹沒?”林然然見紅霞嫂不高興,轉移話題道。
他們兩家商量好湊一起醃鹹菜,反正紅霞嫂家種的菜多,特別是芥菜、芥菜疙瘩和白蘿卜這三樣,都洗幹淨了水靈靈地擺在籮筐裏。
甜水村的傳統做法是挑最肥壯大顆的芥菜齊根砍下,剝掉外層的老葉,洗幹淨晾曬掉水分。按照十斤芥菜一斤半鹽的方法,把芥菜裏裏外外都仔細抹上鹽,一顆顆疊放進醃菜缸裏,壓緊。如此發酵一個多月後,芥菜就變成了暗綠色的鹹菜。
一個多月的鹹菜最容易入口,嚼起來又脆又酸,接近醃雪裏蕻的風味。但是這鹹菜可是要吃上一整年的,醃製久了的鹹菜又酸又鹹,如果空口吃,能鹹得你喝下一壺水。家裏炒製老鹹菜的時候,就要先用開水過一道,去掉那股強烈的鹹味。
鹹菜最配豬油,把鹹菜細細切碎,再切一點青椒,加豬油炒一海碗,別提多下飯了。要是能加上小雜魚、泥鰍或者肥豬肉丁炒,那就是一碗相當上得台麵的客菜。在帶飯上學的孩子裏,誰要是帶了這麽一盒菜去學校,那鐵定能成為所有孩子羨慕的對象。
“然然,你說你這法子能成嗎?”紅霞嫂有點不放心地問。
林然然讓她用鹽抹上芥菜,殺出水來,然後再把芥菜擠幹水分風幹。然後也不用鹽巴抹芥菜了,而是直接泡在去年醃製鹹菜的老湯裏。
這老湯可是好東西,每年的新鹹菜泡進去,入味、發酵速度快,味道還好。家家戶戶的鹹菜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靠的就是一壇好老湯。
可是林然然這法子也太討巧了,省鹽也不是這麽個省法,萬一鹹菜不鹹可咋辦?
“能成,你就放心吧。”林然然笑道。
她徑自去廚房忙碌了一通,把去年的老湯加入兩斤鹽巴,倒進鍋裏煮開,倒出來放在一邊晾著。
料理完芥菜,林然然幫紅霞嫂一起把芥菜頭也處理了。芥菜頭就是俗稱的醃大頭菜,甜水村也管這個叫辣根,因為沒醃製到位的芥菜頭有股辣味兒。
芥菜頭的皮和梗非常老硬粗糙,都得刨掉。白蘿卜則切掉櫻子和須根,皮清洗幹淨就行。
兩口鹹菜缸都刷洗幹淨,塗上白酒殺菌後晾幹。依次把醃製好的芥菜、芥菜頭放進缸裏,壓緊。再把晾涼的老湯倒入鹹菜缸裏,一直沒過所有鹹菜,然後封口。
白蘿卜也是如法炮製,單獨醃製了一小缸。這麽醃製的蘿卜叫做水蘿卜,顏色微微發黃,切成條咬一口,卜卜脆。不過別被它的外表騙了,空口咬上去,也能酸得你直哆嗦。要是遇到做得不好的,酸苦鹹澀,除了下飯壓根兒找不到吃它的理由。但是要做得好了,那是又鹹又酸又脆。在甜水村,誰家女人害喜吃不下飯,就撈出條水蘿卜,過涼水後拿辣椒、糖一拌,孕婦登時就胃口大開了。
做好這三樣鹹菜,還剩十幾大白菜,肥肥壯壯地堆在那兒,紅霞嫂擦著手問:“你大關哥下手沒個準頭,砍了這老些白菜,放著咋吃啊?”
南方跟北方不同,不愛在家裏堆積青菜。那白菜就自己長在地裏,要吃的時候去砍一顆,反正菜地也不遠,這樣還新鮮。林大關一口氣砍了十幾顆白菜回來,可把紅霞嫂愁壞了——她沒打算醃白菜啊!
林然然看著那些白菜,眼前一亮:“辣白菜!”
