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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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從手中脫落,砰一聲砸在地上,然後軲轆軲轆地滾動,最後才躺在地上。
“亂了,你的心。”九一,灰眼睛的僧人聲音沉沉,對蓮生說。
蓮生握緊了拳頭,“是。”
“你喜歡你的小徒兒是不是,”九一低笑一聲,“你的劫難,早就種下了,沒有人會不喜歡那樣聰明漂亮的少女。”
蓮生皺著眉頭,“是我的錯。”
“愛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九一摸摸自己的頭,笑著說,“這裏,長了頭發的,後來她另嫁他人,我又剃了,你險些見不到我。”
“沒有情,怎能忘情。”九一喃喃自語。
蓮生道,“不該有的,就是錯了。”
“你明日,打算跟我辯這個嗎?”九一,“你辯不贏的,身在其中,當局者迷。”
蓮生垂眸,沒有說話。他現在什麽都不想辯,也不知道該如何了結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這不是他身為僧人該有的東西,一點都不應該有。
第二天的法會,海棠在按捺不住,還是早早就過來了,隻是她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去找蓮生,隻是混在人群中一起等著。
十多年前的,蓮生在一眾僧人中脫穎而出,一戰成名,被稱為大家。
許多人猜測,今日他還是會贏的。單說辯論,蓮生當然不會輸,但他輸給自己了,因此今日也無心論輸贏。
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比起十年前,蓮生和九一都更加平和沉靜了,不似當年,口利如刃,壓不倒敵人誓不罷休。
他們說起道理來都是娓娓道來,你喜歡聽便聽,不喜歡聽便離開,二人坐論佛家,氣氛溫和平靜。
海棠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其實道理人還不明白,隻是許多人做起事情來,並非按著道理,而是按著自己的情感來的。
她愛慕老師,明知有錯,但還是克製不住自己。她吐了口氣,他也是喜歡自己的吧。
這場辯論,進行了三天,終於結束了。蓮生起身,對在座所有人行禮,說他輸了,“貧僧,將與九一大師一起,前往天竺求經。”
海棠神色驟變,她衝出人群,朝後院奔去,在蓮生的廂房前,她被九一攔住了。
“大師!”海棠焦急地喊了一句,瞬間淚流滿麵。
“回去吧,”九一那雙灰色的眼睛十分溫和,又帶著些許同情,看著小姑娘,“回去吧。”
海棠哭得不能自已,“為什麽要走,是因為我嗎。”她已經不打算求那麽多了,師徒也好,別的也好,隻要能時常看一眼就好,為什麽連這一點都不能答應。
“為什麽啊?”海棠低聲啜泣著,整個人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埋頭在膝蓋間,她的自己的心要裂開了。
九一把她扶起來,說,“公主的緣分還沒到。”
海棠搖搖頭,“我的緣分已經終了了。”
她擦擦眼淚,又說,“想走就走吧,我也不能做什麽的,是我的錯嗎?”
“不是公主的錯,”九一說,“誰都沒有錯,回去吧。”
海棠擦幹了眼淚,戴上帷幕,沉默著下山,回宮去了。
李純鈞正翹著二郎腿和顧湛說話,顧湛也不是吃素的,海棠的事情哪裏能瞞過他去,“要是海棠這輩子都走不出來怎麽辦。”
“走不出來也是正常的,”李純鈞淡淡地說,“嚐過山珍海味,誰還會喜歡清粥小菜。”
“那小和尚算什麽山珍海味?”顧湛都不知道李純鈞是怎麽當娘的,女兒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一點都不著急。
“我見過你以後,就想,就算咱們倆緣分斷了,我都不可能再喜歡別人了。”李純鈞將一把瓜子皮扔在桌子上,淡淡地說。
“海棠和我一樣,認死理,除非哪天她覺得不值了,要不然不會回頭的。”
顧湛焦急道,“那怎麽辦。”
“沒有關係啊,”李純鈞說,“嫁人並非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尋常女子,在家聽父母的,出嫁之後,相夫教子,照顧公婆,何等辛苦,付出心血和青春,年歲大了還要被丈夫嫌棄年老色衰,再不濟的,還要跟丈夫的小妾爭鬥,苦難一生,你說這是何苦,還不如不要嫁人,自由自在的,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你說什麽胡話?”顧湛擰著眉頭。
“我說的是實話,”李純鈞撐著下巴,“男人啊,沒幾個好東西的,你看那正人君子似的陸北鴻,家裏攢了一堆小妾,我聽說啊,長得都像他年輕時候喜歡的一個青樓女子,他夫人前天過來,跟我這兒哭得可是淒慘,我就跟她說,指望男人你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要麽你就跟他和離,自己出去過,求個舒心,要麽就好好當你的國公夫人,反正兩個兒子都大了,關起門自己過自己的。”
李純鈞攤開手無奈地說,“哎,你說是圖什麽呢,要是聯姻,那就不要談感情,要是談感情,那就談一輩子。”
“我說說陸北鴻,讓他收斂些。”顧湛自認沒有為難大臣的習慣,更不會忌憚他們功高蓋主,陸北鴻不必拿小妾來自汙。
他忽然想起來,當年在青龍塔喝酒的時候,他好像說過,有個喜歡的江南妓子,且早亡了。
“沒用,朝臣不插手你的後院,你也不要管人家,”李純鈞說,“陸夫人是個聰明人,把那顆心收回來,她還是國公夫人,沒什麽好哭的。”
李純鈞又嗑了一把瓜子,“咱們這樣的,因緣際會,少之又少。”
“那海棠怎麽辦?”顧湛還是愁的不行。
“明年下江南,你把滿朝文武的嘴堵上,別讓他們提海棠的婚事,誰提我跟誰急。”李純鈞道。
“知道了,你勸勸她。”顧湛非常無奈,看上誰不好,看上個和尚,還是她老師。
“我倒是情願她會胡攪蠻纏,可她不會的。”李純鈞垂下眼眸,她那樣寵愛海棠,都沒有讓她嬌縱起來,她什麽時候,都溫溫柔柔的,不任性,不胡鬧,不像金粟,想要什麽就鬧得天下皆知,非要把自己想要的拿在手中才肯罷休。
當晚海棠就回來了,見過父母之後也不多說什麽,安安靜靜地吃完飯,抱著兩個弟弟教他們寫字,畫簡單的花鳥之類的,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蓮生年後要去天竺一事,李純鈞已經知道了,她也知道,海棠肯定哭過了。她已經撞南牆了,還會回頭嗎。
夜裏,李純鈞去接兩個小子回來。海棠正在磨朱砂,用來作畫的。
“娘,我難受。”海棠說道。
李純鈞讓侍女把兒子抱過來給顧湛,說她要留在海棠這裏。
“你第一回走的時候,離開我爹,難受嗎?”
