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間，公交減速，窗外掠過的景象，也從高矮不一的樓房大廈，變成連綿起伏的蒼翠群山。
    顧小兮連忙扯扯陷入美好憧憬的某人袖口，眨巴眼睛道：“辰哥哥，我們好像到站啦。”
    哦？
    時間過得挺快嘛…
    林辰回過神來，待車停住，慢悠悠站起身。
    “辰哥哥，不需要把我收起來嗎？”
    顧小兮怯怯地看著外麵成群結隊的遊客，脆生生問道。
    “不用，跟緊我就好。”
    這個時間點，遊客雖多，但大部分都是在山底景點遊玩打卡、或者住店吃喝的，就算真有遊客往山上趕，也是坐纜車的居多。
    所以爬山的過程中，碰不到幾個人，
    林辰佯裝從口袋裏掏出一包話梅糖，剝開糖紙，丟進嘴裏一顆。
    然後按照旅遊路線，不緊不慢地徒步往觀星峰走去。
    身後攥著他衣角的小尾巴，一開始還擔憂碰到別人，時刻注意躲讓。
    不過當來到觀星峰第一段階梯山路時，人數銳減，她便放鬆地欣賞起四周景色。
    “哇！辰哥哥，你看那些人，像大螞蟻一樣！”
    一口氣走完近百米高的山梯，來到一處觀景台，顧小兮興奮地朝下指著說道。
    “再走一段，他們會變得更小。”
    ‘嘎嘣’一聲，將融化層層糖衣，隻剩較硬內核的話梅糖咬碎，林辰趴在護欄上，迎著習習涼風，愜意地看向遠方，與此同時，感受著道心的變化。
    “興之所至，心曠神怡，我這新生的‘顧他’道心，似乎成長得很快呀…”
    他有些意外。
    須知，修士有四修：聚氣，煉體，養魂，修心。
    而在修仙界時，他另外三個都進展飛快，獨獨‘唯我’之道心，提升得相當緩慢。
    雖略勝普通修士一籌，但比起驚才豔豔的絕世天才，他確實自愧弗如。
    有的修士，天生一顆赤子之心，即便曆經紅塵坎坷、看盡人間冷暖，依舊道心通透如不染一絲塵埃的鏡麵，映照自我，映照眾生，道心境界直指聖人；
    有的修士，始於凡塵微末，在滔天仇恨裏洗禮，在漂櫓血海中沉浮，最終一念唯殺，絕情到極致，道心純粹到極致，能夠毫不迷惘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闊步向前。
    對比他們，林辰修為臻至大成時，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修心之旅走岔了道路。
    “如今再看來，‘唯我’倒是沒錯，隻是不夠完整。嘿，真期待兩種道心水乳相融的那一天呐…”
    不是林辰吹噓，曾經的他真的很強。
    體內靈氣品質接近仙氣，煉體一道堪比真龍天鳳，神魂也是同階修士的好幾倍。
    惟有道心，是短板，需要時時依靠清心道經約束情緒。
    倘若這一弱項被補足，連他自己都無法想象，重回巔峰的自己，該有多強。
    “患得患失，過猶不及，慢慢錘煉著吧…”
    他悠然地再度邁開腳步。
    …
    銜接百米山梯的，是漫長環形山路，若是學尋常人走走停停，指不定得耗費多久，才能一覽眾山小。
    好在林辰身體素質過硬，一刻不曾停歇，天黑之前，便趕到觀星峰頂位置。
    在此處往下一看，仿佛置身於雲層之上，目之所及，風與雲纏綿，傲鬆立山間，滿眼盡是人間絕色。
    也難怪這處景點，名為‘天宮’。
    不過這會，就算林辰還有觀賞的心情，一旁的小兮也無法繼續保持淡然。
    她兩手抓住林辰的外套，臉蛋幾乎貼在他的手臂下方，有些害怕地看著前方，“辰哥哥，前麵是不是有什麽壞東西？”
    “是。”
    林辰點點頭，腳步未停，接著說，“不遠處的死氣裏，摻雜的負麵情緒頗多，唔，還有一股不詳的氣息，那裏應該發生過某件慘案。”
    “不過別擔心，有我在。”
    對於走哪、哪有死氣這件事，他已然適應，此刻絲毫不覺得意外。
    “嗯！”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仿佛有魔力般，將少女躁動不安的心瞬息撫平。
    她再度充滿活力地應了一聲。
    …
    一處還算平整的寬敞平台，稀疏的幾株草木環繞著正中心的孤亭，古樸亭子的木質掛落上方，懸著鐫刻‘觀星’二字的灰底牌匾。
    亭子整體破舊，顯然挨了不少風霜的毒打。
    這裏，便是觀星峰的最頂端。
    此時，亭內坐著一對如膠似漆的小情侶。
    林辰自然沒有去當電燈泡的心思，他四下瞅瞅零散的幾位遊客，最後找準方向，來到雜草較為茂盛、立有幾塊無字碑的死氣源頭。