“啥?辣白菜?”紅霞嫂道,“想吃辣的啊,那嫂子中午給你做。辣子多得是,我娘家送了好些哪。”
見紅霞嫂誤會了,林然然莞爾道:“不是辣子炒白菜,也是一種醃菜。”
“這經霜的大白菜最甜了,辣白菜做出來肯定好吃。嫂子,你把這些大白菜處理下。像這樣。”林然然按住大白菜,從根部切一刀,然後用手撕成兩半,再從根部切一刀,撕開兩半。一顆白白胖胖的大白菜就被分成了四份,用手撕開的大白菜形狀自然,而且更容易入味。
紅霞嫂看懂了,十分利索地處理起大白菜來。然後把大白菜也抹上鹽,放在大盆裏等著殺出水。
“然後哪?”紅霞嫂期待地看著林然然。
林然然笑眯眯道:“然後哪,先吃晌午飯。白菜得醃幾個鍾頭,殺出水才能用。”
紅霞嫂一拍腦門:“哎喲!你看我這忙得,都忘了做晌午飯了。你也別回去了,就在這兒吃吧。”
“成,那我灶上還有一點肥肉片,我拿過來炒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林然然跟紅霞嫂都親成一家子了,也不見外地留下來,幫著紅霞嫂一起做飯。
把早就發好的麵拿出來加糖揉勻,切好後上鍋蒸。
鹹菜缸裏剩下的最後一條老鹹菜被清洗幹淨,切得碎碎的。林然然拿來的幾片肥肉片下鍋煸炒出油,肥肉片也翻卷縮小,從透明變成了微微的金黃色。
“哎喲,這麽老些油!”紅霞嫂瞥見林然然要下鹹菜,趕緊搶過來,用勺子把豬油往碗裏撈,“這麽老些油,都能吃上一星期了,你看你這大手大腳的!”
紅霞嫂一副肉疼的樣子,搞得林然然哭笑不得:“鹹菜沒油不好吃。”
“那油多了還鬧肚子哪!”紅霞嫂不肯,“你就是不會過日子,得跟著嫂子學!”
林然然隻好趁紅霞嫂不注意的時候把油又倒回去一勺,趕緊下鹹菜末,加上切碎的青椒,炒得香氣四溢,廚房門口冒出幾顆小腦袋:“然然姐,今天吃啥!”
“媽,我餓了!”
小景嚷嚷:“姐姐,我也餓了!”
“行啦,洗手去!成天野在外頭,就吃飯最積極!”紅霞嫂笑罵。
林然然又做了盤清炒白菜,拌了盤甜酸蘿卜絲,剩下的鹹菜丁煮了一碗湯。這頓飯可以說是相當簡單,但是一上桌卻大受好評。
那鹹菜湯煮出來熱騰騰,酸鹹開胃,而且點了豬油,別提多香了。酸甜蘿卜絲更別提了,孩子們爭著吃,鐵蛋說這個比供銷社賣的甜蘿卜幹都好吃。
林然然被誇得笑意盈盈,許諾下午給鐵蛋多做點兒這個甜酸蘿卜絲。
“放了糖的你都說好吃!”紅霞嫂吃著饅頭喝著鹹菜湯,笑道,“這個拌蘿卜絲我做一冬天了,咋不見你愛吃?”
林大關吃了口蘿卜絲,就著咬一大口饅頭,道:“是好吃,你嚐嚐。”
“是嗎?”紅霞嫂將信將疑,夾了一筷子蘿卜絲放嘴裏嚼嚼,然後又夾了一大筷子。
大家夥都笑了,鐵蛋還得意地道:“媽,比你做的好吃吧?我然然姐做的就是好吃!”
