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新郎買醉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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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九衢忽地冷笑一聲。
    “來得及。”
    在孫懷和梁儀的注視裏,他從案上的紅色絲絨錦盒裏拿出那一顆翠綠的玉扳指,慢慢地套在大拇指上,伸出修長的指節看了片刻,唇角在一道驚雷聲裏緩緩掀開。
    “差事辦得很好,下去領賞吧。”
    梁儀應一聲,看著廣陵郡王大紅的喜服,有片刻的猶豫。
    “郡王,如今可如何是好?”
    一旦奏表到了朝廷,那假冒大理使團的事情就會敗露。
    如此一來,廣陵郡王的大婚如何繼續?
    鬧劇怎麽收場?
    皇城司所有人都知道,廣陵郡王一向不近女色,就看上了這個大理相國千金。如果這是一個冒牌貨,讓他情何以堪?
    又或者說,其實梁儀已經猜到,傅九衢阻止案件敗露的真正原因,是為了給那個大理千金隱藏身份,但事發突然,就算想要不為人知,也已經辦不到了……
    孫懷也著急起來。
    “是啊,爺,可怎麽辦才好?這事鬧得,明兒就大婚了啊!”
    孫懷說著,又略帶責怪地看一眼梁儀。
    “你們在路上攔住那驛差兩日也好。隻要奏表再晚一日到京,這婚禮不就成了嗎?!老天爺真是不長眼,這雨下得,就是不吉利……”
    “嗬……”傅九衢輕笑一聲,“你急什麽?”
    孫懷:“爺!小的這是為您著急啊……”
    傅九衢冷漠地道:“替我更衣吧。”
    孫懷一臉不解,焦急地道:“爺啊,這節骨眼上,您是要去哪裏?”
    傅九衢看了看天色,唇角徐徐勾起一絲笑痕。
    “兩府衙門。”
    北宋兩府是最高行政機關。掌軍事的樞密院,稱西府,掌政務的中書門下,稱東府。三個宰相共同行使領導權,便是民間所稱的“宰執天下”。
    樞密使狄青是開國功臣曹彬以來第二個武將任樞密使副相的,一直被排擠有其曆史原因。因此,自從狄青稱病不朝,政事堂裏可算是一派和氣。
    傅九衢到的時候,雨聲正大。
    政事堂裏門窗緊閉,冷不丁聽到傅九衢求見,一群人麵麵相覷。
    被皇城司找上門來可不是什麽好事……
    首相陳執中眉頭一皺,抬袖起身。
    “快請!”
    傅九衢一身公服,麵帶微笑地走進來,表情慵懶從容,看上去比政事堂上這些重臣還有威儀。
    “各位大人,打擾了。”
    “郡王客氣,裏麵請,快裏麵請——”
    雨聲瀝瀝不停,幾個人互相行禮寒暄不提,待傅九衢在客位坐下,陳執中與同僚相視一眼,率先笑著打趣。
    “郡王明日大婚,今日為何會來政事堂小坐?難不成是……懼怕新婦?”
    “哈哈哈哈哈。”眾人陪笑。
    傅九衢麵不改色,唇角隻是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神秘莫測的淺笑,漫不經心地道:“正因明日大婚,本王今日才要親自前來恭請幾位大人,務必光臨寒舍,喝一杯喜酒。”
    “不敢不敢,郡王客氣了。”
    眾人笑著拱手,滿是客套話,內心裏卻在痛罵這個廣陵郡王,拿他們當三歲小兒來哄。
    大婚的喜帖早就派發到了各家各府,他們明日自然也會去長公主府裏賀喜,可新郎官大婚前夜跑到兩府衙門裏來親自請人,算哪門子的事?
    怕他們不去隨禮?
    怕他們不肯賞光?
    呸!
    若說是別人,他們還信,這人是廣陵郡王,可能嗎?
    兩府衙門裏的都是老狐狸,一個個心底揣測著覺得事情不那麽簡單,再看傅九衢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早早在心底把家底都算了一遍,想了又想,自家有沒有什麽把柄落在皇城司和傅九衢的手上……
    於是乎,眾人幹笑陪坐,各自打著肚皮官司,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朝堂上的事情,甚至說到了異常的天象,以及大相國寺裏的傳言。
    事實上,民間廣為傳揚的事情,沒有一樁是上麵不知情的。為解民情,有專門的人員會將每日裏發生的京中事項傳給二府。
    事發的第一時間,他們便已知曉。
    傅九衢反倒做出一副剛剛知情的樣子,微露吃驚。
    “世上竟有這等怪事,各位大人以為如何?天象示警是否可信?”
    “萬物有靈,天象也自有妙意啊!”
    這樣極端的天氣下,眾人聊得十分投機,其樂融融。
    約摸壺茶的工夫,一個驛使飛馬而來。
    “報!八百裏急報……快開門!”
    門子將人攔下,查驗了文書,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這才洞開大門。
    “快去吧。”
    馬蹄聲踩在瓢潑大的雨水裏,伴著驚雷陣陣。
    傅九衢低頭飲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砰砰!
    敲門聲重重響起。
    因為雨聲,那人特地拔高了聲音。
    “陳相公!有急奏——”
    陳相應聲,那個下屬站在門口,滿頭滿臉都是水。
    “靜江府八百裏急報……”
    陳執中看了傅九衢一眼,眉頭微鎖。
    他不想傅九衢覺得二府辦事毛躁,清了清嗓子。
    “慌什麽?沒看到郡王在此?”
