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借驢下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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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九衢是黃昏時分離開的,這次來傳他的是宮裏的人,找到長公主府去了,最後才在侍衛的帶領下找到藥坊裏來。
    辛夷沒有送他,吃過晚膳便讓杏圓去套驢車,準備回驛館,沒有想到曹大姑娘過來了。
    穿過馬行街的燈火,曹漪蘭的小轎停在藥坊門口。
    她今兒個穿得極為豔色,但神情卻顯得極為落寞。
    “喂!”她喊住正要離開的辛夷,“不著急走的話,陪我說說話唄。”
    辛夷讓人將她迎了進去。
    這個藥坊是曹漪蘭出嫁前的噩夢,可踏入院落,她又不得不承認,這一隅燈火,溫暖靜謐,屬實讓人喜歡。
    “恭喜你啊。”
    曹漪蘭說著有的沒的,完全是無話找話……
    “以一己之力全了無數京中少女的夢想。”
    辛夷笑而不答,隻是安靜地坐在簷下。
    曹漪蘭又轉過頭來看她,在她眼裏,眼下的辛夷與以前的那個人很是不同。
    以前那個太銳利有攻擊性,總讓人看一眼就來氣,而現在這個,從容溫雅……很容易讓人想對她吐露心事。
    高淼年後就去嶽州,陪趙宗實去了。曹漪蘭閨中友人全都沒了往來,她有什麽心事也找不著人吐露,正難受得很,突然間覺得這個瞎子是個不錯的對象。
    “你聽人說過沒有?我也喜歡過廣陵郡王。”
    辛夷一怔,含笑,“是嗎?”
    曹漪蘭:“你不介意?”
    辛夷搖搖頭,“郡王那麽優秀那麽善良那麽可愛,不喜歡他的人,那才叫不正常呢。”
    曹漪蘭審視她,很想從她的微笑裏找出點什麽破綻來。
    奈何並沒有,這個瞎子漂亮溫婉,柔容懿範,好像真的沒心。
    “唉。”曹漪蘭在她身側坐下來,看著院子,聽五丈河的水聲,幽幽一歎。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年少不懂事,愚不可及,自以為家世了得,姿容尚可,便可以厚著臉皮做郡王妃了,後來……”
    頓了頓,她看辛夷笑而不語,一聲嗤笑。
    “後來我過得還不如當初呢。廣陵郡王不喜歡我,那都擺在明麵上,蔡大爛人就不同了,嘴上哄著誆著,心裏長滿了花骨朵,開了一朵又一朵……”
    “噗!”辛夷沒忍住。
    “你笑什麽。”
    “夫人真會開玩笑!您和小侯爺一定是恩愛得很。”
    “……”
    她要不是個瞎子,又是從大理國遠道而來,曹漪蘭鐵定要掐死她的。
    這不是在傷口上撒鹽,故意諷刺她麽?
    “有恩愛過幾日吧,剛成婚那陣子,新鮮的時候。”
    曹漪蘭不以為意地撫了撫鬢發,不知想到什麽,突地笑了起來。
    “今兒個人家還在隔壁錦莊裏快活呢。可不恩愛極了?”
    辛夷懷疑曹漪蘭就是來找樹洞吐槽蔡祁的,而她和百曉生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無法給她任何建議。
    “罷了罷了。看你的模樣也是不懂這些的。但願你好運,遇上的是一個如意郎君吧……”
    曹漪蘭懶洋洋地朝佩兒招手,讓她過來扶自己起身。
    “我是來找周老先生要安胎藥的,一不小心跟你說了這麽多。你聽聽就好,別往心裏去……”
    曹漪蘭是真想開了,對眼前這個女人要嫁給傅九衢,羨慕是有的,嫉妒卻已無半分。
    ··
    儀鳳閣。
    一聲驚叫劃破了殿宇。
    “爹爹……”福康公主摸著被趙官家掌摳的臉頰,雙眼通紅地盯著她,幾乎不敢置信。
    從小到大,趙禎從來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福康是宮裏唯一一個長大的皇嗣,如珠如寶地寵了十幾年,第一次挨打,那淚水好似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
    “嗚……爹爹……”
    “哭。你還敢哭……”
    趙禎說著,大巴掌又要朝福康抽過去,曹玉觴見他神情不對,生怕他暴怒之下失了分寸會傷害公主,連忙攔住他的胳膊,順便安撫。
    “有什麽話,官家好好和公主說,不要讓外人聽了去,遭人詬病……”
    到底還是曹玉觴了解趙禎。
    他最在意的是什麽?名聲。
    一句話就讓趙禎冷靜了下來。
    “今日的話,我隻當沒有聽說過。”趙禎慢慢垂下手臂,冷眼看著哭泣不已的福康公主,“你好好給我待在儀鳳殿裏反省。”
    “爹爹。”福康見他要走,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淚光楚楚地仰起臉,“求求您,您就成全女兒這一個小小的心願吧。女兒這一生別無所求,隻求駙馬遂我心意,是女兒中意的男子……”
    “你中意的男子?你可知他是——”趙禎怒氣衝衝地瞪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是個鰥夫!正頭娘子都死三個了,你堂堂公主,是要去給張家當填房嗎?”
    “那你不也是一樣。”福康被寵壞了,爭執起來麵紅耳赤,不肯退讓半步,“郭皇後、溫成皇後,不也都沒有了嗎?說來父親也是鰥夫,還有娘娘……”
    她看著曹皇後平靜的麵孔,咽了咽唾沫才道:
    “娘娘不也是再嫁,相當於給爹爹做了填房,天下人有哪個敢笑話你們?”