“沒良心的!那以後你都去你然然姐家吃飯去。”紅霞嫂拿筷子頭敲鐵蛋的腦袋。
“來,鐵蛋以後都跟著我吃飯。鐵蛋吃得那麽香,連帶著小景都能多吃一碗飯呢。”林然然笑道。
熱熱鬧鬧地吃完飯,收拾好飯桌,白菜也醃製得差不多了。把醃製出的水擠掉,白菜放在流動的水下清洗幹淨,瀝幹水。林然然回家取了兩個梨子,一瓶魚露,開始弄辣白菜。
紅霞嫂娘家送來的幹辣椒,用小磨盤磨成粉。一大碗蒜頭,兩塊薑,剝皮搗成泥。梨子和白蘿卜切絲,備用。
取一碗糯米粉,加水調勻後加熱,再倒入辣椒粉、糖和鹽攪拌,再依次倒入蒜泥、薑末、蘿卜絲、梨絲、韭菜段和魚露,攪拌均勻,就成了一鍋紅彤彤的辣醬。
“嫂子,你把辣醬抹在白菜上,每一片菜葉和菜梗都要抹到。”林然然一邊說一邊示範給紅霞嫂看。
“成。不過這是啥做法,這麽辣做出來咋吃啊?”紅霞嫂幹慣了活兒,看一遍就會,做得比林然然還利索。
林然然笑道:“這是韓……朝鮮族的做法,做出來不會很辣的。咱們先做一點兒,要是你覺得好吃,下次多做點。”
“你從哪兒學的這麽多古古怪怪的做法,還朝鮮族。”紅霞嫂嘖嘖感歎著,不過林然然每次做出來的東西都很好吃,她也跟著學了不少呢。
林然然道:“我媽媽以前喜歡研究食譜,我都是跟她學的。”
“是這。”紅霞嫂道,“這些白菜我來弄吧,看你手都紅了。你去醃蘿卜絲,那些小家夥都愛吃這個。”
林然然的手白白嫩嫩的,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也沒幹過啥粗活,今天又是醃鹹菜又是醃辣白菜,一雙手浸得通紅。被紅霞嫂一說她才覺出手上很痛,隻好道:“成。”
中午紅霞嫂又切了不少蘿卜絲,林然然加上蒜、糖、梨絲和辣椒,又做了一大盆甜辣蘿卜絲。紅霞嫂也把辣白菜都抹好了,林然然道:“這辣白菜封起來,一個月就能吃了。到時候我教你咋做辣白菜湯。”
“成啊。剩下這麽多蘿卜,切切曬了吧。”紅霞嫂一刻也閑不住的,看著還剩下的半筐白蘿卜,提議道,“咱們村種的蘿卜多,吃都吃不完,愁人,換成糧食該多好。”
甜水村去年冬天種了好些蘿卜,可謂是蘿卜大豐收,白白嫩嫩的蘿卜從土裏冒出頭,大得像小豬仔的腦袋。整個大隊無論老小都去幫忙了,可以盡情地吃,隻是不能帶走。
剛從地裏拔出來的蘿卜甩掉泥,老道的農民看一眼就知道這蘿卜甜不甜,是甜脆的擦擦土就啃,老的就直接甩堆裏去。等吃了兩三天,連孩子都膩味了,這蘿卜吃幾個是脆甜,可不頂餓,連著吃上三天,肚子裏咕嚕咕嚕直響。
除了交公的,每家每戶都發了幾百斤蘿卜,加上自家自留地裏種的,把甜水村村民吃得是聞蘿卜色變。
“行啊,蘿卜幹也挺好吃的。”林然然腦子裏冒出好幾種蘿卜幹的做法,讚同了。
紅霞嫂和林然然一人一把菜刀,一個砧板,坐在院子裏嚓嚓切蘿卜,一邊聊天。太陽照在身上暖呼呼的,還挺愜意。
林然然道:“大關哥這幾天咋總不見人,忙啥呢?”
“跟謝三上山打兔子去了。”紅霞嫂道,“看看年前能不能添點兒肉。”
甜水村背靠一座大山,山裏物產豐富,果樹、鬆樹很多,卻沒有猛獸,麅子、野兔這種小型動物就很多,運氣好的還能打到野豬呢。
林然然一聽到謝三就哼了聲,用力地切著蘿卜,跟砍仇人似的。
“咋?輕點兒輕點兒,那是砧板,不是仇人!”紅霞嫂心疼道。
“我就不樂意聽謝三的名字。”林然然氣道。
紅霞嫂奇道:“咋?他得罪你啦?”
林然然氣呼呼地把今天遇到謝三,請他淘井卻被甩臉子的事兒說了。說完還道:“你說他是不是很古怪?我好聲好氣跟他說話,他幹嘛這麽凶?”
林然然本以為紅霞嫂肯定會跟她同仇敵愾,沒想到紅霞嫂半晌沒吭聲,歎口氣道:“這也難怪他。你忘了你這間宅子本來姓啥了?”
“謝……!難道?”林然然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瞪大了眼睛,“不會吧……”
紅霞嫂苦笑:“咋不會?當初謝家可是咱們村的大地主,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戶。要不是土改,他現在可是大少爺哩。”
林然然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謝宅,謝三……她怎麽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呢!
