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骨頭渣都剩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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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畜生。”劉氏上前就摳了孩子一巴掌,“叫你嘴硬,還不說實話?說,誰指使的?”
    二念撫著疼痛的小臉,倔強地仰著脖子吼道:
    劉氏當著呂家人的麵,叉腰大罵。
    辛夷沒有要為張巡守靈的意思,回家就躲在後院裏搗鼓她的那些藥材,等待傅九衢來踐行他的承諾。
    “說,是不是你們那個不要臉的後娘指使你們推鐵蛋下水的?”
    一念繃著脊背不吭聲,小臉滿是倔強。
    張家要停靈七天,銅鑼聲敲得徹夜地響。
    “起來!”
    兩個孩子沒有動。
    辛夷拉下臉,走過去揪住他們的衣領,將人拎起來,“往後我沒讓你們跪,誰也不準跪。”
    一念和二念小嘴顫抖,卻沒有哭。
    “不用你管!”
    “一人做事一人擔。”
    “我推的他。”
    “我給他償命!”
    兩個小家夥一人一句,說得還挺有種。
    辛夷看他們明明那麽害怕,卻不肯指證她,莫名發狠。
    看來老虎不發威,這些“紙片人”不知道誰才是上帝——
    “小曹娘子是吧?”辛夷目光鎖定鐵蛋的娘,不淡不熱地笑:“縱子行凶,橫行霸道,小小年紀口出惡言。鐵蛋有今天,不怪別人,就怪她投錯了胎,有你這樣的娘。”
    小曹娘子氣瘋了,吼得歇斯底裏。
    “賊婦,一定是你推我兒下水。張一念和張二念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推得動他?是你,就是你害的我兒!”
    “曹娘子別和她廢話了,自打這賊婦嫁過來,村裏就沒個安生的日子。劉大娘說得對,她就是水鬼,抓住她,一把火燒死了事。”
    “燒死她,燒死她。”
    “一把火燒了幹淨——”
    群體是最容易被煽動的。
    一人喊,十人應。一時間群情激奮,摩拳擦掌地要上來拿人。
    辛夷冷笑,“燒死我?看來你們不想要鐵蛋的命了。”
    小曹娘子憤怒的麵孔微微收住。
    “你說什麽?”
    辛夷眯起眼看她,“除了我,沒人可以救你的兒子。”
    小曹娘子還沒有說話,院子裏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親戚就喊了起來。
    “曹娘子別聽她胡說八道。粗鄙婦人,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哪裏會看病救人?”
    “鐵蛋他爹不是去請崔郎中了嗎?難道她比崔郎中還厲害?”
    “賊婦沒有安好心。”
    院子裏嘈雜不堪。
    小曹娘子頭昏腦漲,看辛夷孝衣在身,臉色雪白,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卻沒在圍攻中露怯,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漸漸有些動搖。
    她出自小曹府,雖是家中庶女卻也見過些世麵,尤其想到辛夷吃豬母耳的事情,更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做賭。
    “好。我看你有什麽本事。若是治不好我兒,我不僅要你賠葬,還要你全家賠葬!”
    這婦人放了狠話,扭頭就走。
    同來的親戚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罵罵咧咧地跟了出去。
    劉氏見狀,氣得臉都綠了。
    “小賊婦惹禍上身,可不要連累張家。你會治什麽病?老娘還不明白你有幾斤幾兩?我告訴你,招惹上曹家沒你好果子吃……”
    “你煩不煩?”
    辛夷扭頭看著劉氏,帶著沒有睡醒的戾氣。
    目光冷冷的,又狠又凶。
    劉氏很想上去搧她巴掌,可手心癢癢,想到她那一把子力氣,頭皮都麻了起來。
    最後,隻得不認輸地瞪一眼,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辛夷蹲身,拍拍一念和二念身上的泥,“回屋呆著,誰來也不要理。若再有人問起,就說是我指使你們推鐵蛋下水的。聽到沒有?”
    二念看看一念,“為什麽?”
    辛夷指頭戳在他的腦門上。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聽話。回去。”
    二念還要說什麽,被一念拉住。一念搖了搖頭,拖著弟弟和妹妹,一言不發地回房去了。
    辛夷正要跟著出門,大嫂龔氏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左右看了看,低低地道:
    “這事你別往身上攬。孩子犯的錯,小曹娘子也不敢怎麽樣……這到底是三郎的孩子,有廣陵郡王照護著,他們大不了罵幾句,還真敢打死他們不成?你就不一樣了……”
    龔氏發出一聲同病相憐的歎息。
    “我們都是沒有娘家依仗的人,沒人護著,豬狗不如……你多為自己想想,別強出頭……”
    說到這,龔氏聲音再壓低幾分。
    “有機會,你就逃吧。”
    龔氏是大郎張炎的媳婦,但除了一句“妯娌不睦”,辛夷並不了解她和張小娘子的關係。
    “多謝大嫂。”
    辛夷給她一個溫和的笑。
    “我也是有倚仗的人。你替我照看一會孩子便是。”
    ……
    同一片天空下,長公主府裏十分清淨。
    長公主身子骨弱,常去山中的道觀清修。她不回府,府裏的主子爺就一位——廣陵郡王傅九衢。
    趙官家心疼唯一的妹妹,長公主又疼愛唯一的兒子。因此,要說身份貴重,這京中的世家子誰也比不過傅九衢。
    這不,今日九爺稱病在家,一個人關起門來揮毫潑墨躲清閑,誰也不敢說三道四。
    段隋匆匆穿過院子,走過水榭,到了衢臨閣。
    “郡王,急報……”
    門吱呀一聲開了,出門的是孫懷,“何事這麽著急?”