    福康公主的親生母親是苗貴妃,但也得尊稱嫡母曹皇後一聲“娘娘”。因為有趙禎寵著,她這麽說曹皇後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麽過分,但趙禎聽來卻是氣上心頭,恨不得掄胳膊再扇她。
    “孺子不可教也!你當真是被寵壞了。來人!”
    他大聲叫來李福。
    “傳朕口諭,從今日起,沒有朕的命令,福康公主不得離開儀鳳閣半步——”
    “爹爹!”福康公主見父親動了真格,流著眼淚哀求著,又撲向曹皇後,雙手抱住她的腿。
    “娘娘,你幫幫我,娘娘你幫幫我。”
    “誰也幫不了你。好生反省吧。”
    趙禎指了指福康,轉身欲走。
    誰料,福康突然抬頭,當著曹皇後的麵下了狠話。
    “女兒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嫁給張郎,爹爹若當真不顧女兒性命,那今日便是你我父女緣盡之日……”
    趙禎怒不可遏地回頭,盯著她幾乎不可置信。
    “你在威脅朕?”
    福康撫了撫臉上的巴掌印,“女兒沒有威脅爹爹,女兒隻想要自己的幸福……若是不能嫁給張郎,女兒這一生縱有富貴榮華,活著又有何意義?”
    趙禎怔立當即。
    曹皇後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是趙禎痛恨的那種平靜,好像事不關己,可也是曹皇後,輕輕撫著福康的肩膀,將她托起來,用淡然卻沉穩的聲音替他遞上了台階。
    “終身大事不可兒戲,福康,你等你父皇冷靜下來。”
    “娘娘……”福康聽到軟語,哭著喚曹皇後,嗓子都啞了,“你是明白我的對不對?”
    曹皇後微微一笑。
    “你從小就懂事,又最為孝順父親,若不是一心為愛,不會做出這般荒唐事,說出這種荒唐話來的。”
    “娘娘……”福康感動淚目。
    曹皇後卻是回頭,看向趙禎,淡淡地道:
    “官家,我替福康討個恩典吧。”
    趙禎厲目而視,“你要做什麽?”
    曹玉觴淡然的眼睛裏帶著幾分堅定。
    “與其讓福康下嫁一個無情無愛的駙馬,憂鬱終老,官家不如成全了她一番情意。”
    “曹玉觴,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趙禎有點急眼。被這一大一小兩個女子氣糊塗了,連名帶姓地叫她名字。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曹玉觴愣了愣,笑了起來。
    “官家原來記得臣妾的名字。”
    趙禎冷冷相視,“你少在這裏做好人。這樁婚事,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曹玉觴道:“官家既知同心卻不能白首之苦,為何不肯成全公主兼葭之盼?官家既可以為了所愛,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不惜留下千古罵名,為何不願退讓一步,讓公主與愛郎雙宿雙飛?”
    趙禎身形一僵,盯住她許久無話。
    曹玉觴微微勾出一抹笑意,回頭看著福康。
    “如今你可滿意了?”
    “多謝娘娘!”福康雙手伏地,就要磕頭。
    “別急著謝恩。”
    曹玉觴雙手將福康扶起,目光溫柔有力。
    “身為皇室公主,你享盡了旁的女子沒有享盡的榮華富貴,便要承擔旁人不用承擔的責任……”
    “娘娘……?”
    “你的婚姻不隻是你一個人的幸福,還幹係到江山社稷,幹係到百姓福祉,不可腦袋一熱就做出決定。”
    “那娘娘是說……”
    “福康,你年紀尚小,喜歡一個男子便當真是喜歡了。但這樣短的時間,你哪裏就能為漫漫一生的幸福做出對的抉擇?”
    曹玉觴說到這裏,眼風瞄一下趙禎。
    “我和你爹爹答應你之所求,但以三年為限。在這三年裏,你和張三郎沒有婚媒,視若常人。三年後,若你仍然一心要嫁給他,那我和你爹爹,一定會讓你風光下嫁!”
    福康錯愕。
    趙禎的臉亦是慢慢地側了過來,盯在曹玉觴的臉上,久久無言。
    ··
    傅九衢在福寧殿裏等了一盞茶的工夫,才等回來趙禎。
    “你來了。”此刻的趙禎,臉上已恢複了平靜,仍是那一副儒雅君王的模樣,好像在儀鳳閣裏對女兒咆哮唾罵的人不是他一般。
    傅九衢連忙起身請安。
    “坐。”趙禎阻止他行禮,按了按手,端著茶盞漫不經心地在主位坐下,等屏退宮人這才沉下臉來,恨不得將茶盞捏碎。
    “這個張行遠,長行市了!竟把主意打到朕的公主身上……豈有此理……”
    最後四個字,趙禎咬牙切齒,那無辜的茶盞也被他重重地拍在了幾上。
    “朕留他不得了。”
    “官家息怒。”傅九衢目光一暗,“眼下隻怕還得留他一留。”
    “你說什麽?”趙禎慍怒地道:“難不成你還要和他講兄弟情義?”
    傅九衢搖搖頭,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輕泯一口。
    “若是官家出手要了他的性命,隻怕公主知曉,會怨恨你一生,甚至做出什麽傻事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趙禎:“依你之見?”
    傅九衢淡淡彎唇,“上天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