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五加皮和香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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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事所受理了辛夷藥坊狀告楊謝氏誣蔑一事,當天下午便派了差人前來,將雙方都招去了公事所裏。
    宋代的民事糾紛,大多以調解為主,雞皮蒜皮的事情,尤其是家務事最多,廂官往往也扳扯不清,各打五十大板再息事寧人是常態。
    負責此案的是廂典,四十歲上下,看著像個老好人。
    辛夷剛剛趕到,便聽到謝氏在大堂上痛哭。
    “大人要為我們家做主啊,你看,這便是我們從庸醫那裏買回來的毒藥,這是藥方子……大人請看,我兒媳婦便是吃了它,才差點丟了性命的呀。”
    藥方和藥材都呈了上去。
    這個廂典做人也認真,特地找來一個大夫在側。
    他接過東西,便讓差人傳給大夫,然後再問辛夷的話。
    “張小娘子,這藥方可是出自你手?”
    辛夷挺直胸膛,認真地回答,“是。”
    “這藥材可是出自你家?”
    辛夷微微勾嘴,“那可就不一定了。大人,我家藥鋪每日裏病患眾多,迎來送往這麽些日子,從未聽說誰吃壞了,更別說吃死人了。藥材離櫃後,有沒有被人調包,我可說不清楚。”
    廂典皺眉細思片刻,點點頭。
    “確實如此。謝氏,你拿回藥材後,可曾調包?”
    壯婦看廂典並未對辛夷有半分厲色,當即不幹了。
    “大人,民婦大字不識得一個,哪裏懂得什麽藥材有毒,什麽藥材無毒?這些藥材確確實實就是民婦從她家藥鋪拿回去的啊……”
    她又大聲道:“藥方和藥材都在這裏,大人可以比對,看民婦有沒有說謊。”
    “肅靜。”廂典皺起眉頭,不滿地道:“大堂之上,休得喧嘩。大夫正在觀看證物,無須你多嘴。”
    謝氏被廂典訓斥,心裏涼颼颼地瞄一眼。
    “大人不信民婦的話,可以派差人去查,民婦可有買過別家的藥材……我兒媳婦千真萬確是吃了辛夷藥坊的藥才差點丟命的呀。”
    廂典沒有理會他,望向那個大夫。
    “先生,藥材和方子,可對得上?”
    那大夫遲疑片刻,放下藥材,又將方子平放在案上,對廂典拱手道:“大人,依老夫看,這藥方對症,孕婦也可適用,並無問題。這藥材嘛,初看無誤,但細看……”
    大夫沉下聲音,“有點問題。”
    廂典問:“什麽問題?”
    大夫瞥一眼跪在堂上的謝氏,“藥材可能是儲放久了,變了藥質,而孕婦本就體弱,恐是對此藥不耐受,這才導致暈厥。”
    辛夷一怔,目光微沉。
    藥坊裏的每一道工序都經了她和安娘子的手,怎麽可能會有變質的藥材流出去害人?
    她低頭拱手,“大人,民婦想看看這些藥材。”
    壯婦聞聲大聲阻止:“大人不可,這庸醫要毀去證物!”
    辛夷:“我還能當場把它吃了不成?”
    廂典看著她,拍了拍驚堂木,大聲道:“張小娘子且上前來。可看,不可動。”
    辛夷發現廂典同意她上去看的時候,那壯婦眼神閃爍,很是不安的樣子,冷笑一聲,慢慢應一聲是,這才上前,走到大夫的跟前。
    這一看,她當即變了臉色。
    大夫說這些藥材是次品,顯然留了情麵。
    哪裏是次品?
    這分明就是假藥,對孕婦而言說它是毒藥並不為過……
    辛夷不知道這個大夫為什麽會幫著她說話,但她並不願意承這個莫須有的情。
    “廂典大人,這不是民婦藥鋪裏的藥材。”
    廂典愣了愣,“不是?”
    “對。民婦可以肯定不是。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
    辛夷用手指著其中一味藥材,沉聲道:
    “這個是關木通,而不是白木通。兩味藥材非常相似,但白木通質堅,不易折斷。切片邊緣不整齊,呈黃棕色,淺黃棕色或淺黃色,有黃白色紋理,其間布滿導管孔,嚼之味淡。而關木通初嚼味淡,久嚼苦澀,用有很強的腎毒性,雖有藥用價值,但孕婦忌用。”
    說罷她又指向另外的一味藥材。
    “還有這個,我藥方上寫的是五加皮,可這個分明是香加皮。雖然二者同為中藥,但五加皮為安胎之用,香加皮卻有較強的毒性,不可過量使用,過量誤用會使人頭暈目眩,嚴重者會致使大腦缺氧暈厥……”
    不等她聲音落下,那謝氏便大聲驚叫起來。
    “好哇,你總算承認了。這些藥材全是從你的藥鋪裏拿的,果然是你謀害了我兒媳婦……大人啦,你要為民婦做主啊。可憐我那兒媳婦,懷著身子,如今還未康愈,也不知小孫子保不保得住,那是民婦的命根呀!”
