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林間在大廳裏徘徊了許久，默念了幾句這句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演奏廳的大門，走了進去。
    學院給社團分配的資源固定，每多一個社團，那就意味著均攤到其他社團身上的公共資源會少很多。
    靈感來源於莫紮特四部最傑出歌劇中的一部。
    也正因此，對於新建社團的考驗都不是走個過場，而是真槍實彈。
    隻要折騰不死，那就往死裏折騰。
    青山學院音樂社的名字為魔笛。
    社團的考驗是自行準備的，每一年都不盡相同，來之前，他以為可能是讓自己上台演唱一首歌，或者臨時記下一首樂譜。
    沒想到，這次的考驗，居然隻是聽一首歌而已。
    那麽這首歌，得有多難聽？
    林間認真的問道：“聽歌的時候，我可以捂住耳朵嗎？”
    煙嗓男愣了一下，回答道：“當然不可以。”
    林間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好，開始吧。”
    隨著聲音墜地，音樂廳中剛剛亮起的燈光又驟然熄滅，周圍被寂靜與黑暗填滿。
    空曠的大廳之中響起了有節奏的鼓點還有吉他撥弦聲。
    在平平無奇的前奏中，煙嗓男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噢，我的天，高級動物。”
    他的語氣很平緩，波瀾不驚，林間卻感覺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什麽鬼？
    音樂廳裏的冷氣開得太足了嗎？
    此刻，鼓點驟然密集，如壓抑許久的火山終於噴發，樂隊的演奏，在這一聲呢喃中驟然開始了。
    貝斯的聲音挑高又落下，煙嗓男的嘴裏蹦出了第一句歌詞。
    “矛盾虛偽貪婪欺騙。”
    林間從觀眾席上直起身，隻覺得心中詫異。
    這句歌詞聽上去沒有任何邏輯，完全是幾個詞語的羅列。
    不僅是情緒，連韻律上都沒有波浪起伏。
    不像歌詞，倒像故弄玄虛的詩朗誦。
    “幻想疑惑簡單善變。”
    煙嗓男的聲音再度響起。
    聽到第二句，林間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盡管此刻身處黑暗之中，被舞台上傳來的聲音包裹著，但他卻能清晰的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
    每當一個單詞被說出，心髒的跳動也就快上一分。
    仿佛完全是在被旋律牽引著。
    “好強無奈孤獨脆弱。”
    林間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
    此刻，他不僅感受到了旋律的變化，還感受到了歌詞裏那些詞語的含義。
    於是他的情緒也隨之劇烈波動了起來。
    爭強好勝，無可奈何。
    煢煢孑立，脆而不堅。
    歌詞裏的意象此刻填滿了他的胸腔，迅速的切換著，如同攪拌機裏的食物一樣雜糅著，讓他一會兒想笑一會兒想哭。
    他終於明白了煙嗓男所說，聽完這首歌的意思。
    這首歌確實難聽。
    不是不好聽，而是很難聽下去。
    就好像一個情緒穩定的正常人突然進入了精神病人的腦海之中，目睹了那裏的瘋狂與光怪陸離。
    根本不會有留下來駐足觀看的想法，隻會發瘋一般想逃離。
    林間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卻發現隻是徒勞。
    腦袋是一攤漿糊，心情是一團亂麻，僅僅是維持著坐姿都要傾盡全力。
    然而，音樂還在繼續著。
    “嫉妒陰險爭奪埋怨。”
    “自私無聊變態冒險。”
    “好色善良博愛詭辯。”
    “能說空虛真誠金錢。”
    煙嗓男加快了速度，這些歌詞一個個的從他的口中蹦了出來。
    隨著鼓點的不斷加強，林間感受到的分裂感與撕扯感也愈發強烈。
    好像有一個小人，站在他的腦袋裏，拿著小鑿子，一點一點的想要敲開他的頭骨，去看看外麵這個燈紅酒綠的荼靡世界。
    林間使勁搖了搖頭，腦海中的記憶不斷閃回，想要把不適感驅逐出去。
    但那些歌詞，卻像黏黏膩膩的觸手一般，緊緊纏繞著他，根本無法逃脫。
    你我皆在人世間，又如何能擺脫世人本性。
    可他依舊在咬牙堅持著。
    即便汗水已經模糊了他的眼眶。
    煙嗓男輕輕歎息了一句。
    “噢~~我的天高級動物。”
    林間癱軟在座位上。
    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濕了，像是剛從大雨中走了出來。
    樂隊的鼓點逐漸開始稀疏，節奏也放緩了，終於給了他一些喘息的機會。
    但他知道，這些隻是暴風雨之前的前奏。
    果不其然，僅僅是數秒之後，台上的樂隊就變換了先前的演奏風格，煙嗓男的聲音變得嘶啞，貝斯手的掃弦的力度在增大，鼓手搖晃腦袋的幅度幾乎是剛才的數倍。
