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衝霄的認知當中，這世最難還的債就是人情債。

    尤其是欠下素不相識之人的。

    他能看出來莫禹修並不是那種施恩圖報的脾性，然而當別人因為自己的事而連連受挫時，陸衝霄真的寧肯下半生殘廢也不願意再相求於人。

    在他那六個字出口之後，竹林之外陷入了短暫的寂靜當中。

    莫禹修臉色有些僵硬地橫身擋在了陸衝霄的身前，極力想要擠出一絲笑容來麵對那名肥胖男子：“六師叔……我這朋友性子有些直，您不要……”

    “躲開。”胖子一抬手直接把莫禹修扒拉出了一溜滾兒，而後顫著滿身的肥肉皮笑肉不笑地走向了陸衝霄：“小夥子，脾氣挺大啊！說話這麽衝？”

    陸衝霄微抬眼皮與之對視著，口中淡然答道：“一般吧，要是遇見會說人話的，我也能好好聊天。”

    “他留下，你們滾。”胖子沒有理會陸衝霄言語間的嘲諷，直接對著抬他前來的那幾名萬獸宗弟子不耐煩地揮了下手。

    這幾人自來到這片竹林間之後便各自麵露忐忑之色，此時聞聽此言紛紛如蒙大赦般長出了一口氣，而後更是非也似的轉身逃離此處了。

    胖子轟走他們之後又轉頭瞅了一眼慌促起身趕過來的莫禹修一眼：“你也走。”

    莫禹修苦笑一聲之後連連躬身施禮道：“六師叔！您是我親六叔行不行？！咱就壓壓那些不必要的火氣吧，您說這樣對您有什麽好處？”

    胖子滿臉不屑地揉著自己身的肥肉道：“沒好處，但架不住這小子嘴欠啊！你什麽時候看你六師叔吃過虧？”

    “可是……”

    “一。”

    “六師叔！我隻是覺得……”

    “二。”

    莫禹修見他如此鄭重的模樣時麵色驟變，而後隻能滿含無奈之意地拍了拍陸衝霄的肩頭道：“陸兄，你自求多福吧……這個我是真沒轍了。”

    陸衝霄隻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再等反應過來時，莫禹修已然總計不見了……

    陸衝霄看著眼前尚未完全消失的殘影有些無語道：“某種意義來說，這種嫻熟的逃跑技巧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不愧是宗主的孫子，這孫子是真孫子啊……”

    而就在陸衝霄暗自吐槽莫禹修之時，那名肥胖男子已經麵帶一絲陰笑走到了他麵前：“小夥子，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陸衝霄一翻眼皮斜了他一眼：“關你屁事。”

    肥胖男子嘴角微然抽搐了幾下，腮邊的兩塊肥肉一沉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好聊天？你這麽說話是怎麽活到今天的？難道不應該早就被人打死了嗎？”

    陸衝霄絲毫不讓地針鋒相對道：“你嘴那麽賤不也活得好好的嗎？我憑什麽就得讓人打死？”

    “那你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殘成了這副德性？這隻能說明你小子比較抗揍被讓人打死，也不代表就沒人抽你丫的啊！”

    “你倒是不殘，胖得跟坨行走的肥五花似的有個屁用？豬肉都降價了，你還能值錢不成？”

    “！”

    “！”

    …………

    陸衝霄初到此處時還是正午剛過，而這場隻動嘴不動手的唇槍舌戰，竟是一直持續到了掌燈時分……到最後倆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了，卻還是在憑著記憶尋找對方的所在位置繼續對噴著。

    胖子氣喘籲籲地抿了抿自己因為發幹而幾近爆皮的嘴唇，而後有些艱難地轉身走向了竹屋，口中卻還在叨叨念念地對陸衝霄道：“你小子給我等著！待我吃飽喝足之後連番再戰，我就不信今天懟不死你！”

    “屁話少說，把吃的喝的都供一份來，你要是不敢就滾進你的烏龜殼子別出來了！罵贏一個又渴又餓的重傷之人你覺得能給自己長臉是嗎？！”

    “行！你等著！”

    胖子說罷大跨步闖入了自己的竹屋當中，情急之下連兩邊的門框都給扒開了。

    片刻之後，他再次從中走了出來，手裏托著一個巨大的竹製托盤，裏麵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肉食，還有一大壇子尚未開封的酒。

    胖子將托盤放在地後自己也一蹲身化作了一堆肉山，而後一邊點起一盞燈燭一邊將酒壇的泥封給拍開了，眼睛更是滿含不忿之意地瞪著陸衝霄道：“小崽子，今天我就好酒好肉地管你一頓飯，吃飽喝足之後咱們再戰！”

    “德性，當小爺怕你不成？把酒給我倒！”

    “娘的你個小崽子自己沒長手是嗎？！”

