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木台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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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人你推我讓,張大娘始終不肯讓辛夷碰水。
    辛夷過意不去,“大娘,您來是客,這樣讓我多難為情……”
    張大娘伸長脖子,瞥一眼冒著飯菜香的灶房方向,壓著嗓子道:“辛夷,回頭你瞧到有好的後生,幫我那兩個野丫頭掌個眼便是……隻要她倆許了好人家,大娘我給你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
    辛夷苦笑不得,“大娘這麽說就見外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尊重她們的心意,再為你挑好女婿……”
    說著,她突然又認真了臉,“大娘,我兩個哥哥嫂嫂,近來都在做什麽呢?”
    張大娘歎息一聲,“昨年天冷的時候,你大哥二哥聽你的話,去虹橋那頭倒賣石炭,倒是賺了不少的銀錢回來。可開春後,生意便清淡下來,如今天兒越來越熱,這營生更是難以為繼,索性關了鋪子,回來跟著他們老頭,回虹橋邊擺攤賣米糕餅子,多少也能賺幾個,要不然,一大家子十幾張嘴要吃飯呢……”
    頓了頓,她說起兒媳婦,臉色又稍稍淡了一些。
    “你兩個嫂子呀,在家帶孩子。幫著做些家務……婦道人家,還能幹點什麽?”
    辛夷沉默片刻,“大娘,你看,讓兩個嫂子來我藥鋪裏幹活,如何?”
    “什麽?”張大娘欣喜得忘了合嘴。
    辛夷知道她聽見了,微微一笑,“孩子要是不方便帶,也可以帶到這邊來,和三念貞兒做個伴,一道玩耍學習。”
    張大伯有三個孫女,隻有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孫子。
    女孩兒家不上學堂,關在家裏長大,便隻有嫁人一途,辛夷想多給她們一些機會。
    張大娘聽了,激動得雙手抖動,淚珠子都快滾出來。
    “這可怎麽好意思,這,這……我們一家子吃你的喝你的,怎麽過意得去?”
    “不能這麽說。他們是靠勞動吃飯,拿我的工錢,是要為我幹活的呀。”
    辛夷藥鋪裏其實很缺人手,藥堂有大夫問診,堪堪能轉得開,但後頭的藥廠裏,藥材炮製需要一些幫手,清理,切割,蒸煮,一道道工序,若單靠著她們幾個,短時間還好,時間長了,得累死人。
    有了譚家應診派夥計來臥底的教訓,辛夷在藥材炮製這一塊,十分謹慎,不敢輕易再招新人。
    良人的兩個嫂子,看著文文靜靜的模樣,也是勤快人,手腳利索,每次來吃飯,都是搶著幹活,辛夷已經觀察許久了,覺得把她們找來,最是合適不過……
    張大娘笑得嘴都裂開了,大著嗓門就叫兒媳婦兒。
    “春梅,慧娘……你們還不快過來!辛夷要收下你們幹活呢。”
    兩個小媳婦正在灶房幫廚,聽到婆婆叫喚,連忙往外跑。其他人聽到她喜極而泣的聲音,也跟著過來了。
    於是,辛夷又多招了兩個夥計——良人和湘靈的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
    一家子六個人在藥鋪裏幹活,換了別人肯定是不願意的,但辛夷性子敞亮,和湘靈良人相處這麽久了,知道她們家人沒什麽歪心思,便爽快地安排了下去。
    這天晚膳,坐了兩個大圓桌,一大家子歡歡喜喜。
    桌間,又提到張正祥家裏的事情。
    自從劉氏病故後,張正祥便像脫了線的風箏,荒唐起來比他兒子張四郎更荒唐。
    他們說,老的把虹橋邊的妓子往家裏領,小的成日流連煙花柳巷,各有各的玩法,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把張巡留下來的那點家當造沒了。
    可憐了張大郎和大郎媳婦,拖著兩個小的,成天累死累死地養家……
    辛夷聽著,並不怎麽多言。
    湘靈突然道:“我上次回村,碰到大嫂子了。大嫂子問我,鋪子裏還要不要人,我沒敢應承,隻說藥鋪人手夠了,不招人……”
    她瞥了辛夷一眼,有些怯怯的。
    大嫂龔氏不是個壞人,當初對辛夷也沒有過壞心眼,但辛夷不想再與那一家子扯上關係,便不敢出手幫她。
    隻是,當夜張大伯一家子回村時,她拿了一些包好的粽子,用提籃裝了,又塞了一塊銀子進去,一並遞到良人的手上。
    “別說是我給的,就說是你自己的心意。”
    良人對她言聽計從,什麽都不問,點頭便應了。
    他們一家子離開,辛夷藥鋪才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辛夷和安娘子仔細地檢查了門窗,這才在二樓臨河那個大木台上擺了個小桌,放上果品,零嘴,叫了人上來,一起乘涼。
    葛大夫回家了,周道子是個閑雲野鶴,早已把藥鋪當家,辛夷也專門在側院給他安排了清幽的住處。
    起初叫他,他還不肯來,因為二樓除了孩子隻有婦人。
    後來在辛夷的兩三邀請下,老爺子這才拉
    涼風習習,銀月如鉤,幾盞風燈,映入河裏。
    “……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好一幅月下美景呀。”
    周道子捋胡子歎一聲夜色,看了看木台上的人,皺了皺眉頭。
    “怎麽差了一個?”