    那人低頭,朝傅九衢行禮問安。
    陳執中這才滿意地抬抬眼,“放到案上,我回頭再看。”
    那人小聲道:“陳相公,這是八百裏急報……”
    陳執中再次皺眉,“靜江府何事?”
    那人道:“驛遞目錄所示,好像是請罪?”
    陳執中冷哼一聲,“請罪奏表急什麽急?還八百裏加急。這是怕死得太慢了不成?哼,荒謬!”
    那人也不知道內容,不敢再多話。
    陳執中側了側頭,不耐煩地道:“放案頭吧,你先下去。”
    “是。”
    奏章呈遞,下情上達,轉承的程序很多。一般而言,為減輕皇帝的負擔,一應章奏會先由二府的宰相和領導班子共同審讀、分類、論證,再視情況呈遞皇帝。可以說,在皇帝看到奏章做出決策前,這些士大夫們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間。
    所以,狄青這樣一個沒有黨羽根基的人,如何坐得穩這個位置?
    一卷封漆的驛件被奉到案上。
    傅九衢瞄一眼,淡淡笑道:
    “陳相公有事要忙,那本王便先行告退了……”
    “誒不忙不忙。”陳執中擺了擺手,看一眼門外的飄潑大雨:“雨下得這樣大,郡王出行多有不便。老夫要是這樣放郡王離開,隻怕要被人說閑話嘍,眼看就天黑了,不如一道吃個晚膳?”
    他原本是想和傅九衢客氣一下,沒有想到,傅九衢會借驢下坡。
    “多謝陳相公盛情,那本王便叨擾了。”
    陳執中喉頭一梗,幹笑。
    “無妨。”
    傅九衢道:“得聞二府飲食考究,本王在京數年,竟從未有幸品嚐。今日暴雨留人,能和陳相公及諸位大人共飲,倒是一樁緣分……”
    陳執中心裏快要罵娘了。
    看傅九衢從容不迫的模樣,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犯了什麽滔天大罪,或者是家裏哪個人貪墨受賄,惹來了皇城司的注意。
    要不然傅九衢為什麽放著大婚不顧,特地到政事堂裏來跟他們閑磕牙?
    陳相慌,陳相慌。
    陳相慌完,其他人慌。
    整個政事堂裏,人人自危。
    廣陵郡王太反常了!
    他們肯定有小辮子被傅九衢揪住了。
    一群人嘴上打著哈哈,提心吊膽地陪傅九衢說笑、用膳,早把案上的“請罪奏表”忘到了九霄雲外。
    於是,大婚前夜,廣陵郡王在兩府衙門裏陪著當朝宰相吃飯,將一群人灌了個酩酊大醉,直到暴雨停下,吩咐下屬將人一個個抬回府邸,傅九衢才慢慢地理順披風,邁上長公主府的馬車。
    “回府吧,別誤了時辰。”
    ··
    八月初十,廣陵郡王大婚,為了給外甥賀喜,趙禎停朝一日,前往赴宴,可謂聖眷至隆。
    雨後的空氣清新如洗。
    天不見亮,辛夷就被人喚起身,開始沐浴更衣。
    大紅的嫁衣出自京中最好的繡娘,綺羅廣袖,青衣長裙,金繡霞帔,鴛鴦石榴,華麗自不必說,隻說嫁衣在身的辛夷,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竟有一些不敢相認。
    所謂“低嫁穿紅,高嫁穿綠”,辛夷的嫁衣並非紅色,而是看上去像綠色的青衣。她從來不喜歡穿綠色,沒想到這一身綠嫁衣,加上金繡霞帔,看上去卻也雍容華貴。
    “郡王妃真好看……”
    杏圓嘻嘻地笑著,用托盤捧上紮了紅綢的木梳。
    魏氏在旁,微笑著捧起辛夷黑亮的長發,拿起木梳貼著頭皮滑下,唱諾般的腔調十分好聽。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梳頭是婚禮裏的大事。
    辛夷坐在銅鏡前,看魏氏梳起梳落,心底也起起伏伏。
    “好一個俏麗佳人。”魏氏看著梳成了婦人髻的女子,笑道:“今日為新婦,從此便不再是大姑娘了。恭喜郡王妃!”
    幾個丫頭也湊上來,一個個齊齊道賀。
    “恭喜郡王妃!”
    “好美的郡王妃!”
    辛夷垂目,從杏圓備好的匣子裏拿一封紅包,塞到魏氏手上。
    “有勞魏夫人!”
    魏氏笑盈盈地接過紅包,又說了一番吉利話,妝娘便過來了。
    上妝的過程,辛夷全程沒敢看鏡子。
    在她的印象中,古時的新娘子妝容大多濃豔,畫成猴屁股像鬼一樣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可以,她希望就描個眉搞點口脂就行,可實際是,她不得不忍受妝娘像搓麵團一樣,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不經意瞄一眼,她趕緊閉眼。
    親娘也!那就是個唱大戲的花旦。
    晚上傅九衢入得洞房,當真不會嚇得驚叫離場嗎?
    “砰砰砰砰——”
    禮炮齊鳴,突如其來的響聲,把辛夷嚇了一跳。
    “怎麽了?”
    魏氏見狀笑了起來,安撫地拍拍她。
    “別怕別怕,想必是新郎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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