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城隨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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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珠兒道:“二何兄弟秉性殊不相同,阿兄何萬載還算敦厚,除了習武不懂其他,弟弟何千年可就狡黠的多了,此人不但武藝高強,謀略亦不在尹子奇、高不危之下,溯之你心地仁善,自然無法想象世上有人為了功名利祿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有的是人服下毒藥還甘之如飴。”
獨孤湘道:“我可有些想不明白了,如果說何千年為了保命而詐降,在河北與史思明騎兵對決之際,他就可以臨陣倒戈啊,何必助我們破賊?當日若非何千年所率曳落河助戰,縱是李光弼大才,唐軍怕也要輸。”
李珠兒道:“燕軍內部向來不睦,何千年是安二公子的人,河北卻是史思明的地盤,安祿山與史思明自幼相識,老賊對史思明倒是信任有加,東征之際把整個河北交給史思明掌管,然而史思明其實是個二號的安祿山,素懷異誌,若安賊順利奪取江山還好,如有不順,難保史思明不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獨孤湘啐道:“我觀史思明狼視鷹顧,想來不是什麽善類。”
李珠兒道:“因此何千年能夠覓得機會,借唐軍之手削弱史思明的實力,豈非求之不得?何必急著脫身?”
江朔這才明白,原來一開始他就被何千年利用了,但何千年詐降之時,居然還能想到假唐軍之手削弱史思明的力量,可見李珠兒說他黠而有謀並非虛言。
獨孤湘道:“那怎麽何千年到了雍丘就反了呢?”
李珠兒道:“到了河南,可就不是史思明的地盤了,又恰遇他師父尹子奇攻城,焉有不反之理?”
江朔但覺自己處處遭何千年算計,氣悶之餘忽然心念一動,問李珠兒道:“珠兒你是何時知道何千年詐降,又是何時回返的?”
李珠兒聞言麵露慍色,冷笑一聲道:“這一會子的功夫,江少主學聰明了?莫不是也懷疑我利用你麽?”
江朔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李珠兒接著他的話頭道:“隻是若我能早些戳穿何千年的陰謀,雍丘之戰就不會有如此慘狀了。”
江朔被她說破心中所想,正色道:“我一人被騙是小,一城百姓險遭滅頂之災,實在叫人於心不忍。”
江朔知道李珠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不得她覺得唐軍和燕軍打個兩敗俱傷更好,故意不現身點破何千年的陰謀。
李珠兒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揚眉道:“那日我折返去給郭軍使送信之後,便南下個州郡召集各路武林豪傑匯聚到雍丘,當然是以你的名義,不過時間緊迫隻能通知到山東諸道而已,若各路豪傑晚到個一時半刻,隻怕雍丘早已落入敵手,你說我可有藏私的機會?”
獨孤湘在一旁打圓場道:“如此說來,珠兒姊姊你也是剛巧在危急關頭趕到。”
江朔卻搖頭道:“不對,我與珠兒分別之時,隻說要去常山,縱是要召集群豪來助,也應該去河北,又怎能未卜先知來雍丘?”
李珠兒淺淺一笑,道:“溯之你是個聰明人,卻沒有心機,你不想想你怎會來的雍丘?”
江朔一愣,回憶道:“是有探馬來報燕軍進攻雍丘,尚衡自告奮勇引路……尚大哥,他是你們的人?”
李珠兒點頭道:“是了,他也是隱盟中人,其實尚衡也是個化名。”
江朔這才明白過來,道:“墨子著《尚同》、《尚賢》等名篇,尚衡之名怕不是化自於此。”他忽而警覺道:“隱盟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李珠兒道:“溯之,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隻能告訴你,巨子亦是唐人,絕不會和安賊同流合汙。”
江朔心道不錯,裴旻雖然心機深重卻絕非卑鄙小人,但仍不無擔心地問道:“珠兒你力促王屋會盟,又是為了什麽?”想到她力邀神會、李含光兩大宗師,心道難道隱盟想要一統武林?又想裴旻再怎麽了得,想要力壓兩大宗師怕也不那麽容易。
這次李珠兒卻未作答,隻是對他微微一笑,一副到時候你就知道的表情。
獨孤湘忽道:“我們怕不是走錯了吧?那日尹子奇大軍退往汴州,當在西北,我們怎得徑往西走,不向北轉?”
江朔這才發現先前隻顧著說話,竟未注意三匹馬已馳出百餘裏,此刻前方出現了巍巍群山,看地貌絕非地處平原之上的汴州浚儀府,道:“我們隻是到嵩山腳下了?”