可能是謝三平時給她的感覺太沉默了,她想到那個氣質陰鬱,沉默得讓人忘記他存在的謝三,還是有點愣神 。
紅霞嫂憤憤不平道:“那謝老爺子可是出了名的善人,也沒欺壓過佃戶,結果一土改,村裏那群人衝進謝家,砸的砸搶的搶……那麽大一家子,就剩下當時才兩歲的謝三、謝三奶奶和他懷孕的娘。一家子被趕進牛棚裏,他娘生他妹妹的時候又難產走了。哎……”
“就這,那群人還總欺負他家,給他家分的地也是最次的。還是隊裏看不下去,給他們分了間破屋子。還好現在謝三長大了,自己也爭氣,打獵、幹農活樣樣都來得。”
“謝三居然是地主家的少爺……”林然然呐呐的,臉上忽然燒了起來,她還叫人家來自己老宅淘井修房子!謝三沒有當場揍她,那涵養是相當的好了。
林大關跟謝三的關係好,紅霞嫂愛屋及烏也挺喜歡這個沉默的青年,說了一通才發現林然然滿臉內疚,忙安慰道:“你一直住在城裏,不知道也正常。謝三不會放在心上的。”
“哎……我真是太……”林然然懊惱地丟下菜刀,想到謝三看自己的那個表情,還有當時滔滔不絕的自己,就坐立難安。
紅霞嫂剛要說啥,幾個女人走了進來:“切蘿卜絲哪,然然也在?”
林然然抬頭一看,是幾個有點眼熟的女人,一進來眼睛就四處看,還衝林然然笑嘻嘻地打招呼:“瞧然然今兒這身打扮,多好看,城裏回來的姑娘就是不一樣,皮子也這白嫩!”
聽她說得倒三不著兩,林然然笑笑沒吭聲,用眼神問紅霞嫂。紅霞嫂皮笑肉不笑道:“金花嬸兒啊,來隨便坐,看我這一院子下不去腳的,我給你拿個板凳?”
一聽這名字林然然就想起來了,那天林王氏說走漏口風,拿肥皂告發她的,可不就是這幾個女人麽。她們現在來是想幹什麽?
金花嬸忙道:“不用不用,我們就是見日頭好,找你拉拉話兒!”
“那成。”紅霞嫂繼續切著蘿卜,對林然然使個眼色:“然然,就剩這倆了,時間不早,你快回家做晚飯吧,要不小秋小景回來該嚷嚷餓了。”
“哎。”林然然答應著站起來,收拾好自己帶來的盆碗,衝那幾個女人打個招呼就走了。
“然然這就走啦?不坐坐?”金花嬸幾人招呼著林然然,林然然走回自己院子裏關上門的時候還能感受道那些女人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
嗬,不用想也知道她們是來幹嘛的。別說她現在不換東西了,要換也不會再跟這種人做生意。村裏人有淳樸的,也有這種小心眼、見風使舵、卸磨殺驢的。她不會再同一個坑上跌兩次了。
院子裏晾著的床單被褥都幹了,散發著一股香皂和陽光混合的味道。林然然收下來抱回床上鋪好,坐著發了會兒呆,忽然跳起來去翻箱子。
從林王氏手裏把東西要回來後,她還沒什麽時間仔細翻看呢。林建彬兩口子要養三個孩子,又要被林王氏一家吸血,留下的東西其實不算多。
一口大鐵鍋和廚具都放在了廚房,剩下的就是衣服、被褥、鞋,還有一個手電筒算大件兒。
林然然打開裝衣服的樟木箱子,把裏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都抱出來。
原主母親徐紅晴留下不少的衣服,呢子大衣,毛衣,開衫,連衣裙,旗袍,一步裙,應有盡有。林然然一直眼饞這些衣服,隻等自己長高了就穿。不過今天她可不是為了欣賞這些衣服,她挑了兩件顏色老氣、厚實的罩衫毛衣,又從自己的衣服裏挑了兩件。
林建彬留下的衣服家裏也沒人能穿,他的衣服大部分是工裝,厚實、耐磨,可惜太招人眼。林然然隻好放回去,翻出幾件厚實柔軟的套頭毛衣,白襯衫,七八成新的套頭汗衫,還有長褲。
這個時候的衣服可都是實打實的真材實料,特別是那毛衣,徐紅晴手藝好,買了上好的羊毛線,織出來的毛衣樣式好看又保暖。林然然挑了又挑,精簡出幾件最低調的,用塊大藍布打成包袱放在一邊。
小秋小景跑進屋裏,看到林然然攤了滿床的東西,好奇道:“姐姐在幹嘛?”
