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比九哥的九還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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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夥計的腦袋將青磚磕得咚咚作聲。
    廂典看著他,一臉嚴肅,冷聲沉喝道:“來人,拉下去重責五十大板。”
    廂裏的公事所能做的最高刑罰是六十杖,打五十大板已然頂格。
    辛夷見狀驚了一下。
    這直接就杖責了,是不是表示廝典將事情都查清楚了?
    她拉著安娘子站在堂下,齊齊朝廂典行禮。
    “多謝廂典大人為民婦申冤……”
    說著,她回往一聲哭喊著被拉到門外杖責的夥計,眉頭微皺。
    “難道當真是這個夥計陷害我?”
    廂典今日的笑容更多,看上去更為和藹可親。
    “藥材掉包之事,確實是夥計所為,但幕後之人,卻並非夥計。他收了別人的銀錢,掉換了藥材,怕被查出來,故意禍水東引,說出安娘子不識字的事情,便是想攪亂本官的視線……”
    辛夷咬牙:“可恨!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敢問大人,指使夥計將藥材掉包的,是何人?”
    廂典垂了垂眼皮,“你這夥計原是在譚家應診上工的,他的母親是譚雲鶴孫子的奶娘……與譚家關係密切。”
    辛夷又問:“那譚家何在?懇請大人治他們的罪。”
    廂典道:“掉包藥材害人性命,此乃大罪,非本廂可以裁決。本官已然上報到都廂,等都廂裏的推官大人受理……”
    看辛夷麵無表情的盯著自己,廂典頭皮一麻,語氣鬆緩了一些,又道:“小娘子且放心,本官已將此事的個中原委布告出去,在各廂坊裏張帖十日,定能還你清白。”
    辛夷再一次謝過廂典,又回頭看一眼謝氏。
    “那她呢?此事與她無關嗎?”
    謝氏看辛夷盯著自己,身子瑟縮一下便不停地合十求饒,神情再沒有昨天那麽囂張。
    辛夷覺得有點奇怪,這一個個的,怎麽睡一晚上,就變了性子?
    廂典道:“謝氏不喜二兒媳婦,但卻盼孫心切,經本官查證,此事與她無關。”
    辛夷唔一聲,望著廂典那張老好人似的笑臉,“有勞大人了。”
    廂典笑道:“押簽後,你們就各自離去吧。若都廂再傳訊作證,聽命行事便可。”
    說罷,他扭頭吩付書吏。
    “將書證拿過去,讓他們簽押。”
    書吏聽令,捧著幾張書證到案幾上,招呼幾個人在下方畫押。
    “好了,可以走了。”
    辛夷沒有想到今日前來會這麽輕鬆,什麽事都沒有做,就結案了。
    要是結案的時候不用畫押,她懷疑廂典可能都不會叫他們來。
    “娘子。”安娘子有些神思不屬,眉頭緊緊蹙著,“譚家竟然想出這樣的損招害人,咱們差點便吃了大虧,往後再招夥計,可得把眼睛放亮一點……”
    “嗯。”辛夷點點頭。
    這件事情提醒她,招人不僅要看藥理知識,最主要的是人品。
    可人品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呀。
    兩人邊走邊說話,辛夷正想著去市場上買些新鮮的艾草蒲葉和紫蘇,順便買一點端午包粽子用的佐料,便看到自家藥鋪門口圍滿了人。
    她腦袋嗡地一下。
    “不會吧?難不成又出什麽事了?”
    安娘子比她還急,“我去看看。”
    辛夷加快腳步,扒開人群走進去,沒有看到醫鬧,卻看到了灰頭土臉大腹便便的胡曼。
    和當初安娘子來投靠辛夷一樣,這個胡曼也因為儂智高之戰,趙禎赦免了眾多囚犯而獲釋,然而,她走出大牢,卻無處可去,孫懷便善心地指點她,來找辛夷。
    “撲嗵!”
    胡曼看到辛夷出現,扶著肚子便重重跪在她的麵前,然後雙眼巴巴地看著她,眼窩裏盛滿了淚,那張遍滿傷疤的臉,看著醜陋卻充滿了真誠。
    “起來,你快起來。”辛夷連忙扶她,“好端端的你跪我做什麽?”
    胡曼拖住她的手,執意不肯。
    甚至還想彎下腰去,衝她磕一個響頭。
    辛夷受不得這樣的大禮,用力托住她的胳膊,胡曼便拜不下去了。
    “你別這樣,好多人看著呢。先起來再說。”
    胡曼搖搖頭,淚水盈眶地看著她,那隻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然後指著自己,又指著肚子,嘴裏啊啊有聲,懇切地與辛夷對視。
    辛夷微微眯起眼,“你想讓我救你的孩子?”