他與湘兒正要撥馬北轉,李珠兒卻道:“沒走錯,我們不去汴州,此間另有要事。”
江朔還待要問,李珠兒卻隻是不答了。
在李珠兒的帶領下,三人一頭紮進嵩山,雍丘大戰時尚是春寒料峭,此刻未過多時,山中卻已多見新綠,林中鳥獸也多了起來,天地間生機再起,江朔心中卻仍覺沉重,哥舒翰與叛軍仍在潼關對峙,不知道飽受戰火蹂躪的天下何時才能恢複如初。
江朔原以為李珠兒要帶他們去登封少林寺,卻不料在山中行了數日,居然穿山而過,眼前出現一條大河,李珠兒道是洛水與伊水的交匯處,江朔一驚,道:“我們這是要去雒陽?”
見李珠兒點頭,獨孤湘道:“珠兒姊姊,你不是說不讓朔哥去雒陽刺殺老賊麽?早知道你要直搗安賊的老巢,就應該叫韋道長、南八哥等一眾高手一起來。”
李珠兒道:“此雒陽不是彼雒陽。”
一路上她的話越來越少,這一番言語聽得江朔和獨孤湘一頭霧水,果然李珠兒帶二人涉過伊洛水,雒陽城還在西麵百裏開外,若是去雒陽城,完全不必此刻渡河。
過河後又行了數十裏,入暮時分,到了一處鎮店,李珠兒道:“到了。”
江朔一愣,此地顯然也遭過兵燹,但他到過雒陽城,就算城牆被夷平,全城被燒為平地,雒陽城的規模總是不可能縮小的,而此地顯然比東都雒陽要小的多。
獨孤湘已搶先開口道:“珠兒姊姊不要玩笑了,我們都到過東都雒陽,可不是眼前這般景象。”
李珠兒道:“你們到過的雒陽現如今怕還比不過此地,這裏不是大唐的雒陽,卻是漢代的雒陽城。”
江朔和獨孤湘都不知道大唐的雒陽城和漢代的雒陽城竟然不是一個地方,李珠兒道:“周公之雒陽城何在已不可考,漢魏雒陽皆在此處,漢雒陽城象天設都,背枕邙山,麵向洛水,宮市府庫皆法天星之象而建。”
江朔道:“不是我朝雒陽城也是法天象而建麽?都說雒陽是天下之中,怎得還會不在一個地方?”
李珠兒道:“如今的雒陽城乃是隋之大匠宇文愷所營建,隋煬帝得位不正,故對於君臨天下之中懷有執念,天星並非固定不動,經宇文愷推算,當是時距周公旦建雒陽已過一千五百餘年,天極西移了十八裏,故未新建的雒陽城便不在原位了。”
說話間二人隨李珠兒策馬入“城”,說是“雒陽城”卻連個土牆都沒有。
獨孤湘道:“縱是前朝舊都,也不該連個像樣的城牆也沒有啊?”
李珠兒冷冷一笑道:“準確說來,漢之雒陽城也不是此處,而在我們腳下……”
江朔一愣隨即領悟,道:“東漢末年董卓毀了雒陽,曹魏時雖然新建,西晉五胡亂華時又遭損毀,宇文愷城隨星移之說,怕也隻是假托,為的是在一塊淨地上建城,今之長安與漢長安也不是一處,當是一理。”
李珠兒點頭道:“溯之所言不錯,如今這小小白馬鎮不過是百姓自發聚集所建。”
江朔道:“白馬鎮……難道是白馬寺之所在?”
李珠兒道:“正是!”
獨孤湘問道:“白馬寺又是什麽寺廟?”
江朔道:“東漢明帝聞西方有佛,遣人赴天竺求法,數年後天竺高僧隨著漢使返國,初居鴻臚寺,後別建住所,仍以‘寺’名,因天竺僧人來時以白馬馱佛經、佛像,故名白馬寺,這也是我漢地第一座佛寺,人稱釋源祖庭。”
卻見李珠兒突然停了下來,獨孤湘問道:“姊姊怎麽不走了?”
李珠兒語帶戲謔地說道:“釋源祖庭到了。”
朔湘二人放眼望去一片破敗,哪有半分莊嚴寶刹的樣子?李珠兒解釋道:“白馬寺在雒陽東郊,去歲封常清率雒陽子弟與燕軍鏖戰,一路且戰且退,雒陽東郊皆化作焦土,這白馬寺自然也難以幸免。”
白馬寺山門已塌,牆垣幾乎全毀,三人也不下馬,緩轡讓馬兒從一處破口進入寺中,暮色之下滿眼淒惶,不見一個和尚。
獨孤湘皺眉道:“廟裏的和尚都去哪裏了?怎麽也不保護自家寺廟?”
李珠兒道:“你當天下的僧人都是少林寺一般的武僧?白馬寺的和尚多不會武功,賊兵一至,死走逃亡各安天命,寺中哪裏還會有人?”
江朔疑惑道:“那珠兒你帶我們到這裏來卻是為何?”
正在此時,隻聽一個老者的聲音哈哈笑道:“溯之,你終於來了,老夫在此地等你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