“這是小景的衣服!”小景抓著自己的一件嫩綠色毛衣嚷嚷道。
“是你的是你的。”林然然好笑道,“別弄亂了,姐姐收拾東西呢。”
“我現在就要穿,漂亮。”小景一邊說一邊揪著自己毛衣的下擺,非要換上。
“你真是,小小年紀就這麽臭美。”林然然沒轍地給他換上。
“這個裏麵是什麽?”小秋拍拍那個包袱。
“都是不穿的衣服,姐姐要送人的。”林然然隨口道,“把架子上的那件毛衣拿來。”
小秋跑去拿,林然然就拿出包雞蛋糕也放在包袱上。這包雞蛋糕是她自己做的,加了奶油,又香又軟。
“給,姐姐。”小秋把一件深色毛衣拿來了。林然然一看愣了下,這毛衣顏色比較老氣,一看就是屬於年紀大的女性。小秋怎麽把這件毛衣拿來了?
這件毛衣不是她的,而是顧老太太的。上次在她家養病,老太太心疼林然然的棉襖單薄,給她拿了件自己的毛衣穿在裏頭。林然然離開得急,也就忘了把衣服還給顧老太太。
回來後她把毛衣洗得幹幹淨淨,準備下回進城再還給她老人家的,可能是小秋給弄混了。想到這,她忽然想起在城裏的那段日子。
在那棟小洋房的短短幾天,是林然然來到這個時代過得最輕鬆踏實的幾天,除了掛心弟弟妹妹外,她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溫飽,擔心極品們來找茬,也不需要強撐著當一個家長,而是被顧老太太當成一個孩子來心疼,還有顧裴遠和顧元元陪著她。
她這麽急匆匆地跑回來,也不知道顧小胖子會不會生她的氣。她可留下了那麽多好吃的,省著點吃能吃一個星期呢。不過按照顧小胖和他哥哥的食量,估計三天就……
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那個顧裴遠,人長得那麽好看,可眼光那麽毒。她不跑,還等著被拆穿自己的秘密?
林然然努力把自己的那點兒內疚感給打消了,反正她短時間內是不會再進城了。顧裴遠和顧小胖子是放寒假來探親的,估計也早就已經離開臨安城了。
林然然把這件毛衣疊好放進箱子裏,招呼弟弟妹妹:“該吃飯了,去洗洗手。”
看著兩個孩子去洗手了,林然然直接從空間拿了幾盤菜出來。一碗彩色蔬菜丁,一盤小炒肉,一盤自己發的清炒豆芽菜,熱騰騰地擺在桌上,再配上三碗白米飯。
弟弟妹妹們進廚房的時候,就看見林然然忙忙碌碌地假裝涮鍋,招呼他們道:“吃飯啦。”
隻要沒人看著,林然然就是這麽投機取巧。她在空間裏做了不少飯菜,反正恒溫保鮮,要吃的時候取幾盤就好,極其省事。畢竟在鄉下做頓飯,每天光是洗鍋擦灶台洗碗,就夠她忙活一整天了。
還有燒柴的問題,用土灶就得燒柴火,家裏的那點柴火還是林大關給她送來的,這半個月她沒怎麽開火還夠用,時間一長就不行了。
村裏人要燒柴火,都是自己上山砍,孩子們閑暇的時候也會提著小籃子去撿柴火。可林然然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肯定是不會去劈柴砍柴的,也不能指望林大關替自己解決——人家好心是一回事,她自己得拎得清。
要煩的事兒真是太多了,林然然一邊戳著飯粒一邊盤算著,她得找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來解決柴火問題。
誰知道一回神,兩個孩子都吃完了,也不下桌,就那麽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
“幹嘛這麽看我?我臉上有飯粒?”林然然被嚇了一跳。
小景雙手放在膝蓋上,乖乖的道:“罐頭!姐姐說吃完飯就給開罐頭!”
