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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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明枝頓一頓,複又問道:“諸位官人,卻不知這京兆府中究竟有何不妥,以至不能用兵?難道西軍便不歸我大晉所屬不成?”
    屋內人顯然沒有料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俱是忍不住麵麵相覷起來。
    更何況從前直至新都城破,她與弟弟趙弘一同死於狄人刀斧之下,那位“早有反誌”的裴節度也沒有真反啊。
    黃門官很快將先前整理好的東西搬了出來。
    都說偽君子做一輩子,也就成了真君子。
    凡事論跡不論心,大晉最慘也不過同從前一樣的下場,又有什麽可怕的?
    趙明枝眉頭微蹙,轉頭看向了身側。
    他雖然沒有直接把話點出來,可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明顯。
    相敵狄人兵強馬壯,南下勢如破竹,之所以繞開鳳翔、京兆府,未嚐不是裴雍效仿義父從前事,引敵入關。
    眼看趙明枝默不作聲,呂賢章已是趕忙出列道:“殿下有所不知,裴雍此人殘暴無端,陰險狡詐,曹莽得病時,本有親侄在旁侍疾,將要接收曹家勢力,然而被那裴雍得知此事,將其誆騙出來,把那侄兒一箭射殺,奪了關中軍權,自行上位。”
    “曹莽其時將要受撫,俘了對陣藩兵,那裴雍竟是一把火將八百藩人全數燒死,此番舉止,何其殘暴?怎能與之為謀……”
    “曹莽死後,朝廷屢次召那裴雍入京,其人從來置之不理,召得急了,便要帶一萬兵卒一同進京陪同釋解,渾如一無賴……”
    “從前召見,裴雍避而不見,此番不召,卻急著往前湊來——若是其中沒有圖謀,誰人敢信?”
    “此人在西地十數年,從前曹莽在時,也曾對手下笑言自己要看義子眼色行事,將上下經營得如同鐵板一塊,朝中多次對其敲打,隻有屢教不改,沒有半點反省,政和三年,他甚至縱容手下為禍,讓下頭酒後醉殺了前往巡察的轉運副使錢綱……”
    呂賢章細數其人罪狀,張口即出,越說越多,也越說越是氣憤。
    太上皇手腕優柔,致使西北坐成大禍。
    然而自然不可能去怪君上,那定然便是臣下的錯了。
    “依得此人往日行徑,若要調派京兆兵卒,隻怕最後乃是與虎謀皮,不但不能將狄人驅逐,反而多了一重禍端。”
    說到此處,呂賢章又催道:“京兆府調兵一事著實不可為,還請殿下早日稟明陛下,擇一良地暫且為都,蓄精養銳,以謀將來。”
    一個叫人人都反對的提議,趙明枝自然不可能執意而為。
    隻是她總歸還是不太願意直接放棄,便又問道:“若是一萬兵不可,那三千兵……”
    “殿下!”
    “殿下!!”
    眾人俱是怒目而視。
    楊廷再道:“陛下下令調兵三千,若是裴雍出兵三萬,朝中能奈他何?待其坐穩徐州,掉頭占定京城,再打一‘清君側’名號南下……”
    這一回也不用他繼續說,趙明枝便知道了。
    “清君側”之後,順理成章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再以攝政之名改朝換代的戲碼了。
    曆朝曆代,莫不如是。
    對著眾人的拳拳勸告之心,趙明枝團在心中的話,卻是怎麽都吐不出來。
    雖然諸位官人說的全數有理有據,無可辯駁,但那裴雍,當真是莫名的到最後都沒有反啊!
    “朝中多次圍剿不成,反而損兵折將,又因藩人來勢洶洶,唯恐背腹受敵,便變剿為撫,許出無數金銀富貴,將那曹莽招降,複又令其人回臨洮與藩人戰,隻這一戰便是十數年,那曹莽擁兵自重,在關中越發根深蒂固起來。”
    “後來那曹莽酒後失言,將從前事內情道出,朝中才知藩人進犯全是他與之同謀……”
    即便過去十數年,說起此事時,楊廷的語氣中依舊怒意難消。
    他沒有展開細說舊事,而是岔開一句,道:“鳳翔、京兆府今時俱是裴雍所轄,殿下聰穎,自能分辨其中蹊蹺——狄人自興慶、夏州南下,除翔慶軍,此二府首當其衝,為何狄人不取,不占、不打,反而繞路而行?”
    趙明枝抬眸看他,問道:“為何?”
    楊廷道:“京兆府原為曹莽所轄,此人本是關西一遊俠,後來落草為寇,借元祐三年關中蝗災禍亂時趁勢起兵,彼時我朝內憂外患,無力清剿,竟坐視其人勢大,而後再行出兵時,已然尾大不掉,難以清滅。”
    “元祐九年時藩人叩邊,曹莽毫不節製,反而縱其入關,自據臨洮、鳳翔、興元、京兆府多地,儼然國中之國,隻差稱帝而已。”
    他見趙明枝滿臉訝然之色,複又道:“此乃多年前事,殿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為何,一向舉重若輕的楊廷,這回的應對反而更為小心起來:“殿下有所不知,太上皇在位時鳳翔並京兆府中便勢力糾結,戰事不休,各處爭端曠日持久,遺毒至今……”
    若是國破之時,姓裴的依舊沒反,又怎能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其人頭上,最後因噎廢食呢?
    他看了看地上成堆的折子,隻覺得全是汙穢,甚至不願靠近,以免辱了自己的鞋底。
    “殿下,節度使裴雍,便是曹莽此人義子,素來得其寵信……”楊廷肅聲道。
    她越說越是不解。
    這幾天靜下心來把當前局勢擺上台麵細看,便隻覺得這一團爛泥當中,稍有秩序,仍能抽調有用兵力的,僅有西軍。
    厚厚的折子堆在地上,足有尺高。
    趙明枝看著地上的折子,忍不住道:“自陛下登基,不曾見到京兆府做出不妥之事,今日我著人翻查,短短兩月之間,彼處送來的折子就有二十餘本,先前時是自請進京,後又請遣兵禦駕隨行護衛,至於戰略之法也時有專述,其中有的放矢,仔細翻來,足有萬言。”
    從前毫無防備,隻能被推著往前走,朝閣大臣們說什麽就是什麽,甚至有時都沒有辦法分辨他們說的究竟誰對誰錯。
    現在她雖然依舊不懂兵事戰事,但京兆有兵不能用,僅僅一句“可能必反”,已經不足以作為說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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