    段隋腦袋往裏探,聲音壓得低低的,“九爺呢?”
    孫懷回頭看一眼,眯起眼睛,“氣不順,寫字兒呢。”
    段隋嘖聲,“主子又犯病啦?”
    孫懷重重磕在他的腦袋上,“你才犯病了。進去腦瓜子放機靈點兒,別再亂說話。”
    段隋嘿嘿笑,“省得省得,多謝公公提醒啦,回頭去錦莊給你拎兩瓶花雕下花生米……”
    書房裏,傅九衢著月白輕袍,肩上披一件銀紅輕裘,如霜落紅楓,一副驚人豔美之姿,看不出半點“氣不順”的樣子,整個人平和輕謾,極是怡然。
    段隋是個武夫,腳重,嗓門洪亮,一進門就笑起來,把孫懷的話忘到了腦後。
    “郡王,那張家村的小娘子又又又又給您惹事了……”
    傅九衢頭也沒抬,筆鋒遒勁地遊走在上好的冷金箋上,聲音卻清涼淡薄。
    “何事?”
    段隋笑吟吟地道:“她惹上了曹家,說是把人家的孩子摔廢了,還自告奮勇給人瞧病……”
    冷金箋上的墨筆微微一頓。
    接著,傅九衢慢條斯理地托住衣袖,重新寫畫。
    “知道了。”
    段隋眉頭一蹙,猶豫道:“爺若不出手相幫,這回她怕是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了……”
    傅九衢:“那不更好?省了我的事。”
    “啊?”段隋大惑不解,孫懷看他一眼,上前為主子添了些熱水在青瓷盞裏,眼皮垂下,“爺當真不管啦?”
    “嗯。”
    這哪裏使得?不為張小娘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著想,也得為郡王的病著想啊?
    孫懷膩著臉笑,“爺要是不便出麵,小的可走一趟……”
    “多事。”傅九衢臉色尋常,語氣甚至帶了幾分看好戲的嘲弄:“她若真有本事,用不著我出手。若沒那本事,哼……”
    傅九衢將狼毫擱在筆架上,漫不經心地瞄向孫懷:“那她說的那些話,如何信得?”
    如果鐵蛋都治不好,如何治得了郡王的暗疾?
    孫懷恍然大悟,“郡王英明。”
    段隋重重點頭,也幸災樂禍:“這醜女人害死張都虞候,活該她吃些苦頭……”
    傅九衢挪了挪鎮紙,將冷金箋壓牢實了,這才起身攏了攏妖豔至極的銀紅狐裘。
    “孫懷,備馬。”
    孫懷納悶地問:“爺,咱要去哪兒?”
    傅九衢麵色淡淡,“今日是行遠的頭七,去拜祭一下。”
    孫懷偷瞄一眼主子的臉色:“是。”
    這孩子說著爬起來就要跑,被劉氏一把揪回來摁在地上,“小畜生,反了你了,阿奶麵前容不得你放肆……”
    辛夷大清早被吵得腦仁痛,醒來聽到這些話,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劉氏想讓孩子指認是她教唆,再把她推出去治罪。借刀殺人,一舉兩得。
    三念哇哇地大哭,小聲替哥哥說話。
    “哥哥沒有錯。我的頭,就是鐵蛋打壞的。”
    劉氏臉都氣歪了,尖著嗓子罵咧。
    “小崽子倒是維護起賤人來了。忘了是誰害得你爹死在外頭?你們不說實話,是要給鐵蛋抵命嗎?回頭就叫官差捉了你們去……”
    一念突然仰起頭,“叫就叫!我要去找傅叔……”
    “我說的就是實話!就是鐵蛋欺負人,我沒有做錯!”
    二念大聲喊:“不是。鐵蛋先動手打人。鐵蛋罵我們是野孩子。罵我爹,罵我娘!”
    沒有想到,三個孩子卻會拚著小命地維護她。
    “吵吵嚷嚷做什麽?”辛夷砰一聲推開門,雙眼冷冷掃過院子裏喧鬧的人群,剜向一念和二念。
    不料,她等來的不是傅九衢,而是呂鐵蛋的娘——小曹娘子。
    小曹娘子大清早地帶著一群呂家親戚闖入張巡的靈堂,發了瘋似的打砸,哭鬧著要張家人給個說法。
    和大反派比耐性,她不著急。
    她相信,沒有人會對死亡無動於衷。
    他們說,鐵蛋昨日被張家的孩子推入水渠磕到頭,如今人事不醒,要張家的兩個小孽畜抵命。
    一念和二念被劉氏揪了出來,跪在院裏冰冷的泥地上,三念被大嬸龔氏抱著,嚶嚶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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