    “長了，殘了。”陸衝霄說著用自己唯一還完好的右手抓起了一條尚溫的烤羊腿，大口大口撕咬吞咽著頭鮮嫩的羊肉，看樣子確實已經餓極了。

    胖子見他如此模樣時麵閃過了一絲怪異的神色，但卻也沒再多說什麽，而是真的提起酒壇來給他斟了一大碗的酒。

    “咕嘟咕嘟！”陸衝霄在他倒酒的功夫已經將那整條羊腿啃得精光了，而後端起酒碗來幾口便將裏麵的烈酒一飲而盡了。

    “嗝！”陸衝霄表情極為滿足地打了個酒嗝，而後繼續頭也不抬地抓肉往嘴裏填著，那模樣已經不隻是饕餮二字能形容的了。

    胖子本來還想習慣性地說幾句狠話來以壯聲勢，但看到陸衝霄吃東西的模樣時卻是瞬間放棄了這一念頭，轉而迅速開始了跟他搶食的過程。

    一頓無話。

    並沒有花費多長的時間，足足夠十來個人一頓飽餐的食物便就這麽化作了一堆各式各樣的骨頭，並且每一根都啃得極為幹淨。

    而酒壇中原本裝著的十幾斤烈酒，此時也隻剩下最後一碗了。

    陸衝霄與那肥胖男子同時抬頭跟對方對視了一眼，而後更是迅速各自抬手按住了酒碗的邊沿。

    “撒開。”

    “你撒開！”

    “別廢話！這酒本來就是老子的！”

    “我管你老子孔子，我現在想喝它，它就是我的！”

    “你大爺啊！都半殘的人了還有臉跟我搶？！不知道喝大了傷身嗎？”

    “你胖成這德性不照樣喝了那麽多，再喝還不把肚皮撐破了。”

    “你這是在逼我動手？”

    “動就動，來啊！”

    “你可別後悔！”

    “誰悔誰牲口！”

    陸衝霄與那肥胖男子各自麵色猙獰地死死盯著對方，而後卻是近乎於同一時刻地同時大喝了一聲：“剪刀石頭布！”

    胖子看了看自己兩根肥胖粗短的手指，又看了看陸衝霄平攤而出的掌心，霎時間發出了一陣仰天狂笑之聲：“啊哈哈哈哈！我贏了！”

    然而就在他仰天大笑之時，陸衝霄卻是順勢把巴掌往前一探直接把最後一碗酒給抄了起來，而後一仰脖一氣將裏頭的烈酒全部灌了下去。

    “嗝，有始有終，舒服。”陸衝霄再次打了個酒嗝，而後麵露一絲賤賤笑容地看向了一臉懵逼的胖子。

    胖子愣了片刻之後才發出了一聲猶如殺豬般的嚎叫：“天底下怎麽有你這麽臭不要臉的玩意兒？！最起碼的下限都特麽不要了嗎？你的節操呢？！你的良心呢？！”

    陸衝霄隨手劈下了一絲細細的竹條充當牙簽剔著牙，口中含糊不清地隨意敷衍道：“你叨叨的那堆都是啥東西？我們山裏孩子見識少，沒怎麽聽說過的。”

    胖子臉的肥肉連連顫動著，卻似乎並不是出於憤怒，言語間甚至還夾雜著一絲興奮之意：“行，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這些。你小子吃了我的喝了我的，現在敢不敢接著跟老子對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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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衝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隨後更是一歪身倒在了軟榻之，語帶幾分醉意嘟囔道：“誰有功夫哄著你個死胖子玩，就算真吃飽了撐的，我也沒打算幹那吃飽了撐的才會幹的事。你可以跪安了。”

    “我就你的啊！”胖子肥胖的身軀霍然站起，本待開眼怒罵之時才有些錯愕地發現，陸衝霄勻稱悠長的呼嚕聲竟是已經響起了，而且怎麽聽都不像是裝的。

    胖子神色異常複雜地看著陸衝霄，許久之後才滿臉難以置信之色道：“就這種無恥的程度，可稱一生之敵啊……我要不要現在就把龜孫兒給弄死？”

    陸衝霄從打跟這胖子說完那六個字後便沒指望他還能善待自己，因此每句話幾乎都是在和他抬杠。而直到這頓飯吃完時，自己確實已經沒有太多的想法了，隻是本能地卸下了所有負重已久的包袱，把這些日子裏所有的提心吊膽盡皆拋向了一旁，就這麽沉沉睡去了。

    至於還能不能活過今晚，陸衝霄懶得再去想。

    直到次日太陽升得老高之時，陸衝霄才有些昏沉地睜開了眼睛，迎著刺目的陽光眯眼看了好久，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到底是初出茅廬的小崽子，這酒量也不行啊！這才喝了半壇子就醉成這副熊樣了？”

    陸衝霄剛睜眼時便聽到了那胖子的聲音，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言頂了他一句：“屁話，加最後那碗是多半壇子好嗎？”

    “喲，真的好多啊！切……”胖子異常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而後卻是直接不再理會陸衝霄了，自己哼哼唧唧地唱著一支不知名的小曲，看去心情不錯的樣子。

    陸衝霄有些納悶兒地轉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卻是有些愕然之意地打了個冷戰，連帶著言辭都比剛才恭敬多了：“這位胖叔叔……你不覺得你這個形象的人幹繡花這種事違和感很強嗎？”

    胖子卻是不以為然地繼續捏著一根牛毛細針繡著手裏的刺繡，那粗短的蘭花指翹得異常風情萬種：“咋的，我會你不會，你嫉妒啊？”

    陸衝霄再次哆嗦了一下，連看都不敢再往那邊看了。

    而就在此時他卻突然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四肢之的斷裂之處竟是已經被接骨藥了，而且外麵還用夾板和繃帶牢牢固定著。

    繃帶打的還是蝴蝶結……

    陸衝霄滿含駭然之意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死胖子，幾個意思？”

    胖子撩眼皮瞅了他一眼，隨之臉卻是浮現出了一個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沒什麽意思，隻是覺得好不容易來了個這麽有趣的玩物，不能太早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