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死不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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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慶緒與安祿山本就談不上什麽父子之情,獨孤問說殺了安祿山可謂正合他意,口中罵一聲:“老賊欺我太甚!”
    他此刻雖然拾回新亭侯,卻絕無上前決死拚命的意思。
    對江朔和獨孤湘而言,安祿山伏誅是天大的好消息,但此刻殿內的情景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尤其是北溟子與獨孤問詐死之後又在此假扮安祿山,究竟所謂何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獨孤湘率先開口道:“爺爺,你們殺了安祿山為國立了大功,何不昭告天下,卻在這裏扮這老賊作甚?”
    安慶緒也在心中暗自盤算,去歲末安祿山突發疾病,閉門不見任何人,他原以為是安祿山在密謀傳位三弟安慶恩之事,現在想來就是那個時候裴旻與獨孤問殺了安祿山並悄悄扮作他的樣子,今日是正月初五,如此算來不過十天左右。他不知眼前的裴旻是北溟子所扮,隻道是裴大將軍本人。
    北溟子道:“朔兒,你既不肯奪他李唐的江山,我們便讓安祿山來奪,等燕軍滅唐,你再取而代之,便不為不義了。”
    江朔驚道:“帝王非我所願,且人心思唐,怎可反助安賊為虐?”
    獨孤湘也道:“前輩,你們還知道吧?郭子儀與李光弼在關中與河東連戰連捷,馬上就要攻取潼關了,一旦斬斷潼關要衝,收複兩京便在眼前了。”
    獨孤問道:“嘿嘿,朔兒也是李唐後嗣,我們不過是讓安祿山做他的牙人老本行,先予後取,便如王莽篡漢後光武帝再滅之以複興大漢,有何不可?”
    江朔不知如何接口,獨孤問繼續道:“至於戰局麽……先前燕軍節節敗退不過是誘敵深入,潼關便是最後的餌藥,隻要郭子儀敢吞餌,便可一舉殲滅唐軍主力。”
    江朔和獨孤湘聽了麵麵相覷,一時無法判斷獨孤問所言是真是假。
    江朔道:“獨孤前輩,你們這樣做天下生靈徒遭塗炭之苦,非俠義道所當為啊……”
    獨孤湘也道:“爺爺,你就這麽想要朔哥當皇帝麽?做個逍遙的江湖遊俠有什麽不好?”
    獨孤問道:“傻湘兒,做皇帝有什麽不好?你朔哥做了皇帝,你便是帝後。”
    獨孤湘聽了臉一紅,獨孤問卻自顧自說下去:“想當年我獨孤家何等顯赫?獨孤信為周、隋、唐三朝國丈,元貞皇後乃太祖武皇帝生母,然而本朝建極以來,獨孤家逐漸式微,我那傻女兒更是嫁了個平頭百姓……”
    獨孤湘道:“我覺得我阿耶挺好的……”
    獨孤問粗暴地打斷道:“不好!當然不好!隻有與皇家結為姻親,才能恢複我獨孤家往昔的榮耀!”
    獨孤湘從小隻知爺爺是個不落凡塵的名士,自己阿耶與阿娘門第懸殊,若非爺爺開明,絕難成佳偶,卻不料他真實的想法竟是如此這般,垂淚道:“爺爺,你既如此想,當初又為何應允了阿娘與阿耶的婚事?”
    獨孤問恨恨道:“葛如亮那小子不過看起來老實,其實鬼得很,當年木已成舟,我若反對不過徒增笑柄,又有何用?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後來北溟子從吳筠處打探出朔兒的身世,他和賀知章一起去招李白入朝,其實是為了朔兒,那日朔兒落水,也是他暗命空空兒救人……”
    江朔一驚,道:“如此說來,難道……”
    獨孤問道:“不錯,從彼時起,我們便開始擘畫今日的一切了。”
    江朔聽了隻覺寒涼徹骨,人的執念竟至於斯。
    安慶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溯之,難得兩位前輩替你計劃得如此周詳,你又何必推辭?”
    江朔並不回應安慶緒的虛情假意,對北溟子與獨孤問叉手道:“天下絕非棋局,蒼生更不應該做棋子,我不願入局,還請兩位前輩莫再苦苦相逼。”
    北溟子冷笑道:“獨孤丈,時至今日,你終該死心了吧,早日改弦更張,你便是要立個獨孤女皇也未必不行。”
    獨孤問陰沉著臉沒有回話,北溟子轉而對道:“朔兒,我雖愛才,耐心亦有窮時,今日便是你最的機會。”
    獨孤湘惱於爺爺竟信了北溟子的鬼話,叱道:“北溟老兒,你的內力早傳給了空空兒,空空兒又傳給了我,你又有什麽本錢強迫朔哥就範?”