    三個孩子坐在地板上,正在玩辛夷讓木匠幫他們鑿的積木,聞言,二念抬起頭來,嘻嘻地笑。
    “胡娘子被三妹妹嚇壞了,不肯出來。”
    “才沒有。”三念翹起唇角,“胡娘子說她要養肚子裏的寶寶,不能隨意走動。”
    今天晚上吃飯,胡曼也沒有出來,一直到餐後人都走完了,她才小心翼翼出門吃一點。
    基本上,她和當初的作息沒有什麽區別,白天見不到人,行事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看見……
    “唉。”周道子道:“胡娘子是個可憐人。”
    辛夷道:“等她臨盆,見著了自己的孩子,便會慢慢好起來的。”
    周道子點點頭,問她道:“娘子做的那些,那些……護膚的脂膏,便是專門為她準備的?還是有什麽妙用?”
    護膚這個詞,是周道子從辛夷那裏學來的。
    辛夷聽著,不由會心一笑。
    “不。為了賺錢。”
    “賺錢?”周道子挑了挑眉,覺得這小娘子的心是真大。
    如今辛夷藥鋪名冠汴京,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往裏流入,她竟然還要賣什麽膏脂,周道子覺得她有點不務正業了。
    “我以為娘子做藥研所,是為研藥。”
    他就差沒有直接說,要一心一意救傅九衢了。
    辛夷知道周道子留在藥鋪的真正原因,聞言淺淺一笑。
    “慢慢來,我們的藥研所還需完善,這些脂膏也是藥物,可以為我們累積製藥的經驗,又能讓小娘子變得嬌豔美麗,那也是大功一件,周先生說,是不是?”
    周道子輕輕歎息。
    安娘子卻是十分讚同,摸著自己的臉道:“用了咱們自家藥鋪的脂膏,我這臉都白了,滑了,年輕了好多呢。”
    辛夷笑道:“你本就不老。”
    安娘子莞爾一笑,突然直勾勾地盯著辛夷。
    “我覺得娘子一定是仙女下凡。”
    辛夷啊一聲,被她說得愣住,轉瞬笑開,不停地擺手。
    “不要不要,仙女下凡是要曆劫的。我隻要一直平平順順就好,我不想曆劫,也不當仙女。”
    三念站了起來,“不,娘就是仙女,娘比仙女還美。”
    二念道:“三妹妹又拍馬屁。你見過仙女嗎?你怎麽知道仙女不如娘美?”
    三念:“我就知道。天底下,娘第一個美,最最美。”
    二念:“你呢?”
    三念愣了愣,“我第二個美。”
    看著小孩子較真,辛夷哈哈大笑。
    木台上的笑聲傳出五丈河,與隔壁酒肆瓦子裏連天的絲竹調笑連成一片,匯成了汴京城如夢如幻的繁華夜景……
    辛夷白日裏累壞了,晚上睡得格外的沉,但做的卻是噩夢,一晚上都在忙著繡香草包,針紮入手指頭,滿手都是血……
    那血滴著滴著,慢慢便染紅了手掌。
    待她滿頭是汗地驚醒,發現天已經亮開了。
    “娘子!娘子,快醒醒——”
    安娘子在外麵敲門,聽聲音有些急促。
    辛夷哈欠打一半便僵住,匆匆趿鞋子過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的安娘子滿臉蒼白,目光滿是懼意。
    “我早起灑掃,發現咱們的藥堂門楣上有血……”
    “血?哪來的血?”辛夷沉眉,“走,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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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九衢:怎麽辦呢,一見她我就心生歡喜,不見她便茶飯不思,連過端午節都不想回家,隻想待在藥鋪裏……姐妹們說說,我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辛夷:這叫戀愛綜合症,來找我治。
    傅九衢:包治好麽?
    辛夷:……包斷情絕愛。哢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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