“是了,姐姐都給忘了。”林然然一拍腦門,那天她答應兩個孩子,乖乖吃完飯就開一個罐頭,結果被林王氏給鬧得雞犬不寧就忘了,沒想到兩個孩子記到現在。
林然然去房間把罐頭拿來,上次孟姐送的,一個紅的櫻桃罐頭和一個黃的黃桃罐頭,放在桌上:“自己選,開哪個?兩個都開也行。”
“開一個,還有一個過年吃。”小秋道。
“我們小秋真會精打細算。”林然然笑眯眯地摸著小秋的腦袋,誇得小秋臉紅紅的。
“吃紅的!”小景道。
林然然教育道:“女士優先,讓姐姐先選懂不懂?”
小景眨眨眼睛,很乖地把罐頭推給小秋:“姐姐選。”
“開紅的。”小秋笑道。
“姐姐跟我選一樣的!開紅的,開紅的!”小景笑得咧開嘴,拍著小胖手。
罐頭是個圓圓胖胖的玻璃罐子,用鋁製口封著,要開這個可麻煩了,林然然從空間拿了個螺絲刀沿邊緣撬一圈,聽到呲呲的放氣聲後用力一撬,啵地一聲掀開蓋子。
“姐姐好厲害!”兩個小孩趴在桌子邊滿眼崇拜。
搞得一頭汗的林然然登時充滿了成就感。找來三個潔白的碗,長柄勺子伸進去舀出一顆櫻桃,紅豔豔的櫻桃去了核,浸得水瑩瑩,像一顆顆紅瑪瑙,倒進碗裏,湯汁也是晶瑩剔透的紅色,像糖漿一樣微微粘稠。吃一口,酸甜冰涼的滑進喉嚨裏,跟新鮮的櫻桃相比別有一番滋味。
林然然那個年代已經沒有人吃罐頭了,超市裏隨處可以買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新鮮水果,水果罐頭對於他們而言既無營養,也沒有吸引力。可在這個時代,一瓶水果罐頭可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美味。
供銷社的櫃台上,水果罐頭擺得高高在上,隻有送禮、提親、探病這種重要場合才有人送水果罐頭,得到水果罐頭的人家也舍不得吃,都是珍而重之地鎖在櫃子裏。隻有孩子生病了,嘴裏沒味道,鬧著要吃甜的,大人才舍得打開櫃子,拿出那瓶水果罐頭。
“正好小秋得喝藥,就著罐頭吃就不苦了。”林然然把一碗黑褐色的中藥放在小秋麵前。
林然然每天都記著給小秋熬藥,藥一天都沒斷過,眼看著小秋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她心裏比什麽都高興,再熬那些死貴的藥也沒那麽肉痛了。
小秋已經喝習慣了,不像別的小孩那樣吃藥得哄著騙著,捧起藥一飲而盡,小臉還沒皺起來,一勺子冰涼香甜的櫻桃就塞進嘴裏:“好甜!”
“真好吃!”小秋和小景抓著勺子,吃得臉頰鼓鼓的,一派滿足。林然然托著下巴笑吟吟看他們吃,把自己碗裏的也倒給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來這個時代後吃的東西太少了,她總覺得這個時代的東西格外美味,特別是看著兩個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她就覺得自己的胃口又旺盛了一點。
接下來的兩天,林然然忙忙碌碌的打包東西,把大帆布蓋在被褥、箱子上。又檢查好自己的東西,免得到時候弄出什麽亂子。
一大早,紅霞嫂就上門了:“你大關哥帶著人就到,你東西收拾好沒?女孩兒的東西別亂曬亂晾的。”
林然然正啃著花卷就辣白菜,走出來順手塞一塊饅頭進紅霞嫂嘴裏,道:“都收好啦。”
“就是淘井的人沒找著,人家說了年前不開工了,得等年後。”紅霞嫂嚼了嚼嘴裏的饅頭,眼前一亮,“好吃,這饅頭咋還有股牛奶味兒?還有甜豆沙?”