    北溟子笑道:“老夫既能予之便能取之,莫道老夫言之不預。”
    若換做幾年前,獨孤湘手中的銀球早就對著北溟子砸過去了,但隨著她江湖閱曆的增長,也不覺謹慎起來,她雖覺北溟子隻是故弄玄虛,但也怕他果有後招,不敢貿然出手。
    獨孤湘心念一動,對北溟子道:“朔哥的事可以押後再議,前輩和我爺爺殺了安祿山之事叫安慶緒和嚴莊知曉了,不殺他們滅口隻怕難保機密。”
    說話間卻忽然手一揚,手中白索帶著銀球如靈蛇銜珠飛出,嚴莊嚇得一縮脖子,銀球卻直奔安慶緒麵門而去,李珠兒見狀跨步上前,攔在獨孤湘與安慶緒中間,伸手去攔那銀球。
    獨孤湘見狀,腕子一帶,那銀球劃出一道弧線,又飛了回去,李珠兒但覺一道勁風掠過,明明尚未觸到銀球,指尖卻已微微發麻,知道這一擊中蘊含的內力非比尋常,不免暗暗吃驚。
    獨孤湘道:道:“珠兒姊姊,你且讓開,免得我失手傷了你。”
    李珠兒並不退讓,道:“湘兒,你殺了安慶緒也是無用,巨子他們還可以找安慶恩,對他們而言誰來做叛軍首領都可以。”
    獨孤湘果然想的是殺了安慶緒,好叫叛軍沒了主腦,給爺爺來個釜底抽薪之計,此刻被李珠兒點破,咬牙道:“那我便先殺了安慶緒,再去範陽殺了安慶恩,安氏一族,我見一個殺一個!”
    李珠兒道:“就算你殺光了姓安的,巨子他們也可以去扶持史思明、史朝義父子,天下的野心家是殺不完的。”
    此話引起了安慶緒的不滿,他冷笑道:“珠兒,姓安的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與其擔心我的安危,不如多擔心擔心你的這些個昆仲姊妹,巨子上賢今日能否安然脫身吧。”
    獨孤問冷笑道:“豎子無狀。”說著飛身撲向安慶緒。
    對於獨孤問突然發難,安慶緒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想到這垂垂老者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他才舉起刀,獨孤問便已轉到他身側,伸掌往他持刀的手上一推,安慶緒不願棄刀,被獨孤問一推之下不由自主的身子旋轉,將半邊肩背露給了獨孤問。
    獨孤問伸手想要向安慶緒肩頭按落之際,李珠兒忽然又上前伸手一拂,將獨孤問的手推開,獨孤問一則沒想到李珠兒會阻攔自己,二則沒想到她的功夫竟已有如此造詣,立目道:“賤婢,你做什麽?”
    李珠兒叉手道:“婢子隻是覺得這安二郎還有用處,不用急於除去。”
    夾在二人之間的安慶緒卻不念李珠兒的好,把刀一橫向她腰間斬來,這一刀來得猛惡,李珠兒卻隻輕輕一推,將他帶到一邊。
    獨孤問也不管安慶緒,隻對李珠兒道:“老夫行事,還不用你來指戳!”
    安慶緒身子一斜,旋即轉身,從下向上斜著撩向獨孤問的下腹,獨孤問伸指在刀身上一彈,新亭侯騰地一跳,安慶緒手臂一彎,刀口險些撞上自己的胸口。
    李珠兒輕輕一推安慶緒,安慶緒又轉了小半圈,才不至於用自己的刀把自己的肩膀削掉,李珠兒道:“婢子不敢,隻是真殺了安慶緒,二十萬大軍失了統帥,隻怕對潼關大戰不利。”
    安慶緒被二人撥來撥去,頭暈腦脹之際,也不管眼前是誰,揮刀便劈,獨孤問伸手一拍,安慶緒手中新亭侯反撞向自己的腦袋,獨孤問冷笑道:“我看別的都是假的,你莫不是對著姓安的小子有意,不忍傷他性命吧?”
    李珠兒一拉安慶緒後領,刀尖堪堪避開他的眉心,李珠兒手上不停,將他向後摔出,安慶緒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出去丈許,重重跌在地上,但有李珠兒擋在身前,獨孤問也不好再追擊了。
    李珠兒不再說話,隻是叉手捧心擋在了獨孤問身前。
    北溟子歎道:“珠兒,安祿山讓你家破人亡,你亦自幼為其所拘,當年求我教你習武之際,胸中懷有何等的仇恨!”
    李珠兒側轉身,對北溟子道:“契丹人的仇恨,珠兒絲毫不敢忘。”
    北溟子道:“那你有何必回護安二郎?我和上賢之所以悄悄處死安祿山,不讓你知曉,也是怕你顧念他養育你十幾年的情分,不肯下手。”
    李珠兒的表情絲毫沒有波瀾,道:“絕無此事,婢子與老賊勢不兩立,當年我勸江溯之不要刺殺老賊,也是因為他對巨子而言,還有用處,巨子但有差遣,珠兒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北溟子哼了一聲道:“你既聽我號令,江溯之和安慶緒二人此刻對我而言,都沒用了,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