    “哎，小夥子，最好別站那！”
    頓時，有位精神矍鑠的老大爺，隔著段距離，朝他小聲喊道。
    “為何？”
    林辰側頭發問。
    “你不是本地人吧？”
    老大爺瞅著他，靠近幾步，但是依舊保持著幾米遠，帶著點口音說道：“那一片，以前發生過自焚事件，有屍體的養分，所以野草才長得密，你最好離遠點。”
    “不就死過人麽，有什麽好怕的？”
    亭內的青年，摟著女友的腰，不屑地插嘴道。
    “可不能亂說！”
    大爺神情肅穆地警告道，“以前很多人不信邪，非到那一片作妖，結果有的染上重病，有的平地摔跤，更慘的，竟是崴了腳，咕嚕咕嚕滾下山去，摔死了！”
    “嗬嗬，哪有這麽邪乎？”
    聽這，青年來了勁頭，不顧女友的拉扯阻止，偏偏大搖大擺地，當著所有人的麵，在草叢上踩了一圈。
    末了，他挑著眉頭，得意洋洋地走向女友，途中一攤手，示意道：喏，不啥也沒發生？
    “年輕人啊…”
    見狀，老大爺惋惜地搖搖頭，不再說什麽，躲也似地走到平台的另一側。
    “有趣。”
    常人無法發覺，但林辰可是看得很清楚，當青年在草上踐踏時，有一兩縷黑氣從其腳底鑽進他的身軀內。
    那些黑氣倒也不致命，不過青年大病一場，應該是在所難免的了。
    有趣就有趣在，其實，這裏並未誕生冥靈。
    所以林辰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東西殘存在這片曾被燒焦的土地上，懲罰著出言不遜的旅客。
    於是，他運轉六合冥法，吸納部分死氣入體，剝離出其內蘊含的殘缺記憶——
    四口之家，父親酗酒…
    一次發酒瘋，男人虐待兄妹，當哥哥的為保護年幼妹妹，奮起反抗，被活活打死…
    為了不讓家庭缺失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女人紅著眼，幫丈夫逃過牢獄之災…
    家暴她的丈夫…遍體鱗傷的女兒…夢中時常出現的兒子…
    女人內心煎熬得幾欲瘋狂，還好這時，她遇到一個聖教…
    教會成員待她很好，教會宗旨與信仰的神明，更是成為她嶄新的人生明燈…
    雖然…
    很多人說那是邪教…
    還說她是邪教徒…
    ‘一群蠢貨，不敬神明，死後定受折磨，來世必得報應！’女子心中冷笑…
    她要求丈夫一起入教，反省以前的罪過…
    可那個豬玀，非但打罵她，居然還敢侮辱神，該殺…
    她和教會成員合作，幹掉瀆神者，將其分屍打包，並決定帶著‘他們’，連同女兒，在距離天空較近的地方，懷抱著敬神之心澆油自焚，以求用至誠打動神，換取前往神國的通行證…
    汽油澆下…
    女兒，你看媽媽多愛你，即便你不誠心，我也願意向神祈求，帶你共去極樂世界…
    抱著奮起反抗的女兒，女人麵露激動地與其他幾位成員齊誦經文，他們狂熱的表情，仿佛衣服浸透的不是汽油，而是用於降福祛邪的聖水…
    那刺鼻的汽油味，則是供奉的嫋嫋燃香…
    蹭。
    火苗無情升騰而起，不一會便化作炎魔，用滾燙的舌頭，舔舐無知的人群…
    疼了吧…
    在嚎叫吧…
    活生生看著自己燒得焦黑的感覺，不好受吧…
    好疼…
    好可怕…
    曆經火海，真的能前往那個世界嗎…
    不…不！我要心誠…
    女子心中已有悔意，可仔細想想，灼燒的感覺，似乎跟活著的痛苦並無區別…
    更重要的是，火著了，她別無選擇，哪怕是欺騙自己…
    可…
    女兒…
    女子看向懷裏，看著骨瘦如柴的女兒那呆滯麻木的表情…
    還有那驚恐絕望的眼神…
    恍然間，她想起勞作一天回到家裏，迎接她的，卻是兒子屍體的那一幕…
    心中陡然顫動…
    你走！
    她突然發瘋似地剝掉女兒燒出幾個破洞的外套，將她推出火海…
    你走！
    她大喊，可聲音很快就埋沒在四周眾人的慘叫聲中…
    你走啊！
    她不想帶著這個累贅了，神國，肯定有自己那勇敢的兒子在等著她，她一個人，可照顧不過來兩個孩子…
    通紅的視線中，女子看著女兒一路大哭地跑下去找人求救…
    瞧你活蹦亂跳的樣子…
    女子不禁微笑…
    她忽然覺得，信神信了那麽久，所獲得的喜悅，竟還不如死前看見女兒活下去的這一秒…
    我心不誠，大抵是見不到神明了…
    化作一具焦屍前，她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