李純鈞把海棠抱進懷裏,“難受,但是又想,要是不走的話,看著他納妾我肯定更難受,我知道納妾不是他願意的,但是如果我容忍了第一次,把以後還要忍很多次,我得讓他知道,我眼裏容不下沙子,而且,那一回,我想著,我們倆的緣分完了,如果我走的話,很可能就再也沒機會在一起了。”
“您運氣這樣好。”海棠趴在母親懷裏說。
“不是運氣,”李純鈞說,“你母親我,跟他勢均力敵,天底下沒有運氣好這個說法。”
“嗯,母親很厲害。”海棠說。
“要是我,一輩子都不嫁人,您怪我嗎。”
李純鈞摸摸她的小腦袋,“沒關係,你自己決定,長輩們給你留了那麽多的財貨,不是讓你委屈求全的,你是大夏的公主,我的女兒,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哪怕把你喜歡的人鎖起來。”
海棠心裏咯噔一下,“我,我不會的。”
“我知道,海棠不像阿娘,”李純鈞給她蓋上被子,“睡吧。”
海棠這個晚上一直在做夢,各種各樣的夢。李純鈞幾乎一夜沒睡,一直安撫著女兒。說實話,要是能讓女兒高興,她真恨不得把人鎖起來送給她。
不過一來沒用,二來她也挺喜歡蓮生的,畢竟不算有錯,李純鈞不至於那樣做。
這個年很快就過了,李純鈞再見陸夫人的時候,她已經很平淡了。
“娘娘,臣婦的長子,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求您給說門親事。”陸夫人道。
李純鈞一口應承下來,“好啊,成國公不問此事?”
“側夫人身懷有孕,他盼著生個女兒呢,沒空管兩個兒子,也就我多上心些了。”陸夫人淡淡地說。
李純鈞點頭,“家裏添丁,確實是喜事。”
陸南雁還似當年一樣忿忿不平,“嫂子別管他,一把年紀還當自己十八呢,糊塗到家了!”
“雁子別這麽說你兄長,”陸夫人笑著說,“嫂子我沒本事,家裏都仰仗他,沒什麽好怨的。”
陸南雁歎氣,“辛苦嫂子了。”
這裏幾位都是關係好的,也沒必要遮遮掩掩,周靈意說,“我看,咱們幾個裏,隻要娘娘好命,我倒是很羨慕娘娘,還能跟一群少年伴著,瞧著新鮮呢。”
李純鈞大笑,“我哪兒敢整日瞧著好玩兒呢,關乎大夏未來,我還能隻瞧他們好看呢,你就笑話我吧。”
海棠和幾個女孩在外麵說話,俞琳問她,“表姐,我都定親了,你呢?”
海棠昂著下巴,說道,“我不想嫁人,我有很多錢啊,我想去遊曆,畫大夏的名山大川,成為一代畫師,能夠名留千古。”
薛甜吐吐舌頭,“我要是敢這麽說,我娘肯定打斷我的腿,真羨慕海棠姐姐,我有個小姐妹,去年嫁出去,她丈夫老是往外麵跑,不著家,她回回見我都哭,太可憐了,我都不想嫁人了。”
“沒事,到時候誰敢欺負你們,你們來找我就好了,我養著你們。”海棠調侃道。
圓潤的陸絨絨十二歲撲上來,“海棠姐姐說的,不許反悔,要是我以後嫁的人跟我爹似的,我就來找你養著我。”
海棠笑笑,“好啊,天天給你吃山珍海味。”
“姐姐不要笑話我,我就是愛吃了一點,我爹總說我,我最近都瘦了。”
海棠扭頭對侍女說,“跟母親她們說一聲,我帶幾個妹妹去摘星樓,今天晚上才回來。”
說完,海棠就站起來了,“趕緊走,不能讓金粟看見了,不然她得上來跟我拚命。”
幾個小姐妹說走就走,馬上就出宮去了。李純鈞派人在後麵跟著,不會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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