    廂典聽得十分頭痛。
    原本大夫說了,隻是藥材變質,這種事情小懲大誡,算不得是有意為之,可如今辛夷自己說出來,那不就是承認自己拿錯了藥麽?
    他猛地拍了一下堂木,“張小娘子,你還有何話可說?”
    辛夷眯了眯眼,搖搖頭。
    “大人,這些藥材絕非從我的藥鋪流出。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廂典道:“揀藥的是何人?”
    辛夷遲疑一下,“是我藥坊掌櫃安娘子。”
    廂典扭頭叫差人,“去!把揀藥的安娘子帶上堂來。”
    辛夷道:“大人,民婦的藥鋪有兩道流程,一個揀藥,一個查驗,不可能出錯。更不可能兩個人都出錯。”
    廂典:“一並帶上堂來問話。”
    安娘子和夥計都等在堂外,得到通傳便三步並兩步地跑了上來。安娘子聽說是藥材出了問題,二話不說便跪下了。
    “大人,民婦從小在藥坊長大,不可能分不清白木通和關木通,更不可能分不清五加皮和香加皮……”
    廂典還沒有說話,那個做藥材查驗的夥計突然吭哧吭哧地出了聲,“安娘子,會不會是你不識字……看錯了藥?”
    “不識字?”
    大堂上登時傳來吸氣聲。
    謝氏搶在前麵指責,“大人啦,從未聽過哪家藥鋪的掌櫃是不識字的,藥材和藥名相似的那麽多,讓一個不識字的人來撿藥,我看他們就是黑店,謀財害命的黑店!”
    “庸醫害人啦,大人。”
    謝氏的指責聲,一句大過一句。
    廂典眉頭緊緊皺起。
    此時此刻,大堂外麵有無數的百姓在圍觀,他須得謹言慎行。
    “張小娘子,你為何任用一個不識字的人做掌櫃?”
    辛夷沉默一瞬。
    她總不能說這個人是廣陵郡王推薦來的吧?
    而且,她對安娘子的本事,從不懷疑。
    倒是那個夥計,在眾目睽睽之下,道出安娘子不識字的事情,很是令人生疑。
    辛夷記得,這夥計是前陣子藥鋪繁忙人手不夠時招回來的,說是在別的藥堂裏幹過,辛夷考校了一下他的藥理,覺得可以勝任,便聘用了他。
    從未想過,會不會是別家派來的奸細……
    真是豈有此理,開個藥鋪還玩上了無間道。
    辛夷看著那夥計,冷冷一笑,“安娘子撿藥,你查驗。那藥材也是經了你手的,若是安娘子拿錯了藥材,你怎生也認不出來?”
    夥計低垂著頭,緊張得瑟瑟發抖。
    “店裏每日忙碌不停,小的,小的有時候幫著賣成藥,並不是每一副藥都,都查驗過的……畢竟安娘子是掌櫃,小的信得過她。”
    “不可能的。絕不可能。”安娘子被那夥計的話說得沒有了自信,不停地喃喃,搖頭,“我雖不識字,但我識得藥材,聞味便知真假,怎麽可能弄錯?”
    她急慌慌地看著辛夷,眼圈都紅了。
    “娘子,你相信我,我不可能會弄錯的。”
    辛夷知道她在擔心什麽,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我自然信你。不過……我信不過他。”
    她指著那個夥計,“大人,我懷疑這人是內鬼,就是他做了手腳。”
    夥計瞪大眼睛,急忙地搖手否認,“大人,小的冤枉啊。冤枉。我一直在藥坊裏上工,張娘子待小的也算厚道,小的怎會做這種沒良心的事情?”
    辛夷冷眼,“是不是冤枉,一查便知。”
    她越過夥計走到廂典麵前,拱手說道:“請大人徹查,我這個夥計來藥鋪上工前,在哪個藥鋪高就,可是有主子的人?身契又在誰人的手上?”
    廂典聞言點點頭,沉聲道:“那今天便到此為止,待本官查實後,明日再傳你等問話。”
    說罷,他又補充一句:“此案不結,你等皆不可離開居所,要隨傳隨到。”
    “是!”
    眾人應聲,各自離去,廂典匆匆退出大堂,在進入內室前,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褪去在大堂時的威儀,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鞠著身子,邁過門檻便拱手行禮。
    “郡王,請恕下官無能……”
    ------題外話------
    傅九衢:坐在後堂喝著茶,聽我家小娘子辨藥,很是得趣。
    辛夷:……你為什麽不坐到前堂來?偷偷摸摸,非奸即盜。
    傅九衢:讓你看穿了。那你是想要盜呢,還是…………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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