“就是牛奶豆沙花卷。”林然然笑嘻嘻道,“回頭我教你做。”
“成啊,過年咱就做這個,比花饃好吃多了!”紅霞嫂細細嚼著。
不多會兒,林大關就帶著幾個男人來了。林大關帶來的人跟他一樣,都是寡言老實的漢子,帶著工具。在院子裏,林大關給他們安排好各自的工作,他們就忙碌起來。
廂房和廚房的屋頂都漏雨,他們架著梯子上屋頂,用新瓦、稻草把破損的地方補好,牆麵脫落和牆角的老鼠洞也都細細補好。這些泥瓦料都是隊上出的,如果是自己單獨去買,錢還是一回事,關鍵是費事兒。要是請人就更費事兒了,林然然一個小姑娘還容易惹上麻煩。林然然想到這些就很感激林大富和林大關他們。
紅霞嫂不放心林然然一個人跟這些漢子待著,拉著林貴家的幾個女人來林然然家,坐堂屋裏一塊穿草珠子,權當打發時間。
這草珠子是田邊壟頭常見的一種野生薏苡仁,結出的果子像野酸棗一樣大小,外殼光滑油亮,呈黑褐色的桃子形或栗子形,還有一種罕見的圓而黃的,那可要讓孩子們搶破頭了。
小孩子和女人們在農閑時候,就會在野地裏收集草珠子,攢下千萬顆後就可以動工了——串簾子。農村人舍不得用布當簾子,這種草編簾子不花錢,又耐用,當然就成了農村人的心頭好,家家戶戶都有這種簾子——別小看這草珠子串的簾子,能用上幾十年也不壞。
草珠子當然也要經過加工,洗幹淨後上鍋蒸一次,這樣的草珠子才能保證不開裂,而且外表圓潤油滑,有種古樸的味道。
草珠子外殼油潤,用錐子對準中央的小點一紮,中間有一個天然的孔道,正適合穿線。紅霞嫂的一大籮草珠子已經蒸好了,按照顏色分成兩籮,一種是黑褐色,一種就是罕見的黃白色圓珠子,她打算用黃珠子串個花樣出來。
女人們嘰嘰喳喳地拉家常,幫著串珠子,看似艱巨的工程很快就初見雛形。年味兒越來越重了,女人們嘴裏聊的不再是自家的煩難,婆媳妯娌的關係,而是年夜飯。
鄉下人過日子仔細儉省,一年到頭就盼著年夜飯能夠開開葷,打打牙祭。聽女人們一塊肉、二兩油都要計算著,用到點子上,林然然居然也體會出一種真正過日子的踏實感。
“然然,你那天做的蘿卜絲可真好吃,我照著你的法子做了,全家都愛吃!你給咱們出出主意,還有啥好吃的菜色,讓咱年夜飯也豐盛些。”林貴媳婦兒問林然然。
那天紅霞嫂家的蘿卜絲做好了,給關係好的鄰居都送了一點,這也是鄉下人的習慣,反正也不是糧食,而是不用錢的蘿卜絲。大家夥吃了都誇好,還跑來問林然然怎麽做,林然然大方地教給了她們。這樣一來,林然然在村裏的人緣也就越來越好了。
聽到大家夥七嘴八舌地問自己,林然然就想了幾道擺盤漂亮味道又好的素菜,跟她們細細的講解做法。
正說著,院子裏忽然安靜下來,幹活的男人們都麵色奇異地看著來人。
林然然奇怪地順著眾人視線看向門口,也愣了。林貴媳婦兒年紀輕,失聲道:“哎……他怎麽來啦?!”
來人瘦瘦高高,背著一圈繩子和工具,正是謝三。他站在院門口,被眾人怪異的目光看著,唇角不動聲色地抿緊。
這間宅子古色古香,明亮寬敞,昭示著他祖上的榮光,也是他祖上作為地主的罪證。二十年來他從未踏足過這裏,村裏人也從沒想過,他有一天居然會站在謝宅的門口。
男人幹活和女人聊天的聲音都沒了,院子裏一片死寂,氣氛漸漸尷尬起來。
“謝三哥!你來啦。”少女嗓音嚦嚦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林然然腳步輕快地迎上去,“快請進來。”
請謝三進來?眾人互相交換著眼色,都覺得十分詭異。謝三這種又倔又硬的脾氣,怎麽可能進來謝家老宅?
紅霞嫂心裏發急,林然然不知道謝三家的情況,要是當眾被謝三給了沒臉,那就下不來台了。
她剛想出聲提醒林然然,就看到謝三居然邁開腿,進來了!
不單是紅霞嫂,大家夥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要知道二十年來,謝三可連謝家老宅都沒走近過,更別提走進來了!