    密集的音符如疾風驟雨，打在了林間的臉上。
    煙嗓男的聲音，在這片風雨飄搖的天地之中，恍如梵唱。
    “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偉大渺小中庸可憐。”
    “歡樂痛苦戰爭平安。”
    “輝煌暗淡得意傷感。”
    “懷恨報複專橫責難。”
    林間眼前一黑，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現在，被牽動的不僅是情緒，還有五感，甚至，還有理智。
    他猛然抬頭，卻發現自己現在身處寫字樓的一間辦公室裏，麵前的電腦屏幕上是一堆看不懂的報表，而窗外已經夜色深沉。
    氣浪翻滾的聲音突然響起，一輛直升機突然出現在了大樓外，噠噠噠的槍聲響起，寫字樓的落地窗破開幾個大洞。
    幾個身著迷彩服的人把他帶到了一處戰場，發給他一把槍，於是他又成了一名戰場上的雇傭兵。
    隨著在他手上逝去的生命越來越多，他的名號也越來越響，終於有一天，他厭倦了殺戮，選擇在某個黑夜裏，悄悄離開了那一片紛爭之地。
    他用從前攢下來的錢買了一所大房子，幾輛心儀的車，還有一隻很聽話的狗，雖然孑身一人，還總是酗酒，但比起往日，要好上太多。
    後來，有一群人闖進了他的家，打暈了他，偷走了他的車，還殺了他的狗。
    ……
    還有更多故事。
    更多離奇的，詭異的，沒有邏輯的故事。
    那些本不該屬於林間的人生體驗一瞬間填滿了腦海。
    幾句歌詞之後，就好像度過了好幾段不同的人生。
    此時此刻，他是張三李四，也是芸芸眾生。
    .
    校長辦公室。
    校長和葉笑看著眼前的屏幕，那裏與音樂廳內的監控攝像頭連通著。
    他們也在關注著這一場奇特的音樂會。
    葉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語氣之中能聽出些許困惑：“他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劇烈？即便樂隊動用了超凡能力，也不該是現在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才對。”
    校長說：“因為他能體會到歌裏的所有情感。”
    葉笑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即便是再多愁善感的人，也隻能感受到這首《高級動物》裏的四五種情緒，顯然，林間並不是這樣的人。”
    校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葉笑啊，你還年輕，有些事很難跟你解釋。”
    葉笑沉默了片刻，認真的問道：“校長，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激將法對我是沒用的。”
    校長神色自若，不為所動。
    葉笑皺了皺眉頭，“要不要我去停止這場考驗，演奏者用上了超凡能力，又有星海音樂廳的加持，他會瘋的。”
    校長搖了搖頭，指了指屏幕，“別急，這不就開始反擊了嗎。”
    葉笑的眼神突然凝固。
    屏幕上，異狀陡生。
    煙嗓男站在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林間，“你應該知道我們是做什麽的，那我們就不做自我介紹了。”
    林間點頭表示理解，“沒關係，我也不想知道你們的名字。”
    煙嗓男眯了迷眼睛，空氣中的火藥味兒漸漸濃了起來。
    一道光柱突然從天而降，照亮了舞台上已經等待許久的樂隊。
    其中的主唱林間已經見過，染著紫色的頭發，畫著藍色的誇張眼影，一身帶著鉚釘的皮衣。
    是社團招新時那個傲慢的煙嗓男。
    在他的身後，分別站著鼓手，貝斯手，節奏吉他手和鍵盤手。
    標準的五人搖滾樂隊配置，清一色的哥特風打扮。
    伴隨著他的腳步，觀眾席上的燈光一排排的亮起，一直蔓延到舞台前方。
    更要命的是，全程其他人都無法參與，所有的挑戰隻能由社長一個人完成。
    他繼續說道：“等會兒，我們會唱一首歌，把這首歌聽完，就算你過關了。”
    林間有些錯愕。
    音樂社常駐地點為學院西北角的星海音樂廳。
    此刻，林間緩慢的踱進音樂廳的大門。
    當時的莫紮特生活窘迫、疾病交加，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精神狀況很差，但在那樣的困境之中，他還是創作出了這部明朗而又歡快的戲劇。
    好多年前，音樂社的創始人以此為音樂社命名，取的就是在絕望中尋找希望之意。
    如今，他已經滿足了組建社團的第一個條件，準備作為新晉預備社團的團長，來接受其他社團的考驗了。
    說通俗點，就是來踢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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