    胡曼點點頭,又搖搖頭,神情更為焦灼。
    可惜,她說不明白,表達不了,雞同鴨講好半晌,她突然扭頭,指了指藥鋪堂上的牌匾。
    辛夷有點明白了,“你想留在我這裏?”
    胡曼這才抿住嘴唇,一邊掉眼淚,一邊點頭。
    這是一個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的真臘女子,辛夷當初救她是出於醫者本分,如今胡曼懷著身孕無處投親,她仍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多個人多雙筷子。安娘子——”辛夷側目看過去,微微一笑,“帶她進去梳妝吧,我等下為她問個脈。”
    安娘子也曾流落民間,對胡曼滿是同情,上前便扶著她往裏走。
    胡曼邊走邊回頭,仍在看著辛夷掉淚。
    辛夷當時不知道自己都收留她了,她為什麽沒有露出半點開心,眼淚反而越下越多。
    晚上傅九衢下值過來,她這才從傅九衢嘴裏知道,杜仲卿死了。
    官家沒有治他的罪。
    赦免的口諭下來,杜仲卿便在監舍裏自盡了。
    辛夷許久沒有說話。
    就像看了一場悲劇電影,憋著一股鬱氣,卻找不到始作俑者發泄。
    她望了傅九衢許久,“杜仲卿當真是自盡的嗎?”
    傅九衢眉心間蹙緊,點點頭,“是。”
    “為何?”辛夷不解地問:“官家都赦免他了,為何還要死?”
    傅九衢搖頭,“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胡曼知道嗎?”
    “嗯。”
    辛夷眼裏再次浮現出胡曼給她磕頭,想要保住孩子時的那一雙眼睛,也想起了當初坐在她的藥鋪門口耍賴不走,隻為聞一口篤耨香的那個天才製香師……
    這天晚上的月色很是明亮,如一個皎皎銀鉤掛在樹梢上。
    辛夷和傅九衢坐在種了辣椒的院子裏頭,聞著艾草和蒲葉的香味兒,說著香料案的閑事,三小隻在旁邊轉了轉去,不時嘰嘰喳喳……
    月不圓,人圓。
    隔壁老杜家院子的老槐樹下,坐著滿臉是淚的胡曼。
    明月照不見胡曼的臉,卻照得到辛夷矛盾的心情。
    杜仲卿殺了人,犯了法,以死謝罪是應當的,可想到逍遙法外的另一些人,她內心不免五味雜陳。
    “茶涼了。”傅九衢突然出聲。
    辛夷的情緒被他打斷,抬頭看一眼,示意湘靈。
    “去爐子上提一壺新燒的水來。”
    湘靈應一聲,轉身離去。
    辛夷挪開眼睛,想要再次捕捉胡曼的身影,卻聽傅九衢輕聲一笑。
    “如此良辰美景,怎麽不賦詩了?”
    辛夷呃一聲,“我哪裏會賦什麽詩啊?”
    傅九衢眼眸深邃,“你會的。十一妹。”
    一聲舊日稱呼,瞬間將辛夷拉回到記憶裏,那一夜他們同去壽州,漕船夜話,那晚的月亮也如今晚這樣的明亮。
    她用蘇軾的“公子隻應見畫,並非塵土中人”來調侃傅九衢,傅九衢則嘲笑她用顧況的短歌行來欺騙段隋……
    那時的他們,針鋒相對,遠不如現在這般和諧。
    那時的他們,一口一句九哥十一妹,又十分親密無間。
    “馬上就端午了。怎麽轉眼間,就過去這樣久了?”
    “嗯。”傅九衢眉眼如畫,笑意淺淺:“比九哥的九還要久。十一妹,為了長長久久天長地久,你往後便喚我九哥吧?”
    “噗!”辛夷終於笑出聲來,咯咯脆響。
    這一笑,才發現傅九衢眼窩生暖,好似鬆了一口氣。
    原來他故意逗她,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慰。
    公子隻應見畫,並非塵土中人。這一句,恰如月夜裏溫暖的傅九衢。
    值得擁有。
    ------題外話------
    三更奉上,晚安啊~~
    傅九衢:今天沒有小劇場嗎?我戲服都換上了,不讓上場?
    三寶:還有我,還有我,今天我也沒有上場。
    辛夷:……三念,看看你,怎麽把你傅叔都教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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