“謝三哥,你是來?”林然然一邊招呼著謝三,一邊小聲問。
謝三把肩上扛著的一圈繩子丟在地上,悶聲道:“淘井!”
“謝三哥是我請來淘井的!大關哥,你來幫把手?”林然然笑吟吟高聲道。
林大關也反應過來了,忙應了聲,招呼幾個人過來幫忙。淘井是個高難度的技術活,力氣、技巧和膽色缺一不可,他們村隻有謝三會這個。
謝三脫了上衣,把繩子纏在腰上,下井去了。男人們都圍在井邊,忙活了很久繩子才動了動,他們一起使勁兒,把謝三拉了上來。
謝三渾身濕漉漉的,臉色傻白,凍得不輕。林大關趕緊把棉襖給他披上,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就送到了他麵前。
氤氳白氣後是一張水靈靈的臉:“謝三哥,快喝點薑湯暖暖。”
謝三接過,坐在院子裏歇氣,手指微微發顫。林然然不知道,淘井人都不願意在冬天接活。井下寒氣太重,換作身子不好的,淘完一口井賺的錢還不夠藥錢。
男人們又各自忙起了手上的活兒,女人則拉著林然然,嘀咕道:“然然,你咋叫他來了?你不知道他是誰?”
林然然道:“他還能是誰?謝三哥啊。”
“他是地主家的兒子!這宅子以前就是他家的,成分可不好哩,實打實的地主!奴役咱們勞動人民,活該被打倒!”那女人輕蔑地瞟了眼謝三,謝三背對著她們坐,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顯然是在這個院子裏無所適從。
“那又怎麽樣?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又不是地主!他奴役你們家了?”林然然反問道。
女人還沒發現林然然的臉色不對,繼續道:“那就是地主嘛,國家都說他是地主,又不是我說的。要不咋給他分最次的地,公分也拿得最少。”
“謝三哥為人如何,長了眼睛的人都會自己判斷,而不是聽別人怎麽說。我把話撂這兒了,謝三哥是我請來幫忙的,誰要是說他閑話,那也就是撕我的臉。”林然然直接沉下臉。
林然然在村裏,除了撕林王氏的那幾次,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好說話,啥時候見過她翻臉。那女人一下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屏住氣,沒人吭聲。
還是紅霞嫂出聲打破尷尬:“就是,謝三那孩子人又勤懇幹活又賣力氣,你們就說說你們家有事兒的時候,他是不是都幫過手?還說人家閑話,好意思嗎你們。”
“是,是,人家老謝家是不錯,不是那種喪盡天良的地主。”
“然然別動氣啊,榴花嬸兒也就是隨便說說。”大家紛紛打著圓場,可沒人敢再說謝三的閑話了,又哄著林然然開始聊年夜飯的事兒。
背對眾人的謝三捏著手裏的碗,仰頭一口氣喝幹,薑湯又辣又甜,燙得他喉管到胃裏都是熱辣辣的,眼前也蒙了層霧氣。
謝三把碗撂下,忽地起身,加入到幹活的漢子裏。林大關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他個鼓勵的眼神。
漢子們熱火朝天地忙到黃昏,廚房裏就飄出了一股奇異的香氣,惹得他們頻頻抽氣,還有人偷偷地朝廚房看的。
有個小夥問林大關:“大關哥,咋這香!聽說這然然做飯特好吃,是真的嗎?”
“待會兒你不就知道了?”林大關抽他腦袋一下。
恰好林然然從廚房裏冒出頭來:“飯就好,你們別忙了,洗把手吃飯!”
“好,吃飯了!”林大關喊了一嗓子。
男人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兒,紛紛擦臉洗手。沒人注意到謝三背起自己的工具,沉默地走了出去。
今天在堂屋支了桌子,一大盆麵熱騰騰地端上桌,大骨頭加白蘿卜熬的湯底,香氣撲鼻。紅霞嫂帶著林貴媳婦兒上菜,蒜薹炒肥肉片,蒜泥蒸茄子,虎皮青椒,老奶芋頭……
林然然笑著把一瓶白酒開了放上桌,忽然道:“謝三哥呢?”
男人們捧著碗狼吞虎咽,香得舌頭都快咽下去了,哪有人注意到謝三,林大關想了想:“剛才不還在呢嗎?”
林然然跑到門口一看,外頭暮色四合,哪裏還看得見謝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